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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狼的独自:黑塞的荒原狼人物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7 04:34:07 点击:

      1、斩不断的旧根      有的作家一出手就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触到了生命的标杆,比如张爱玲。有的作家则兜兜转转,几经砥砺,才逐渐锻造出最上手的语言,打开最本己的生命,语言和生命相互开启,营构出戛戛独造的文学世界,比如沈从文,也如本文的论述对象――赵本夫。
      1981年,赵本夫以《卖驴》甫一亮相文坛,便赢得满堂喝彩,获得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其后,他陆续创作《“狐仙”择偶记》、《斗羊》、《在寂静的河道上》、《寨堡》等小说,累积了相当的文学名声。这些小说大抵以七百里黄河故道为背景,叙写或犷悍或妖冶,或明艳或阴郁的风俗人情。那莽莽的黄沙,犬牙交错的沟壑,丛生的茅草,有凤来仪、真龙出世的古老传说,“像天仙一样迷人,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细腰隆胸的女人,种种风俗人情都是黄河故道所独有,赵本夫一一道来,便为中国文坛呈出一幅幅独一无二的鲜辣招摇的风俗画面。赵本夫对此也有几分清醒和自觉。早在1983年,他就宣称要以“丰沛平原、黄河故道”为地基,“盖一座不为人注意的,土木结构的中国式小楼”。他还别有深意地给这篇创作谈取名《历史・民风・乡情》,更分明地显出他念兹在兹的就是这片太过蓬勃的热土。热土长养异人,异人又大大掘进甚至重塑热土,就这样,赵本夫成为“新时期”乡土文学的重镇。但是,当我以历史赋予的清醒眼光,求全责备地审视这些风俗画面时,却不无遗憾地发现,这些画面并不是独立自足的。或者说,赵本夫打量这些画面时,目光迷离,心不在焉。他真正关心的还是画面背后时代演进的深意,画面本身只是一层包裹深意的一戳即破的壳。画面既脆又薄,就无法曲尽生活的丰满、圆润,它们所包裹的深意只能是一些粗而又粗的大意,时代演进的太多太多曲折、疼痛就被轻而易举地删繁就简。于是,文学成了时代主潮简单的传声筒。比如,《卖驴》写老兽医王老尚以一记“神鬼鞭”医好大青驴的掉胯,竭尽绘声绘色之能事,传难状之风物于读者目前。但是,这一风物并无独立性,甚至可以视为赵本夫对于趣味的耽溺。他真正悬心不已的还是此种大意:
      多年来,农民最头疼的就是……政策朝令夕改,让人动辄得咎,不知怎么做才对。现在政策放宽,农民谋生的领域开阔了许多,这是一件得人心的事,但大家又担心好政策不久长……我想应当反映一下农民的呼声。本来,从我打谱搞文艺创作,就立志着意反映农民的生活、情趣、愿望等,因此这念头一经产生,便十分强烈。
      并不是说农民的“恐变症”不能写,文学就应该不食人间烟火。指责是因为,你写出“恐变症”,给文学本身留下了什么?文学之轻必须找到政治之重,才能得以维系和安妥?而且,农民思想的转变就如此轻省?如此轻省的转变会不会使文学也轻佻、简单起来?更为重要的是,此种从“恐”到“不恐”的转变,别的作家也能用别一付笔墨轻松推演,那么,剩下的独独属于赵本夫的还有什么?所以,我说此时的赵本夫还在“伤痕”、“反思”、“改革”等环环相扣的文学浪涌中随波逐流,偶露峥嵘。真正的赵本夫还在沉睡。
      20世纪80年代初,赵本夫还创作出《进城》、《西瓜熟了》等一系列赓续了“十七年”文学趣味的作品。比如,《进城》中江古利只许“新人”二娃、荷花结婚,却不许他们恋爱,令我想起赵树理的《登记》。时代主题在变,围绕婚恋问题展开的新旧之争却依然如故。“新人”抛弃难得的恋爱机会,连夜开着满载化肥的拖拉机回乡的情节,更让我想起周立波的《山那面人家》。抑制一己私情,一心向党、向公,从来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经典的结构张力。由此可见,从“十七年”、“文革”文学向“新时期”文学的转折,绝不是“断裂”,不是突如其来的洗心革面,“新时期”文学的肌体内残留着太多前此文学的质素。赵本夫此时的创作便是铁证。他根本无力斩断共和国文艺的旧根,便远远没能找到那个真“我”。
      赵本夫还写出了《古黄河滩上》这样宣扬浅薄的民族气节的通俗小说。七百里黄河故道,英雄啸聚,响马横行,自有一股霸悍、豪强之气。此种霸悍有正有邪,就是所谓气节也有轩昂豁达有狭隘阴鸷,赵本夫本应审慎、理性地分辨之。遗憾的是,此时的赵本夫眉毛胡子一把抓,笼统地为黄河故道的霸悍接续上太平军、捻军的仇清、仇洋的偏狭之气。二十多年前,作为正义、悲情之师的太平军还能为这股霸悍平添几分壮烈,如今,当太平军的光环愈益退去,我重又审读《古黄河滩上》时,不得不感到这股霸悍的混乱和偏狭。为了弘扬民族气节,激昂民族斗志,赵本夫还杜撰了一出中西武士打擂台的故事,并为这出故事接续上先辈的血仇。民族尊严岂能从一场比武中赢得,这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竭力渲染代代相传的血仇,是不是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更甚的是,此种气节竟旁及妇孺,渗进乃至取代了日常人伦。朱偈出征前,夫人决然地说:
      宝他爹,我跟你多年,气节二字也还懂得。你尽管去吧,打下擂台,我在黄河滩里给你置酒接风。万……你不能生还,我也以死相随!
