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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色妖姬] 蓝色妖姬适合送什么人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1 04:56:16 点击:

      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那时我在《掘城日报》当记者、编辑,干这个行当每天会接到很多电话,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我之所以要特强调那天下午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声音对我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力。我记得我最初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时,不禁愣住了,时空突然发生了变化,我不是置身于逼仄的办公室,而是踯躅于空旷寒冷的列车候车室,那时在冬夜,几个旅人蜷缩在角落里,窗外朔风呼啸,纸屑漫天飞舞,隐约看到两条枯寂的铁轨冰冷地伸向远方,这时女播音员开始播送列车班次的消息,那种磁性,柔媚,温情,母性的声音,让你心里一暖,并产生美好的遐想。那天下午,我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她对我说,你好,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想努力搜索记忆的角落,可是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完全被她的声音俘虏了。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变得很虚弱。我听到自己呻吟般地说,对不起,请你告诉我。
      对方叹了口气,我以为你知道我是谁呢?
      这时我缓过神来了,迅速扫描我的声音库存,结果仍然是空白。我再次说了声对不起,并解释说我每天都要接很多电话,真的记不得了,请理解。
      女人说,好吧,我理解你,我是蓝色妖姬。
      我吃了一惊,我没料到蓝色妖姬会打电话给我。我们在QQ里聊天时,她要过我的电话。当时我很犹豫,可她信誓旦旦地说,我永远不会打电话给你。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我的电话呢?她抖了一下窗口,做出一个俏皮的表情,然后说,网络太虚幻,我想要一点真实的东西。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的电话是真的呢?她说,我相信你。然而,蓝色妖姬违背了当初的诺言,还是打来了电话。也许,这并不怪她。很多事情都是有自己命运的,它们会有自己的走向,谁也左右不了,这就是“水到渠成”吧?
      你在哪儿?
      我在南通啊。我能不能过来?
      现在?
      是啊!
      南通离掘城只有50分钟的车程,见面是太容易的事,可是我们在网上聊了整整半年,却没见过面,真是有点不可思议。说来也怪,不提见面,我从未想到过见面。网络是虚拟的,但正是这种虚拟赋予了人们无穷的想像,而美正是由想像产生的,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我打算永远活在这种虚拟中,可是现在陡然说到见面,却有迫不及待之感。
      那时正是初秋的傍晚,空气中有了寒意和肃杀的意味,行人匆匆的脚步显得伤感和惆怅,似乎并不是为了归家,而是急着抓住点什么。也许,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只有家里的灯光才是真实的。
      我开始收拾文件夹,将编好的新闻稿送审,余下的留待明日处理。做这些的时候,我觉得有点手足无措。我有点激动。即将到来的与蓝色妖姬的见面,让我有点激动。
      我走出报社,踱步来到江海路上。江海路上因为有文峰大世界而显得热闹,文峰大世界的门口广场正对青园路,它南接223线,这条省道是南通抵掘城的惟一道路。我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了蓝色妖姬进入掘城的行走路线,如果不出错的话,她乘坐的出租车应该直接开到文峰大世界广场。
      天色已黑,马路上车水马龙,喇叭声响成一团。南通的出租车有个醒目的标志,车顶上装着个笨重的广告牌,而掘城出租车的车顶都是光秃秃的。我在寻找车顶上有广告牌的轿车。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我一看是蓝色妖姬的号码,急忙按了接听键。蓝色妖姬问我,你在哪儿?
      我在文峰大世界广场等你啊,你到掘城了吗?
      我就在广场上啊。
      我怎么没看到出租车呢?
