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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4年万名志愿军战俘 志愿军战俘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3 04:38:57 点击:

      1945年秋冬之交,我还不满十五岁,进入阎锡山部队当兵。进部队满四个月,排长告诉我们。现在部队人满为患,正准备裁员,一分钱都没领着,白干了四个月。后来,我才晓得,钱饷都给排长私吞了。1946年春,国共内战全面开打。有位长辈在阎锡山部当连长,我就随着这位连长又回到阎锡山部,被编配在阎部第三十三军七十师工兵连当兵,驻地在太原外围地区。部队的任务是修碉堡、安地雷、构筑工事。这时,内战越打越凶,山西境内交通中断,回不了老家。不久,“共军”攻进太原周边地带,城郊逐渐陷于漫天战火之中。
      1947年7月某日,工兵连奉命掩护团部突围,团长和长官们早已逃之夭夭,我们掩护部队边走边打,来不及撤退,乱军之中全部打散了。大雨倾盆,夜幕低垂。四方炮声轰鸣,杀声震天。打了一整天仗,像无头苍蝇似地四处奔窜,既疲乏又恐惧,我这娃娃兵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枪炮声铺天盖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最安全。我狂奔到一棵大树底下,喘着大气,心想暂时在树下隐蔽休息吧。我才刚坐下不久,工兵连一个下士班长也气喘嘘嘘奔了过来。我问他:“眼下我们的人都跑光了。该怎么办?”他说:“部队打散了,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等天亮再说吧!”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远处走来两个穿粗布军服的“军爷”,衣服胸口别了一方符号,上边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我朝他打招呼:“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番号啊?你们是胡宗南的部队吗?”内战时期胡宗南部调了不少人支持阎锡山部。走在前头那个操河南口音的“军爷”,面露不悦地斥责我:“胡说八道!什么是胡宗南的部队!我们是解放军。不要乱讲话!你们两个俘虏跟我走,我带你们进村里去。”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成了解放军俘虏!我被编进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野战军,成为一名战士,参加了解放太原的战役。这支队伍,在1949年解放战争的最后阶段,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兵团。
      
      入朝被俘
      
      1950年八九月份间,由于朝鲜战事白热化,上级下达指示,要调我们到国防最前线去。大部队到达天津,我们在那里接受抗美援朝战前教育。上级命令,开赴前线的单位名额有限,一个营只挑一个连,采取自愿报名方式,但是,这项命令旋即引起战士们一阵喧闹,因为很多人来不及报名,志愿军即已额满。报不上名的人,群情激动,上级见士气高昂,便顺应军心,下令全军开赴前线。那年。我十七岁,隶属第十八兵团第六十军第180师的一名战士。
      我军是第二阶段入朝的部队。入朝之后,桥梁和道路都被美国飞机炸成一片废墟。鸭绿江铁桥炸断,我们部队趁夜泅渡新义州。美机企图二十四小时阻滞我军的前进,公路、铁路、桥梁完全瘫痪。渡过鸭绿江后第三天,我军遭逢美机狂炸滥射,官兵伤亡颇重,但仍坚持战斗,士气昂扬。1951年5月份,我军渡过汉江,前锋距离汉城仅二十公里,上级突然紧急命令我军撤退。接到命令,我们非常错愕。我军两名随军韩语翻译,从电台广播知悉,我军已深陷美军包围。
      深陷重围之中,上级命令我军各自为战。往回撤至铁原,再行集结。接到突围命令以后,因视线不良,我不慎失足掉进坑道里。摔伤了腿。我举步维艰,跟不上队伍,一路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天亮之后,来了几个手持冲锋枪的美军,他们先是对我们大吼大叫,继而比手划脚,示意要我们举起手来。我和另外三个无武装的伤兵,一块儿被送进釜山战俘营。因为天冷,腿部伤口疼痛难忍,美军待我们稍微客气一点,一切都照规矩办事。美军把我们交给韩国兵看管,几个韩国兵像强盗似的,穷凶极恶,抢走了我的钢笔、皮带和随身钱币。一名韩国兵强迫我脱去皮鞋,逼我交换他的破胶鞋。我示意不肯,这个韩国兵猛踢我受伤的腿,像土匪似的夺走了我的皮鞋。
      在釜山战俘营呆了几天,我们被转送到济州岛战俘营。济州岛战俘营美军虐待中国战俘,故意给我们小麦粒当主食吃,而不配给我们面粉吃。许多人因为吃了小麦粒煮成的“饭”不消化而泻肚子。战俘们向美军提出交涉,美国人竟然答复说:“你们中国人吃米不也是这样吃的吗?”我们说:“小麦粒哪能吃?必须研磨成面粉做面吃啊!”美国人根本置若罔闻,掉头而去。恰巧,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从台湾派来牧师,向战俘传教,我们借机向牧师抱怨美军虐待战俘。牧师大吃一惊,连忙去跟美军交涉。美军突发慈悲,特地找来一条牛,专门用来牵磨,把麦子压碎了。再让中国战俘吃。但是,战俘营伙食配量严重不足。我们每天都要修码头、扛石头、修房子,干各种粗活,吃不饱饭,根本没有力气做工。
      