      这本是《霍元甲》一样的通俗文艺,无需苛责。可我却从此种偏狭、浮露的民族气节中,依稀看见“赶英超美”、“姓社”还是“姓资”等“十七年”、“文革”的昏话或胡话,看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一领袖的谆谆教诲。如此种种,都与大气磅礴的黄河故道无涉。所以,我说《古黄河滩上》是赵本夫对于故土精神的一次典范性误读。
      那么,赵本夫需要什么样的契机,才能一把攥住“我”呢?是时间赋予的清明?是从文学主潮自我撤离甚至放逐而获得一份从容和淡定?无论如何,赵本夫没有满足于既有的声誉,凝神静思,等待着妙手偶得的那一刻。
      
      2、奇人奇事与凡人琐事
      
      赵本夫自出道至今,大抵以短篇小说为人称道。这些短篇小说放笔七百里黄河故道,故道风俗人情之雄浑、瑰奇自然而然地使小说带上几分传奇色彩。许多论者都注意到了赵本夫短篇小说的传奇、孤绝。季红真说:“他笔下的故事多数悬念奇异,想象丰富,超出人们的经验世界,具有传奇的明显特征”,阎晶明也认为:“他抽取了人生中最温情也常常是最传奇的一面,形成一条流溢着奇异光泽,划出奇特轨迹的线条”。
      其实,赵本夫小说由来已久的传奇性,不仅由描述对象塑形,更源出于他血液里奔涌不息的由故土滋养成的犷悍。他实在无法满足于由凡人琐事组构成的庸常世界,扁平、细碎的大地上,他的热情无法抛洒,生命无法激扬。他一定要把人、事推向孤绝处,惊艳处,幽味处,在极端状态中体验超常的快乐,哪怕是悲怆。于是,他偏嗜于奇人奇事。奇人奇事正是对于庸常世界理直气壮的抗议。为了进一步突出“奇”,他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地给这些故事冠上“绝”字,比如《绝药》、《绝唱》。
      《绝药》中,荒芜的故道边,披着破烂的百衲衣,拖着前清时的小辫,发丛间跳蚤纷纷跳踉的崔老道。一边枯坐着把玩那只三条腿的乌龟,一 边卖据说放了一味“绝药”的白鸡膏。洪荒的背景,无从考证却一定迭宕多舛的身世,怪诞却仿佛其来有自的行为,若有若无却又因为若无因而更显若有的“绝药”,一起构成一个“未知的世界”。此一世界正因为未知,故而越发高深,无从窥测。这个世界的神秘甚至无法被言之凿凿的证词击破。崔老道死后,“改革家”二毛继承乃师遗业卖起白鸡膏。他说从来没有过什么“绝药”。那么,崔老道究竟有没有“绝药”呢?“世上的人都说有,那么,也许是有的。然而,他的嫡传弟子又说没有,那么,也许根本就没有。”这种也许有也许没有的模棱两可,越发错综出“绝药”之“绝”。确凿的、凝定的东西怎么会“绝”呢?这篇小说原有揭出人们的颟顸、盲信妨害改革进程之意,颇类似于“改革文学”。但是,赵本夫一不留神被他原以为致使人们颟顸、盲信的神秘拽了进去,有点张皇,有点沉迷。正是此种张皇和沉迷使他偏离文学主潮,有了寻找并确认自我的可能。相比较《绝药》,《绝唱》更“奇”更“绝”。情敌也能成为挚友,百灵也能“叫落”,进而如痴如醉、如疯如魔地“绝唱”而亡,痴情人更会以身殉鸟。情到深处、极致处,世界通体剔透,无往而不通灵。通灵的世界是那么的华丽、浪漫。传奇和浪漫一体两面地纠结起来,超逾了板滞的现世。