      我是开车来的。我的车牌号是778。
      我身边就停着一辆灰色广奔,车牌号正是苏F778。
      我又惊又喜地敲了敲车窗。蓝色妖姬打开车门。我看到一个红衣女人坐在驾驶座上,对我莞尔一笑。因为车内光线黯淡,我没看清她的面庞,只觉得她眉眼很妩媚。
      我钻进车里,坐在她身旁。我闻到一股栀子花的淡
      香味。
      她问我现在去哪儿。
      我说去海边吃海鲜吧。
      她问我,你会开车吗?我没来过掘城,路不熟悉呢。
      我有点尴尬地说,还没去驾校学呢。我让她右拐,经过中医院门口和通海桥,然后一直朝北。
      她全神贯注开车,我呢有点难为情,因为我经常在网上和她聊关于性的话题,我时不时就冲动地对她说,要你,我要你。而现在当她真的出现在我身旁时,我却窘迫起来。由于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僵。
      她突然噗哧一笑,说两个哑巴。
      我也笑起来了。我没话找话地说,其实我也会开车。
      我真的会开车。有时去一些单位采访,对方为了表示谢意,总是要请吃饭。我却借机提出来,除了吃饭以外,还要对方派驾驶员陪我练车。对方自然应允。这样,我的驾车技术便日臻精湛起来了。不过,我没有驾照。要获得驾照必须去驾校学上几天,然后去考。不过,花钱也能买到驾照,我想什么时候去买一个驾照。
      她把车停下来。她说,你来开吧。
      我有点技痒,但还是忍住了。我说我没有驾照,还是不开吧。
      有我呢,再说这么宽的路,你怕什么呢?
      经不住她撺掇,我坐到驾驶座上了。不过我还是有点紧张,尤其是在换挡位的时候。她让我放松,同时还把着我的手换挡。她的手指修长,有凉意,我很喜欢。我希望她的手一直放在我手背上,但在需要换挡的时候她的手才会把着我的手。后来出了城,路上人烟稀少起来,不再需要频频变速换挡了,她自然就不再把手放在我手上了。而我消除了紧张后,变得驾轻就熟。她不停地夸我,你不是开得挺好吗?开车没有什么诀窍,多练练就好了。
      我们来到刘埠大酒店。该酒店专营海鲜菜,并以活鲜闻名,掘城很多人都过来吃。
      没有小包间了,我们就在大厅角落的一张小方桌旁边对面坐下。
      我们情不自禁互相打量起来。
      蓝色妖姬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剪成那种传统的运动头,没有留刘海,显出光洁的额,正是我喜欢的发型。她的脸形是瓜子脸,化着浓妆,但化得恰到好处,让人看着舒服。眼睛细长,有点往上吊,特别柔媚,也特别迷人。穿着浅红休闲西服,里面是纯白的圆领衬衫,现在她把西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白衬衫是收腰的,一下子就把她的婀娜勾勒出来了。我有点沉醉。而我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我的影子,那是一个神情恍惚,眼神忧郁的青年,身材瘦弱修长,头发过早地花白了,衣着很干净,皮肤很白净,因为经常浸淫书籍,他的举止充满了书卷气。他发现这个女人是喜欢他的,而他也喜欢这个女人。
      
      你为什么取蓝色妖姬这个网名呢?
      你知道妖姬的意思吗?
      当然知道,我念的是大学文科专业,如果连妖姬的意思都不懂,那不是白念了4年吗?
      说说看。
      妖姬是侍女之意。南朝陈后主有诗云: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不错。我办了个老年公寓,我就是那些老人的侍女啊。
      那你是老板了。
      不是老板,是侍女。
      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蓝色象征宁静。我希望我的后半辈子是宁静的。
      那么,你的前半辈子不宁静吗?
      是的,很喧嚣。我的琴瑟年华就在那些喧嚣中一点点耗尽了。我再也耗不起了,当然,反过来说,我也没什么可耗的了,如果上帝不能赋予我的后半生以宁静,那我也无半点怨言。
      你好深邃。
      是吗?深邃是蓝色的另一层象征义。但我深邃不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很单纯,单纯得像个孩子。
      我倒喜欢浅薄的,一眼就能看穿的女人。
      呵呵。
      能说说你喧嚣的前半生吗?
      这哪里是一言半句能说尽的?我一直有写书的想法,把我的前半生写出来,要是能如愿,你将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但我有种预感,也许我永远写不出来。或者说,当我开始付诸写作时,我正在告别这个斑斓的世界。
      你真的深邃。
      能聊聊你吗?你干吗取漫步心灵的网名呢?