      刺字
      
      在我们进入济州岛战俘营之前,总数一万多人的志愿军战俘当中,悄悄混进了一批台湾渗透来的假俘虏,这批假战俘里头有一个叫黄效先的人,他是淮海战役中兵败自杀的国民党军将领黄百韬的儿子。黄效先混迹朝鲜战俘营,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人员为身份掩护,表面上是宣传联合国政策,实际上在给我们洗脑上大课,宣称共产党暴力统治如何如何,国民党在台湾积极建设如何如何,目的是要诱使我们去台湾。
      中国战俘里边,有不少是原国民党军四川邓锡侯、刘文辉的部队,里头有不少出身、国民党军校的成员,也有不少原国民党党员,在美军默许和台湾方面积极运作之下,这批人摇身一变成为中国战俘营的管理干部:分别被任命为联队长、大队长、小队长、班长等职衔。
      上完大课,组织好干部,接下来第三件事就是发起刺字,就是在我们战俘身体上刺青纹身,刺上各种反共标语和政治口号。战俘起初都不愿意刺字,有好几个态度坚决的战俘,先挨了小队长一顿耳光,到了晚点名吹熄灯号以后,那几个态度强硬不肯刺字的人,被个别叫到营区暗处,他们被干部围住恐吓:“你们究竟是要吃软还是吃硬?要吃软,就乖乖刺字。我们是受上级命令,你们不刺字我们就要受处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们的小队长,也是原国民党军军官。他除了劝我们刺字,还派一个和我们年龄相当的班长,威胁我们:“关公不吃眼前亏,你们如果不刺字,害小队长交不了差,那么就不要怪他不客气。在这里,我们要打谁就打谁,要干掉谁就干掉谁,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可以把尸首扔进茅厕粪坑。”在威逼恐吓之下,战俘们迫于无奈。绝大多数人被迫接受刺字命运。
      刺完字不久,“好戏高潮”上演。某夜,集合晚点名的时候,干部上台宣布:“明天联军就要开始审查啦!你们愿意回大陆的人举手!”好多战俘思乡心切,纷纷举手。晚上趁大家上床睡觉以后,举手表示要回大陆的人,全被干部带到营房黑暗空地,施以痛殴,有的战俘当场被打断腿。挨了打如果还是拒不合作,就当场被活活打死。我们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倾听从海滩方向传来的阵阵哀号声,那凄厉的哀鸣。今天回想起来,还令人不寒而栗。他们的威胁绝非虚张声势,接下去的几天当中,有好几个战俘不明不白失去踪影。我们深信这些 失踪的战俘,是被国民党干部杀掉了。
      最后阶段。他们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避讳地将不从命的战俘活活打死。1952年春天,我就亲眼看过他们拿着固定帐篷的钉钻子,活活打死两名战俘,处死的理由就是为了处罚他们不肯刺字。当局残杀了战俘之后,还迫令战俘派出代表,到现场观看战俘的尸首。他们对观看的战俘说:“你们看,这就是不刺字的下场。”
      战俘的手臂上、胸膛上、背脊上被刺上类似“反共抗俄”之类的字眼,还有些战俘营干部基于报复心态,竟然在战俘下腹部刺上不堪入目的污秽字眼,辱骂共产党的领导人。刺完字以后,他们对战俘说:“刺了这些字,你们回去吧!你们敢回去吗?”刺字纹身之后,我们被转送到距离南朝鲜海岸更遥远的巨济岛,战俘插翅难飞。巨济岛战俘营有二十余万北朝鲜战俘,我们中国战俘一万多人。进入巨济岛战俘营,中国战俘的灾难并未就此结束。
      我们的手臂、胸膛和背部,都已刺满反共标语。某日,一位干部跳上讲台,手上拿着一本杂志,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宣布:“各位,这里有一份香港出版的《新闻天地》,刊登了一篇报道,我念出来给你们听听……”他煞有其事地声称,凡是身上刺了字的战俘,回到大陆以后,就会遭到公审批斗,战俘会被罚站在台上,被迫用刀子把刺了字的肉,鲜血淋淋地挖掉。念完杂志的报道,这个干部问我们:“你们回去就会被批斗,会被当众强迫把刺青的肉挖掉,你们还敢回去吗?”
      这么一讲。战俘们真的被吓得面面相觑,这一招确实管用。战俘们在心理上软化了想回大陆老家的决心。威吓之后,进而利诱战俘。台湾派遣“大陆灾胞救济总会”会长方治,“军人之友社”社长江海东,联袂到朝鲜,对战俘提条件,以示“优待”。江海东说,只要战俘肯去台湾,可以自由选择职业,假如不肯去台湾的,可以选择前往中立国(像是印度),悉听战俘尊便。在国民党官员的诱惑之下,战俘们不知不觉人其彀中。战俘们产生了错误的认知,误以为国民党当局会让战俘来去自由,可以先到台湾,再转往想去的中立国家。
      