      但是,即便是黄河故道这种奇崛处,又能有几多浪漫传奇可供寻觅,哪怕是编造呢?于是,赵本夫不惜把《西游记》这种瑰奇神话挪到现世,写出《天下无贼》。《天下无贼》中,怀抱“天下无贼”的温暖想象,踏上漫漫还乡路的傻根,不就是唐僧?有点狡黠却对美丽和单纯心怀敬畏,决心护送傻根还乡的王薄、王丽,不就是孙悟空、猪八戒?比西游传奇更传奇、浪漫的是,《天下无贼》增加了既决绝又缱绻,既相忘又相望的现代爱情故事。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浪漫传奇呢?难怪《天下无贼》会被改编成电影,满足了大众毫无餍足的新奇心。
      赵本夫的奇人奇事有什么传统根源?何镇邦认为:
      他是杂取古代笔记小说和古怪小说的种种艺术养料,并吸取20世纪80年代以来汪曾祺、林斤澜为代表的新笔记小说的艺术经验,含英咀华,独创属于赵本夫的短篇小说文本。
      姑且不论赵本夫是否受到《搜神记》、《聊斋志异》等笔记、志怪的影响,我对赵本夫和汪曾祺的异同倒是很感兴趣。汪曾祺关注的是凡人琐事包蕴着的几乎无事的“奇”,此种“奇”反过来又使得凡人琐事愈显“凡”、“琐”,可笑复可怜。汪曾祺对卑微生命的伤怀和对一点点生命光华的欣喜,于焉浮现。比如,《异秉》之“异”只是“大小解分清”,《八千岁》中八千岁豁出去之后的“奇”,也只是“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畏畏缩缩、捉襟见肘的生命,真的没有多少惊奇可供搬演、传唱。汪曾祺始终不离不弃俗世洪流以及在其中载浮载沉的生命。赵本夫则离弃此种生命,试图寻找奇人奇事来驱散它,拔擢它。殊不知此种生命就那么缄默地、地久天长地存在着,无法驱散,更无法拔擢。相反,如此牢固的生命更反衬出奇人奇事的虚浮、不可靠。比如,我总觉得《绝唱》里尚爷、关十三的痴戏、痴鸟有点生硬,有点做作;《鞋匠与市长》里老鞋匠对“三口井”这个莫名的地方的向往,对市长的深情守候,有点不太可信;《天下无贼》里那个温暖想象略嫌苍白,支撑不起围绕着它展开的一系列浪漫传奇。“奇”、“绝”的天地终究是小的。
      当赵本夫偶或一瞥凡人琐事时,却显出难能可贵的犀利和细腻。虚荣、苟且却又坚韧、温情的生命被这一瞥照亮,栩栩欲动。比如,《收发员马万礼的一天》没有惊奇,没有突转,只有一个卑微人物张望人事黑洞时的晕眩和绝望,以及对黑洞中被碾压、撕扯的生命的同情。小说这样结尾:“他喜欢文局长,也喜欢小皮,他觉得这两个人都怪可怜的。”此种哀矜无缘无故,甚至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体认毫无干系,全然是博大、神圣的悲悯。这悲悯竟源出于如此卑微的人。卑微者藏污纳垢,却能生发出最温暖、无已的同情。凡俗中的惊奇,莫过于此吧?谁还能小视凡人琐事?其他如《逃兵曹子乐》等篇什,也看似平淡却奇崛。赵本夫玩票般写下的凡人琐事,竟远比用力甚深、甚勤的奇人奇事更能耸动人心。世事从来如此诡谲难猜。
      由苍莽故道长养的赵本夫毕竟无法满足于凡人琐事,奇人奇事又过度雕镂,他其实很难在短篇小说的体式中,建成一座“中国式小楼”。
      
      3、走出蓝水河与故道重生
      
      世界就是这样诡异:当我们“相看两不厌”时,我们往往遗失了对方,当我们离开后,我们才能渐渐地在回忆中,在想象里抓住对方的神髓,复现对方最微妙难言的颦笑。离开竟是洞达的前提。
      生活于黄河故道时,赵本夫狂恋着这片热土:
      我的血肉之躯,我的气质、教养、灵魂,都是这块土地赐予的。我爱这块土地,爱这里的人民。每次出发在外,哪怕三五天,便会有一种游子的惆怅,而一旦踏上这块土地,便顿时会生出游子扑入母亲热怀的激动!
