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一生曾与两个好友反目,这两个人,一个是鲁迅,另一个是美国作家赛珍珠。 林语堂和鲁迅因《语丝》而结识,并在以笔战斗的峥嵘岁月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五卅惨案后,林语堂写的文章也没有报纸敢发,军人打扮的人还常在他家门口溜达,美其名曰“保护”。于是林语堂接受了邀请,到厦大任教。随后,林语堂将鲁迅也邀请到厦大。
厦大靠理科起家,各项政策都向理科倾斜。林语堂创办的国学院兴起后,分去近一半的研究经费,遭到理科部主任刘树杞的忌恨,刘几次逼鲁迅搬家,最后一次,居然让鲁迅搬到了厦大的地下室。
更过分的是,鲁迅的屋子里有两个灯泡,刘树杞说要节约电费,非让摘下一个。鲁迅气得目瞪口呆,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为了林语堂,鲁迅留了下来,他说:“只怕我一走,语堂要立即被攻击。所以有些彷徨。”
这样有着十年情谊的两个人,最后却分道扬镳,其中有何因由呢?
1927年,林语堂开始倡导“幽默”。而鲁迅看不起“幽默”,他依然把文学当作“匕首”和“投枪”,刺向敌人。因为想法的不同,他们渐行渐远。
分化从一件小事开始。鲁迅和北新书店的老板李小峰闹版税官司,由郁达夫作“和事佬”为二人调解。此后,李小峰在南云楼摆酒宴请鲁迅,林语堂夫妇也被邀请。林语堂爱说话,去之前廖翠凤反复提醒:“堂,待会少开口。”
张友松是鲁迅的学生,曾对鲁迅说也要办一个书店,并以李小峰为戒,决不拖欠作者工资。这话传到了李小峰的耳朵里,当时就很不痛快。后来,鲁迅要和他对簿公堂,李小峰本能地觉得是张友松在从中使坏。
席间,林语堂说起此事,鲁迅很是忌讳,疑心话中有话,讥讽自己受了张友松的挑拨,当即脸色发青,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嘁:“我要声明!我要声明!”那时,鲁迅已有几分酒意,他一拍桌子,“语堂,你这是什么话!我和北新的诉讼不关张友松的事!”
林语堂站起来辩解:“是你神经过敏,我没有那个意思!”
两人越说越上火,像一对雄鸡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郁达夫见形势不对,赶紧站出来一手按下鲁迅,一面拉着林语堂和廖翠凤离开,筵席不欢而散。从此,林语堂和鲁迅的友谊亮起了红灯。
不久,林语堂办起《论语》,做了“幽默大师”,鲁迅更不能理解,他认为在血与火的斗争中,是没有幽默可言的。“只要我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敬他们。”
有一次《自由谈》的编辑黎烈文做东,为要去杭州“风雨茅庐”的郁达夫和王映霞饯行。饭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抽起烟来,一时烟雾缭绕。林语堂看着众人吞云吐雾的样子,兴致勃勃地问鲁迅:“周先生,你每天都抽几只烟?”