      心灵是个博大的世界,漫步就是与这个博大的世界对话。
      漫步有踯躅的意思吗?
      是啊,只有踯躅,我们才能看清这个世界的褶皱,而这个世界的秘密就隐藏在那些褶皱里。
      你也很深邃。
      惺惺相惜。
      和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是。
      
      侍者拿来菜单,我让她点菜。她认真地浏览菜单,因为拿不定主意而皱起了眉毛,那神情像极了小学生面对着一道数学难题。我起身去卫生间。等我回来时,她还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看着菜单。橙黄色的灯光下,她的侧影很俏丽,既清晰又朦胧,我恍惚有做梦的感觉。
      怎么,一个菜也没点?
      我不知道点哪个,花样太多了,让人眼花缭乱,还是你来点吧。她腼腆地将菜单递给我。
      我经常光顾这家饭店,但都是采访单位请客,我只需要带一张嘴来就行了,至于一顿饭要吃掉多少银子,我是懒得关心的。现在拿起菜单一看,才知道菜价不菲,一盘清煮相思螺竟要30元。我是真心实意请她吃饭的,所以也就不管不顾了。我点了最贵的几道菜:水煮基尾虾,清蒸刀鱼,红烧黄鱼,清蒸鲳鱼,炒文蛤,吐沙泥螺,山药煨海葵,还有一钵蛏汤。
      太多了,太多了,怎么吃得了?她有点着急。
      慢慢吃,今夜只属于我俩,不行吗?话一出口,我就发觉有点过了。还好,她并不在意,相反,倒有点感激我这么说。
      我不善酒,她开车也不能喝酒,所以我向侍者要了饮料。
      她拦住我,要侍者拿红酒。
      我道,你不是要开车吗,喝酒怎么行?
      她道,你不是说今夜属于我俩吗?我们就喝个通宵,明天酒醒了再回去。
      难得她这么豪爽,我给她斟满一杯,也给自己倒满了杯子。红酒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像玛瑙一样好看。我端起酒杯。我说,来,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干杯。我这样说的时候有点伤感,尽管我们两情相悦,但我知道,我们不会有第二次见面了。
      她举杯与我的杯子碰了一下,器皿相触之声犹如环佩之声那样美妙。她一仰脖,将一杯酒都喝下去了。我不争气,做了几次才喝完。
      她又给我们的杯子斟满酒。
      我们开始吃菜。她吃得很文静,吃不到咀嚼的声音。搛菜的动作也很文雅。我总觉得一个女人是否优雅,首先是从吃相上表现出来的。她无疑是个优雅的女人。
      吃了几筷子,我就发现我陷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在网络上,我对她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漫山遍野,信手拈来。而现在面对她时,我却不知说什么好了。另外,因为觉得彼此不会见面,所以在网络上我并不将她当作一个人,而是当作一个符号。符号是没有生命的,不需要尊重。所以我经常出言不逊,用污言秽语向她发泄,我甚至谩骂过她,调戏过她,将我内心积存的垃圾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倒。因此,现在我坐在她面前时,真的有无地自容之感。
      既然无话可说,那么就喝酒吧。不是说千言万语尽在酒中吗?
      我们同时举杯。她问我,为什么而干杯呢?
      我想到了时间。时间是最好的祝酒辞。我的昨天乏善可陈,今天过得很窘迫,只有寄希望于明天了。于是我说,为美好的明天干杯。
      我学着她的样子,一仰脖,将一杯酒倒进去了。我从不敢这样喝酒,可是一旦做了,也觉得没什么。我对她亮了亮杯底,炫耀般地问她,怎么样?
      她没有喝。她盯着酒杯一言不发。她说,很多人没有明天。然后她又说,孙张氏走了,我刚料理完她的后事。说完,大滴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涌出,有几滴掉在酒杯里,发出砰然之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办老年公寓吗?
      你是想赚钱,对吗?