      但是,“身在此山”的视野局限和恋之迷狂,使赵本夫无法把捉黄河故道,故道只能以表象的、破碎的甚至扭曲的形式被呈现。所以,赵本夫迫切地需要从身体到精神全方位地走出故道,以便更超然也更切近地走进故道,并进而发现故道。
      1984年,赵本夫写出《刀客与女人》。这篇小说未见得精彩目,但我惊喜地发现,第一人称叙事人“我”挣脱第三人称全知叙事的围困,开始在赵本夫小说中抛头露面了。这个“我”提醒读者:“在这家茶馆喝茶,说话时千万小心一点,且莫唐突了。”赵本夫甚至告诉我们,这个“我”就是“沿七百里黄河故道徒步考察,沿途采风猎奇”的作者本人。于是,一种新鲜的来自文明世界的视角被引入,黄河故道被重新打量,故道重生便有了可能。当然,这里也可能潜伏危机:文明视角会不会污染故道的原生情状?比如,土匪黑虎反躬自问:“好人就不该有感情,有欲望?在理智和感情之间,有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山吗?”黑虎剧烈、含混的苦痛,显然被文明世界的逻辑条分缕析了。整饬一定就是扭曲。不过,打量、呈现本就是重塑,完全的原生是不可能的。写作正是夹杂在重塑和原生之间的两难。
      更值得注意的是赵本夫离开黄河故道,定居南京,于1989年写作的《走出蓝水河》。赵本夫告诉我们,蓝水河就是母亲河,(《天地月亮地》更清楚地说:“蓝水河像一个完整的女人的子宫……”)医治着野孩的遍体鳞伤,滋润着无尽的荒原。但是,赵本夫已不再满足于礼赞。他说,烟雨迷蒙中,蓝水河“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巨大的蜥蜴在泥泞中爬行”。母亲河原来如此孤苦无告。他更让那个妖媚的女人向野孩发出绝对律令:“你要毫不留恋地走出蓝水河去干一番事业人不能像牲口一样地活着”,她更预许了一个光明前景:“文明社会的文明却远比野蛮社会的野蛮辉煌得多”。罗爷还对野孩讲起遥远、神秘、浪漫的法兰西。于是,在辉煌文明的感召下,野孩走出蓝水河,成了徐一海。谁料文明社会的野蛮 也远比野蛮社会的野蛮来得处心积虑、心狠手辣得多。徐一海心力交瘁,重又回到蓝水河边,成了老哥哥。从野孩到老哥哥,文明世界恍如一场噩梦,蓝水河还是走不出,也不须走出的。在这里,赵本夫显出由来已久的反智倾向。早在《在寂静的河道上》里,他就安排了大学生王陵与船夫郇保之间的对立,并让晚月选择了后者。在《雪夜》里,他又写了一个怯懦的、始乱终弃的高中生。他甚至径直称这个懦夫为高中生,在文明与怯懦、凶残之间画上了等号。不过,《走出蓝水河》里,叙事人“我”走进了蓝水河,万般怜爱又狐疑重重地审视着老哥哥如何“像牲口一样地活着”,便取消了老哥哥故事的自足性,使之成为被思索、考量的客体。于是,走出与回归,爱智与反智,文明与愚昧,纠结成一团混沌莫辨的冲动。这股冲动比之早期清浅的狂恋要晦暗、杂沓得多,但正是此种晦暗与杂沓,使赵本夫打量黄河故道时,多了份犹疑和审慎,故道中缠绕着、搏斗着的复杂面相,有了被层层打开的可能。
      有趣的是,罗爷对野孩讲述的法兰西罗曼史,在《天地月亮地》里被同叫罗爷的人对天易又讲了一遍,天易由此发蒙。于是,我不得不追问:天易和野孩是什么关系?野孩终又回到蓝水河,天易却走向了凤凰城,并将“从这里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天易会不会就是《走出蓝水河》中走出了蓝水河的作家丁山,“我”?如果是的话,丁山/“我”与野孩,徐一海/老哥哥便很可能是两位一体的。考虑到丁山,“我”以及天易,与赵本夫本人一定程度上的同一性,我可以说,丁山/“我”与野孩,徐一海/老哥哥,是从含混冲突着的赵本夫内心世界切割出的清晰的两块。或者说,寓居南京的赵本夫一方面享受着文明盛筵。检视着黄河故道的贫困和愚昧,另一方面又隐隐感觉,文明竟是别一种桎梏,甚至是残伤,蒙昧却又元气淋漓的故道才是可以恣意奔跑的大地。不过,钢筋混凝土的森林虽然无法封锁他由故道长养出的彪悍和热力,他又怎么会如徐一海走回蓝水河,走成老哥哥?