“大概很多吧,没有统计过。”
林语堂一脸兴奋,正准备接着问。
“你是不是在替《论语》找材料?”鲁迅的口气突然冷起来。
原来林语堂在最近的一期《论语》上发表了《我的戒烟》一文。鲁迅公开批评林语堂尽拿些吸烟、戒烟之类的生活细节做文章,今时今日之中国是不适合这种西洋式幽默的。
“我准备广播一下!”林语堂没有留意鲁迅口气的变化。
“这其实很无聊。”鲁迅有些不快,很不客气地说,“每月要挤出两本幽默来,本身便是件不幽默的事。”
听鲁迅这么一说,林语堂气得发昏,一时无语。气氛紧张得可怕,闸哄哄的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这是林语堂和鲁迅的第二次误会。
1932年底,蔡元培和宋庆龄成立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专门营救被政治迫害的文化名流,争取言论、出版等自由。林语堂担任了宣传主任,鲁迅也是民盟的积极分子,两位战友又并肩站在了一起。
1933年,杨杏佛被暗杀。好友的故去让林语堂悲痛欲绝,但因为这件事他和鲁迅又产生了误会。
6月20日,举行杨杏佛的人殓仪式。林语堂正在被严密监控,出不得门。鲁迅去后没有见到林语堂,很生气。事实上。据《申报》报道,林语堂参加的是7月2日杨杏佛的出殡下葬仪式,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那一次,鲁迅没有去。
林语堂没有向鲁迅解释。然而,鲁迅对林语堂的印象就此大打折扣,两人的裂缝越拉越大。
1934年,林语堂和章克标意见不和,一气之下离开《论语》,另起炉灶,办起了《人间世》。谁也没有料到,这竟是林语堂和鲁迅友情的终点。
《人间世》创刊前,语堂请文坛好友来家里吃饭。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差鲁迅。有人好心提醒他催一催,林语堂摆摆手,很有把握地说,不必,他一定会来的。话音刚落,鲁迅就拖着胶皮鞋,吧嗒吧嗒走进来了。
《人间世》走的是《论语》谈幽默的老路子,左翼联盟早就看不惯林语堂提倡幽默的那一套,而后来又发生了周作人的自寿诗事件,于是廖沫沙写了《人间何世》,指着林语堂的鼻子骂了一通。自此,左翼联盟系统地开骂了。盟主鲁迅骂得最凶,说林语堂的幽默文学是“麻醉文学”。
其间,又发生了几件小事。
在一次饭桌上,几个广东籍作家兀自讲粤语,其他人听不懂,想插嘴都插不上。林语堂故意讲一口流利的洋泾滨英语,表示是鸡同鸭讲,逗趣一番。没料到鲁迅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想用英语来压中国的同胞吗?”林语堂哑口无言。
鲁迅曾写信劝告林语堂不要搞这些小品了,多翻点英文名著才是正途。林语堂回信。“等老了再说”。时过一年多,鲁迅给曹聚仁写信,提到了这件事:“这时我才悟到我的意见,在语堂看来是暮气。但我至今还自信是良言,要他于中国有益,要他在中国存留,并非要他消灭。”
林语堂听说后,无奈地解释道:“我的原意是说,我的翻译工作要在老年才做。现在我说四十译中文,五十译英文,这是我工作时期的安排,哪有什么你老了,只能翻译的嘲笑意思呢?”
文学立场的泾渭分明,再加上一次又一次的误会,鲁迅不再把林语堂当朋友了。徐志摩在上海大观楼补摆婚宴,鲁迅来得晚,一看见林语堂夫妇在座,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鲁迅的《天生蛮性》一文,只有三句话:辜鸿铭先生赞小脚;郑孝胥先生讲王道;林语堂先生谈性灵。(辜鸿铭是前清遗老,郑孝胥是伪满总理,把林语堂和他们相提并论,鲁迅的鄙夷之情可以想见。)
鲁迅与林语堂曾同住在上海北四川路横滨桥附近时,一次鲁迅不小心把烟头扔在了林语堂的帐门下。把林语堂的蚊帐烧掉了一角,林语堂厉声责怪了鲁迅。鲁迅觉得林语堂小题大做,因为一床蚊帐这么大火气,未免太伤人了,便还回敬说一麻蚊帐不过五块钱,烧了又怎么样,两人就这样争吵了起来。
两年之后,林语堂远赴美国,终此一生,两人再没有相见。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因肺结核不治而亡。4天后,林语堂写下了这样的文字:“鲁迅与我相得者二次,疏离者二次,其即其离,皆出自然,非吾与鲁迅有轾轩于其间也。吾始终敬鲁迅:鲁迅顾我,我喜其相知,鲁迅弃我,我亦无悔。大凡以所见相左相同,而为离合之迹,绝无私人意气存焉。”
(摘自《细说民国大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