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刚睡下,电话响了,儿子打来的。爸,我想买房,钱不够。 翌日,老父亲揭开了瓮盖,一瓮一瓮的麦子。土色的麦蛾到处飞。老父亲手伸进麦子,一抓,一把的钱。老父亲的钱都埋在麦瓮里,每个麦瓮都有。钱上一层细土,散发着麦香,还有一股粮虫净的味。老父亲蹲在太阳底下,使劲给大拇指吐了一口唾沫,十块、二十、五十,一百的并不多。一共数了两万七千四百元。老父亲皱了眉头,儿子要在大城市买一栋房子,这点钱明显不够。
老父亲把麦卖了,把牛卖了,把红苕卖了,家里能卖的搜寻着都卖了,凑够了五万块钱,给儿子寄去了。回来后,老父亲一身轻快地找到村里招工的老黄说,走,这下我跟你进城打工,家里地里也没啥牵挂了。
老父亲怀揣了一张亡妻的照片说,一辈子想进大城市,又怕迷路,这下跟着我,好好逛。老父亲卷了一床被子几件衣物,提着那个结满锈的茶杯,进城挣钱了。
汽车火车坐得老父亲晕乎乎的。一卷铺盖扔在了工地上一排简易房里,条件比老父亲想象得要好。
老父亲花了二百多元买了一个手机。老黄说,这种手机没人用了。老父亲说,这手机结实,干活时有个磕磕碰碰也没事。老父亲还买了一条红色的手机链,松紧的,一头拴住手机,另一头牢牢系在裤带上,土黄色的裤子上红色的手机链显得格外耀眼。老父亲办了一张上海的手机卡,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老父亲说,儿子,家里的电话掐了,你就不要打了,爸买手机了,你随时都能联系上。
正在盖的楼很高,老父亲数了几次都没有数对。老父亲戴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开始干活了。老父亲眼里有活,手脚勤快,工友们都叫他老大哥。
民工们吃饭的时候最热闹,一人端一个大洋瓷碗,冒着热气,寻太阳坐下,边吃边聊。
咱寻死觅活干一辈子,不够上海人塞牙缝。咱啥时候才能开小车住楼房啊!
咱是不想了,祖宗坟上没长那根草。
儿子孙子要是能开小车住楼房过上海人的日子就不错了。
我儿子就是上海人!冷不丁老父亲插了嘴。
所有人的筷子都停住了,嘴里的饭猛咽下去,问老父亲:你儿子是上海人?
老父亲说:大学毕业就留在上海了。
工友说:那你还出来打工?
老父亲说:儿子正张罗着买房,我出来挣点钱。
工友说:你儿子知道不知道你来上海?
老父亲说:不知道。
工友说:你应该抽空去看一下你儿子。
老父亲说:想过,但我不会去的。咱走不到人面前,儿子是部门经理,影响不好。
一天,正干活,老父亲擦了一把汗,抬头看见儿子朝这边走来。儿子手拉着的就是儿媳吧!穿着黑色的靴子,一头卷发,和儿子很般配。老父亲怎么也想不到和儿媳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里,他们怎知道我在这里干活呢?应该换一身干净衣服。老父亲正要转身,却发现儿子儿媳拐进已盖好的一期楼房。
老父亲悄悄跟着儿子儿媳也进了大楼,看见儿子儿媳进了六楼的一间房子。老父亲心里默默地数了几遍,从东边数第七个窗户,从西边数第十一个窗户,还是不放心,捡了块石子在门口墙上划了个字――“家”。
儿子和儿媳走后,老父亲一个人踏进了这个家。里里外外仔细看了几遍,看有没有工程上的小毛病。以后必须盯紧在这间房子做活的工友,给人多发几根烟也值得。想好了,老父亲坐在了家里的地上,舒舒服服地吸了几根烟,太阳晒着,从未有的暖和。
工程到了收尾阶段,工地上就剩老父亲等几个收拾建材看门的人。他们也要走了,简易房都拆了,说今晚有车来接他们。要走了,老父亲又上六楼去看那个家。门锁着,老父亲在门口转了很久,摸着门锁,心里涌出自豪――这里不久将亮起温暖的灯火,自己也将有一把钥匙,拴在裤带上。
老父亲的手机响了,儿子打来的。
爸,我买的房交钥匙了,你还有钱没有,我想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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