      我办老年公寓,不仅赚不到钱,每年还要贴进去很多钱。
      那你干吗还要办呢?
      几年前一个冬天的傍晚,我开车路过小石桥时碰到一个拄着拐棍,踽踽独行的老太太。小石桥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小石桥呢?小石桥是南通一个很有名的去处。从掘城去南通,第一站就是到的小石桥。你继续说吧。
      当时天色已暗,马路上人流汹涌,严重堵车。我正要打开车载音响,眼睛随意往窗外一瞥,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她。
      嗯。
      其实我是先发现了那缕白发。你知道吗,飘扬的白发在薄暮降临的傍晚特别刺眼。我的眼睛被刺痛了。于是我发现了顶着白发的老太太。
      你刚才说是拄着拐杖?
      是的,她的腿脚很不灵便了。她年轻时是那种身材高大的女人,然而不幸的是裹着小脚,七寸金莲就是指的那种脚。显然,她的粽子小脚承受不了她身体的重量。看她走路的样子,你就明白什么叫颤颤巍巍。摇晃,颤栗,走一步退两步,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
      老太太是在过马路吗?
      不是,老太太是想乘车。她挨个敲着车窗。可是停在马路上的车,没有一辆打开车门的。出租车司机不会做一个走路困难的老太太的生意,公车和私车更不会让她搭乘了。于是老太太来到我的车跟前。
      老太太想去哪儿呢?
      别急,听我慢慢说。老太太用手敲我的车窗。透过车窗,我看到一张苍老的被岁月切割得不成样子的脸。我摇下车窗。老太太抖抖嗦嗦地说,闺女,你送我去大庄好吗?老太太说的是山东话,不过我能听懂。因为外面太冷,我让老太太坐进车内。老太太的腿已经冻僵了,怎么也抬不起来,我把她抱进了车。
      你也太夸张了吧,你能抱得动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个子高,但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我抱她就像抱一个孩子。
      相信。
      老太太还没坐稳,就抓着我的手说,闺女,行行好,你快送我去大庄。老太太的手粗大,布满了厚厚的硬茧,很有力量,把我的手都抓疼了。我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什么大庄?大庄在哪儿?老太太看出了我的诧异,急忙从怀里掏出钱来。是用一块破旧的红毛帕包着的一沓钱,有整票,有角票,还有分币,充其量也就几百元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老太太一生的积蓄。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问了半天才明白,大庄是老太太的老家。后来我查了地图,大庄是山东高密土庄乡的一个小村庄。在那个冬天的傍晚,老太太竟然要让我送她回老家去。
      那天晚上你送老太太去山东了吗?
      怎么可能,老太太异想天开,你也异想天开啊。
      那后来你送她去大庄了吗?
      也没有,主要是大庄除了一个侄子,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那她的亲人呢?
      她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但她却没有自己的家。
      是不是那个老太太让你萌发了办老年公寓的念头?
      是的。我的出发点是,给无家可归的老人一个温暖的家。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傍晚,一个衰迈的老太太出现在街头,她要让你送她去千里之外的老家,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故事呢?
      下次再给你讲吧,我有事,先下了。88。
      88。
      
      那天晚上,蓝色妖姬除了喝了几杯酒,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她一直沉浸在忧伤之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于是不停地催她吃。
      她告诉我,其实她并不喜欢吃海鲜。她还告诉我,南通也有很多专做海鲜的饭店,那儿的海鲜甚至比靠海的掘城还新鲜,价格也比掘城便宜。我说早知如此,我带你去吃别的好了。她抚着酒杯说,我来不是为了吃什么,而是为了见你。还有,今晚我觉得特别孤独,我想让你陪陪我。
      为什么要我陪你,而不是别人呢?这话我没说出口。可能是她想把聊天从网络移到现实中来吧,她来见我,不过是为了同我聊天而已吧。
      一盘炒文蛤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我鼓动她伸筷子,我甚至还挟了好多放进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我告诉她,文蛤是掘城最著名的特产,相传乾隆第一次南巡扬州时,扬州知府派专人到南黄海之滨,也就是我们现在吃饭的地方采购文蛤,供乾隆品尝。吃尽人间美味的乾隆从未尝到过如此鲜美的佳肴,大叫“美哉美哉”,挥毫写下“天下第一鲜”几个大字,至今传为民间美谈。为了卖弄我的才学,我大谈特谈起文蛤。我和她聊起我对文蛤的考证经过。我告诉她,文蛤早在几千年前就被人们发现了,在《周礼》与《国语》中就有古人对文蛤的记载。我还背诵了王安石、欧阳修和梅尧臣初食文蛤后写下的赞叹诗。
      她吃了几口,淡然一笑,我倒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的,什么东西到了文人那里就美不胜收了。南通也有文 蛤,但我并不怎么喜欢,对不起。
      我又举起酒杯,来,喝酒吧。
      她勉强抿了一口,酒我也不想喝了。
      我叹了口气,菜你不想吃,酒也不想喝,那怎么办?