于是,我可以想见,对故乡既爱又恨,既相思日炽又恐惧益深的赵本夫,如何像一只流落在都市中的荒原狼,常常昂首北望,遥想着故道的遍野流沙,疯长的蒿草,时刻上演的交杂着血腥和庄严的弱肉强食的正剧。在荒原狼的幻觉中。消失已久的狼群重新奔突、嚎叫在漫漫故道,故道因为狼性的注入,竟蜕去了贫困、愚昧的旧壳,甚至一下子挣出经验世界的过份粘连,变得那么鲜亮,那么跳脱,那么磅礴。故道重生了。故道被“创世纪”般开启了。在重生的故道里,赵本夫无法反映“农民的呼声”,无法编织“奇”、“绝”的传奇。他曾经得心应手又故步自封的一切,都在这个世界中显出了窳败。他必须重新打量生活,甚至连语言都必须回炉重造。于是,那种四平八稳的语言不见了,他在这里大批大批地抽去标点,让文字呼朋引类、呼啸而来,在那里又大把大把地塞进标点。把文字撅成一小瓣一小瓣,最大限度地测试语言的韧性,最终锻造出一种简短的、坚硬的、锐利的语言。比如,《涸辙》的开头:“黄河在这里打个滚,走了”,《营生》的开头:“傍黑下一阵子急雨,而后刀斩似的停了”,俱简短有力,掷地有声。所以,赵本夫与故道是相互开启,相互塑造的动态关系,而不是现成的、静态的、单向度的摹写。生命和文学互动之神奇于此略见端倪。
      那么,荒原狼在故道世界里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4、性的发现与生命的升华
      
      赵本夫的小说充斥着强奸、通奸、诱奸、轮奸、乱伦、同性恋等反常性爱,满眼都是结实高耸的乳,浑圆弹跳的臀。奇怪的是,这些由性器官、性交密集穿插、编织成的小说非但不色情,反而让人觉出生之热辣和郑重。为什么?
      写于1984年的《在寂静的河道上》,赵本夫借晚月之眼道出郇保男性肉体之美:
      郇保那英气勃勃的四方脸,那铁饼一样坚实的胸脯,那肌肉一束束隆起的两臂,都曾打动过姑娘的心……晚月真想上前抚摸一下那臂膀,看看到底能结实到什么程度。她还想用头在他胸脯上撞几下,说不定会像撞在山墙上一样,把自己反弹回来!
      如果说此时男体的展露还略觉犹疑的话,到了《地母》系列,柴姑、小迷娘、茶则一一打开她们的身体,流溢出女体的妖媚和蛊惑。赵本夫更用美轮美奂的语言来描写男女性事。《天地月亮地》里,少年忘情地轻抚朵朵:
      他感到他抚弄的是一缕舒展的云絮,一阵轻柔的暖风,一弯奔腾的小溪,一丘翠绿的山岗,一抹滴露的晨霞,一簇溢香的花蕾。
      就连狼交媾的场景都使“荒原的黄昏充满温馨和富有诗意”。或者说,崭新的故道里根本没有人、畜之辨,每一生灵都是此一世界的宠儿,都尽情地勃发自己所有的春情,直抵那个妖冶异性的最深处,直抵最迷狂、忘我的瞬间。因为性,故道竟成了诗意的世界。
      “新时期”以来,性在文学中兴风作浪,摇曳生姿。笼统而言,这些性描写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泥实地、具体而微地描写性事,比如贾平凹的《废都》,卫慧的《上海宝贝》。此种性描写在铺排性事过程的同时,也给性事祛了魅。连性这一生命隐秘都无魅可言,虚无便悄悄笼罩。其二是略过细部,把性事诗意化,比如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但是,他们拔擢性事并不是因为性事本身的迷人,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一支锐利的矛,刺破礼教和政治的坚盾,他们需要一座温柔的堡垒,躲避礼教和政治的凭陵。只有赵本夫,抛弃了对于经验世界的顾盼,对于某些更宏阔主题的依赖,甚至抛弃了不可避免的羞怯,那么无拘无束、自由奔放地张扬着身体的灵光,引导着身体内隐秘的泉流一泻千里。就在此种奔流中,酣畅的可以纵情高呼,就连淫荡的也能理直气壮。这里竟然是性爱的乌托邦。可以说,正是赵本夫发现了性,开掘出性的晕眩和狂喜。他实在是中国的D・H・劳伦斯。不过,乌托邦式的性会不会是对本然之性的倒错?