      牢狱
      
      1954年1月,美军与国民党连手把我们运往台湾。船只抵达台湾基隆后,战俘们直接被解送台北市南郊的林口,一个叫苦苓岭的地方。苦苓岭有一个军方单位,它隶属国民党军“总政治部”辖下的“心战总队”。被威逼利诱送抵台湾的战俘,总人数号称一万四千人,被编成两个联队,后来,我们又被安上一顶高帽子:“一万四千个反共义士”。
      到台湾之初,连续发生好几起战俘上吊自杀悲剧。战俘原本深信国民党当局会尊重他们的意愿,送他们到别的中立国家去。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到台湾后,立刻失去自由,被集体送往“心战总队”,形同关押。还施以密集课程,强迫这些“反共义士”上课,灌输国民党思想教育。台湾当局又发动所谓“请缨从军运动”,强迫战俘签名附和。有一位我熟识的战俘,因为不愿意当兵,干部不断纠缠,逼得他最后走上自杀绝路。
      我被强制分配到嘉义民雄国民党军“教导营”后不久,1955年3月8日,突然几名武装军人将我逮捕,罪名是涉嫌“叛乱”!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惊慌失措。
      这桩“叛乱案”和一位名叫李国安的战俘有关。李国安在战俘营里,曾经参加话剧队演话剧,台湾还发了一纸奖状,表彰他为台湾宣传的功绩。李国安就向战俘营干部反映他的意愿,希望去台湾后能进军中康乐队。到了林口“心战总队”,上面却不理会李国安想去康乐队的申请,直接分配李国安到部队当兵。几次向上头反映,却得到“没有办法,这是上级命令”的答复。李国安心里十分气愤。频频抱怨上了国民党的当。到部队服役后,空闲时间,我和我们四、五位战俘朋友凑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李国安不管旁边有没有人,破口大骂国民党不守信用。某日,李国安牢骚满腹,高声大骂:“国民党不如共产党好,我们从前被共产党俘虏,人家还不曾欺骗过我们呢!国民党是骗子!还在我们身上刺了那么多字,将来有机会回大陆,身上刺了这许多反共标语,我们是两头不讨好。”当时有人提议,大家在台湾举目无亲,何不结拜为兄弟,以后兄弟有难或者遇有病痛时,也方便彼此有照应。可能是李国安讲话口无遮拦,遭军中特务“政治战士”向政治部检举,李国安首先被政治部逮捕。受不住刑讯逼供,李国安供出我们结拜的事。不久,我们五人全部被抓捕。政治部完全不理会我做的任何辩护,硬加给我一项莫须有的重罪:“从事非法组织,意图叛乱。”第一审,我们五个人有两个被处死刑,三个人被判无期徒刑,我被判无期徒刑。
      我们五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山西洪桐县人,恰巧第二审的军法官也是山西洪桐县人,他详细审阅了全案的档案数据,军法官很同情我们的境遇。他轻声说:“你们五个人文化水平都不高,有人甚至不识字,怎么可能・组织叛乱团体’呢?”他当场训诫:“以后你们这些孩子讲话要当心了,不要再乱讲话。”
      我的无期刑期,经军法官改判为有期徒刑五年。但是,我被关押了五年期满后。因为没有人敢保释我,所以又被送到“游民收容所”,和一群流浪汉、疯子关在一起好多年。算算我前后被监禁长达十年,其间,还被关到绿岛一年。最后,幸蒙一位在战俘营当过我们队长的退伍军官出面作保,我才终于获得自由。刚到台湾时我才二十三岁,出狱时,已经三十好几了,大好青春岁月,一大半在牢里蹉跎。
      记得在我出发上朝鲜战场前夕,曾经往家里寄了一封信,说我要去朝鲜打仗了。希望家里捎一张全家福照片给我。之后音信渺茫。家里没我的消息,以为我打仗战死了。我家大门口挂上一块“烈属”木牌,大陆政府按月送钱给我母亲。“烈属”木牌保护我家老人未受“文革”之苦。直到台湾开放赴大陆探亲,我才一偿回乡夙愿。
      
      (选自《读报参考》2010年第12期,原载《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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