      她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泪痕尚存。她柔声说,陪我坐坐不好吗?
      我说,孙张氏对你很重要吗?
      她沉默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呷酒。这时,斜刺里闯出一拨端着酒杯的人,高声大嗓地走过来,为首的嚷着,刘记者怎么躲在这儿啊,太不够朋友了。我一看,原来是掘城城管局的。我曾经为他们做过系列报道,却从未叨扰过他们,在这儿碰到,难免是要喝酒了。
      几个人轮流向我敬酒,我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敬完酒,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她。如果他们不认识我的女朋友,我可以对他们谎称是我女朋友,可是他们不仅认识我女朋友,还很熟悉。那么,我只有 向他们介绍是网友了。那时,社会上还刚兴“网友”这个词,在人们的心目中,“网友”是一个怪怪的概念。所 以,我干脆不介绍了。
      一伙人终于吵吵嚷嚷走了。
      我坐下吃了几箸菜。有些郁闷。
      她对我说,你去回敬一下吧。
      我说,我实在不想去。
      她说,不想去也得去,做人难,难就难在这里。
      我把酒杯倒满,硬着头皮去城管局的那一桌敬酒。事情并没有我预料的那样糟,我倒是想豁出去,拼倒一个够本,拼倒两个赚一个,可他们都很照顾我,他们嘻嘻哈哈坏笑着对我说,少喝点,少喝点,不能影响你做事啊。
      谁他妈的做事?做什么事?我突然勃然大怒。我把酒杯掼到地上,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那帮人都怔住了。我也怔住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我回去,发现她不见了。餐桌上留有她抄写在餐巾纸上的一首诗,我知道那是约翰多恩的作品:
      没有人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每个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
      如果潮流冲走一团泥土,
      大陆就失去了一块,
      如同失去了一个海岬,如同朋友或自己失去了家园。
      任何人的死都让我受损,
      因为我与人类息息相关,
      因此,别去打听丧钟为谁敲响,
      它为你而鸣。
      我出去找她。原来她坐在车里。外面漆黑一团,有车灯闪过,我看到她在凝视黑夜。她说,我们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再回去吃点吧,要不那些菜不是白点了吧?我有点懊恼。
      比起死亡,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她说。我已买了单。
      
      真巧,我刚上线就看到你了。你好久没来了。
      是啊,挺忙的。今晚有点空,来看看你在不在线的。
      忙什么呢?
      侍候老人呗。你知道吗,人上了年纪,就变成了孩子。我是在带孩子呢。呵呵。
      再聊聊那位老太太吧,她让你送她回大庄,那她是从哪儿来的呢?
      老太太其实就住在小石桥附近的学田小区。准确地说,是住在大女儿家。她在大女儿家生活了40年。
      那她这么老了,干嘛还要回老家呀?