      发现、礼赞性,不只因为性的晕眩和狂喜,更因为性是生命的承传,是生命最柔软也最坚实的核。礼赞性就是礼赞生命。于是,赵本夫多次用惊心动魄的笔墨,描写精子如何从急剧摇荡的迷宫中冲决,奔向蓝澄澄水域中悬浮着的洁净透明的卵子。生命的孕育竟是如此恢宏,又如此偶然,怎不让人惊异、低首和沉迷?性/生命更是世界最艳丽的装扮,是世界生生不息的根源。《天地月亮地》说:“如饥似渴的汉子们白天耕种土地,夜晚耕种女人”,“从此荒原有了真正的生机”。赵本夫更在《陆地的围困》中直接点题:“阿黄却在悄悄地专心致志地从事一次庄严的事业。还有比生命的创造更庄严的吗?”性,生命竟是庄严的。这就不仅是性/生命的诗意化,更是神圣化了。在性事中更能彰显身体的美丽,并孕育出生命的,当然是女性。于是,赵本夫的故道世界是一个母系社会。11柴姑、小迷娘、茶、天易娘、老娘、冉老太,或冷艳、妖冶,或沉静、老谋深算,无不比男人们更健康和光鲜。她们是故道当然的主宰。
      但是,生命的代谢又何曾轻松过呢?冬末春初,积雪消融,茅草在晨风中摇曳,如苦痛的挣扎。“什么东西使它们这样痛苦呢?啊,是土壤深处春天的萌动。”成长原来是疼的。更何况长成的生灵又是怎样猛烈地残杀啊,小到泥沼里小鱼、蝌蚪、泥鳅、水蛇的争斗,大到草儿洼乃至整个荒原里人与人的仇恨和杀戮,“荒原的法则”无往不胜。幸好有大地,包容一切、苏生一切的大地。就在这样的大地上,庄稼人如草,死一茬,发一茬,“要不了多少年,这里还会有人家,还会有炊烟”。这样的大地不正像女性/母性吗?女性/母性忍受着疼痛和屈辱,让生命荣枯不已。难怪故道女性如此钟爱大地,甚至自比大地。柴姑觉得自己如土地一样辽阔,“什么都能承受,什么烂东西都能包容,连粪便污物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就连冉老太都在一瞬间知道,天塌了,“而自己是大地”。赵本夫顺理成章地把大地崇拜和女性/母性崇拜纠结起来,成为“地母”。赵本夫的生命观其实是虚无的,荒原上无所谓忍让、恩慈和恒久。只有仇恨和如泡影般的幻象。他的生命观又是积极的,有力的,因为他在累累幻象之下,扪到那股灼热的、奔涌不息的生命水――“地母”。永恒的“地母”使万物都有下一个春天可以期待。所以,我比较喜欢《黑蚂蚁蓝眼睛》的另一个名字《逝水》。万物皆在“逝水”中飘摇,却有“逝水”也打不动的恒久的力量的存在。故道世界全是“地母”的赞歌。
      故道世界有多重阐释的可能,比如,可以说它是“民族生存的寓言”12,是国民劣根性批判,是百年中国变迁史,不一而足。但是,我觉得这些经验层面的阐释均触及不到赵本夫痴迷的那个使生命恢宏、瑰丽的恒在――“地母”。故道世界正是恒在最绚烂、阔大的舞台。舞台上生旦净末丑你方唱罢我登场,却都影影绰绰,衬得追光中那个恒在如此耀眼,扎进了每一读者的心。
      当然,习惯了昏暗的眼睛无法接受光明。于是,荒原狼讲述的故事很可能只是独自。独自就独自吧。只要说了,就有听到的可能。
      
      作者简介:翟业军,南京大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心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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