      就是因为她老了。
      不明白。
      老太太40岁就守寡了,那时她远嫁南通的大女儿刚生下头一个孩子,大女儿写信给母亲,让母亲来带孩子。老太太就背着行李过来了,这一呆就是40年。老太太帮女儿带大了3个孩子,二女儿在西藏服役,特地跑到南通来生孩子,所以老太太一共带大了5个孩子。
      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那时老太太的大女儿和女婿都在郊县工作,很少回来,把家就扔给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便操持所有的家务,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非常辛苦。
      嗯。
      等到大女儿和女婿退休,矛盾就来了。
      什么矛盾。
      这个矛盾当然与时间有关,就是说老太太老了,她所有的牙齿都松动,掉落了。不仅牙齿松动,全身的骨头也松动了,走不动路了,做不动家务了,要让人来照顾了。
      她女儿女婿养她啊,老太太对这个家有这么大的功劳,他们理应养她老呗。
      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老太太老了,她大女儿和女婿也老了。他们开始为自己盘算了:他们已经老了,本身已经自顾不暇,还有精力照顾老太太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既然他们不能照顾老太太,那么就让别人来照顾老太太。
      这个盘算是对的,无可厚非。
      是啊,而且这个别人就是老太太的儿子和另外的两个女儿。
      他们也在南通吗?
      不。儿子和小女儿在吉林通化,二女儿转业去了四川自贡。
      真是天各一方啊。
      可不是。儿子是愿意接受母亲的,但是儿媳不同意。儿媳的理由是,老太太没有为我家干过半点活儿,现在老了,做不动营生了,送过来让我们养老,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不过,儿媳的说法是摆不上台面的,中国的传统观念里,父母亲应该是由儿子来养老送终的。于是儿子来把母亲接走了。与此同时,儿媳妇对婆婆的虐待也开始了。
      老太太可以去小女儿家呀。
      后来老太太就去了小女儿家。可是小女儿和公婆住在一起,房子又小,三两天还凑合,时间长了肯定不行。
      那再去二女儿家吧。
      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二女儿倒是孝顺,去东北把老太太接到四川去了。大家都以为老太太会在四川过完她最后的日子。谁料老太太水土不服,整天拉稀。更重要的是,老太太开始怀念南通了,怀念南通的水,南通的米饭,南通的四宜糕点,南通亲如手足的街坊邻居。
      那怎么办?
      最后还是回到了南通。
      怎么回南通的?大女儿去接的,还是二女儿送回来
      的?
      都不是。说起来有戏剧性。有一天老太太扶着楼梯下楼,坐在马路边上晒太阳,突然听到有人叫她。老太太抬头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儿子。邻居家的儿子去自贡出差,刚穿过马路,就看到了老太太。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
      老太太又惊又喜,顾不上说话,就要跟着邻居家的儿子回南通。邻居家的儿子死活不答应。邻居家的儿子说,我怎么好带你回南通呢?你要回南通,就让你女儿送回去吧。
      是啊,搁谁也不会带老太大回南通的。
      老太太噗通一声跪下了,给邻居家的儿子磕了个响头。老太太哭着说,求求你捎上我吧,用不着花你的路费,你只要捎上我就行。邻居家的儿子还能说什么呢?其实,一路上邻居家的儿子是背着老太太回来的。
      老太太转了一大圈,还是回来了。
      南通有句俗语,叫回炉的烧饼不香,况且老太太早就不香了。老太太是不应该回来的。本来女儿女婿准备安度晚年了,老太太一走,他们的生活变得平静了,可是老太太一回来,平静又被打破了。首先是女婿对岳母的不满,而女婿对岳母的不满,又造成了妻子对丈夫的不满,妻子对丈夫的不满,又加剧了女婿对岳母的不满。生活在这种不满中的老太太度日如年。
      人老了就遭人嫌,甚至遭人痛恨。人老了真是一件丑陋的事,也是一件不幸的事。
      有一次一个亲戚来看她,老太太便向亲戚诉苦,说是经常吃不饱。亲戚就告诉了老太太的女儿。到下顿吃饭的时候,女儿盛了几大碗饭摆在老太太面前,逼着老太太吃下去。老太太说我怎么吃得下几碗饭。女儿说,你不是吃不饱吗?今天我就管你个饱。老太太一边吃一边就哭起来了。这就是老太太晚年的生活。
      难怪老太太要回大庄。
      如果一个人经常找你错,那这个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下去了。那天下午,老太太去卫生间解手,把大便弄到坐便器上了,女婿骂了她几句。老太太回了嘴。以前女婿骂她,她是不回嘴的,但是那天下午她实在忍不住,回了嘴,女婿正在气头上,老太太一回嘴,火上浇油, 女婿让她滚。老太太说,我滚到哪里去,这是我女儿的家。女儿站起来说,怎么是我的家,我是嫁给人家的, 这是人家的家。老太太一气之下就拄着拐棍出来了。
      你收留了她?
      那天晚上我打算送老太太回家,可是老太太却朝我跪下了。她非要让我送回大庄不可。那天晚上我就把她带回家了。
      还是应该把她送回去。
      第二天我找到了老太太的女儿女婿,他们看上去都是有知识有教养的人。他们都愿意把老太太接回去,可是老太太死活不愿回去。
      你留下了?
      是啊,留下了。老太太说,留下我吧,我还能干活,我给你做饭,我给你包大白菜饺子,我给你烙韭菜�饼。
      后来呢?
      后来我就办起了老年公寓。我发现南通有很多像孙张氏那样被家人堂而皇之遗弃的人,我就是想把他们聚集到一起,相互取着暖走完最后的路程。
      孙张氏?
      就是那个老太太。七八十岁的女人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她们都是跟着丈夫姓,她们的名字就是“氏”。
      
      离开刘埠大酒店时是20点正。她让我开车。我开得很慢。路上行人稀少,明亮的车灯照在路上,给人虚幻的感觉,间或有野兔快速穿过马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她可能也是如此。正如她所说的,我们是两个哑巴。两个心事重重的哑巴。
      走到半途,她说,我可以抽烟吗?
      当然可以。我说。
      她点燃了一支香烟,问我抽不抽。我从未抽过烟,但我也想抽。她将点燃的一支香烟,放到我的唇间。我猛吸了一口,放肆地咳嗽起来。我停下车,吐掉香烟。我咳得缩成一团。她捶着我的背,急切地问我,不要紧吧,不要紧吧?她把我抱在怀里。我的脸颊贴着她柔软的乳房。我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到掘城时是20点50分,10公里路整整走了50分钟。车在文峰大世界广场停下。分别的时刻到了。我有点惆怅。我知道,这一别再也不会见面了。我认为网友的见面应该很浪漫,充满了绮丽的色彩。然而,我与她的见面却是这样的情形。我与她聊了半年,其实我一直是个倾听者。我听她聊她的老年公寓,听她聊孙张氏和别的老人,而她这次来和我见面,显然也与她的聊天内容有关,我觉得这对我是不公平的。我很委屈。我多么希望我和她的见面,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见面。我多么希望我和她的见面有情色在里面。
      我把手伸向她。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有些微的颤抖。我对她说,我要下车了。我打开车门,正要下去,却听到她说,你送送我吧,就送我到通州,然后你打车回来。
      我重新坐回到驾驶座上。
      出了掘城后,车驶上了宽阔的223线。我开得很慢。我说,聊点什么吧,在网上我们总是滔滔不绝,为什么进入现实就没话说了呢?
      她没吭声,却把手放在我右膝上。我握住她冰凉瘦弱却修长的手。我用一只手开车。我一只手也能把车开得很好。
      我时不时就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当我握紧她的手时,她的手就完全放松下来,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而我放松下来时,她又握紧了我。抵达通州时,我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她忽然说,我们找个茶室坐会儿吧。
      
      你知道吗,我办老年公寓还有个原因。
      哦?
      我没有父母。我母亲刚把我生下来,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不久,我父亲也抑郁而终。我是在育婴堂长大的。我懂事后,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我是多么羡慕啊。我想,我什么时候才会有自己的父母啊。如果可能,我想拥有很多父母。
      所以你办老年公寓,就是让自己拥有很多父母。
      是啊。你知道吗,我想要父母,就是为了能够照料他们。
      有个问题我不得其解,你说办老年公寓贴了很多钱,你哪来那么多钱的?你是化缘来的?
      我没告诉你,我有个实体,经营得非常好,完全能够养我的老年公寓。
      那你很辛苦,两边都要忙。
      我喜欢忙碌的生活。我觉得生命的光华就是在忙碌中迸发出来的。
      你有时间照顾老人吗?
      我每天都会抽时间去照顾老人。我和我的护理员给老人梳头喂饭,捶背按摩,给老人端屎接尿。我试着和老人们聊天,但他们都不愿意和你聊天。
      为什么?
      他们只愿意和自己聊天。比如孙张氏,她每天都只和自己说话,老太太始终没有从屈辱中走出来。她重复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大庄”。她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就不该到江苏来”。我设想,她把自己分成了两个孙张氏,一个是生活在大庄的孙张氏,一个是生活在南通的孙张氏。两个人相互指责,谩骂,和好。每天周而复始。也许,这就是老年人的生活。我经常这样想:老年公寓其实就是老人的坟墓。他们没有明天,只有今天,有的老人连今天都没有了。
      换个话题吧,别老是聊孙张氏了。
      好吧。
      我在一本文学杂志上看到记者对余华的一篇专访,余华提到西德作家伦茨的作品《德语课》对他产生过影响,我也想找来看看,你有空替我到南通书城找找。
      一定。
      我昨天收到你为我买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碟片和《巴尔扎克全集》,真的很感激你。我欠你的太多 了。
      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啊。
      以后给我为你效劳的机会吧。
      呵呵。我要下了,去老年公寓看看。我听说孙张氏病了。
      好的。再见。
      再见。
      
      与掘城一样,通州也是个县级市,但要比掘城气派得多,也更像一个城市。通州有夜生活,而掘城没有。我们将车停在上岛咖啡。
      已经没有小包间,只好坐在大厅里。我们要了绿茶。背景音乐是一首小夜曲,好像是莫扎特的。这首曲子给我的感觉是,似乎时间在一点点融化到音符里去。
      还是觉得没有什么话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呷着茶。我喜欢昏黄的灯光,朦胧,有厚度和内涵。上岛就是这样的灯光。大厅的角落有几对情侣相拥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不时地朝他们看一眼。我隔着桌子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这时莫扎特的小夜曲结束了,开始放一首名叫《一瞬等于永恒》的轻音乐。
      她显得有点不安。我忽然想知道她的名字。在网上我问过她,她不肯说。问急了,她就说有机会见面告诉你。于是我问她,你叫什么?
      她避开我的问题,说我们走吧。
      上岛就在大街上,有很多出租车来来往往。我想招一辆,却听到她带着恳求的语气说,你能陪我去南通吗?
      我当然愿意。其实我期待这个晚上和她发生点什么。她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呢?
      她开车,我坐在她身旁。我很想拥抱她,有好几次我想让她把车停下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一路上我们 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时政新闻,热门影视,住房和教育。她告诉我,她叫朱黄氏。我笑起来,我说你也七老八十了吧。她也笑了。但接下来她说的话我相信没有开玩笑。她说她已经守寡多年,丈夫是心肌梗塞去世的。
      半小时后我们到了小石桥。她把车停在工商银行门口,那儿泊着几辆出租车,正是掘城的。
      我做出与她握手的样子。我说,朱黄氏,告辞了。
      看得出,她有点不情愿地伸出手来。
      我抓住她的手往怀里拉,但中间隔着换挡器,怎么也拉不过来。她说,坐到后面去吧。
      在后座上,我们紧紧抱成一团。她绝望地吻着我的嘴唇,我被她吻得喘不过气来了。她的嘴里有种薄荷的清香气味。她把我的手按在她胸脯上,让我抚摸她。我的情欲一下子迸发出来了。我把她压在身子底下。她绝望地恳求我,要我,要我,快要我。然而在车上怎么要呢?她说,我们去宾馆吧。
      我记得那家宾馆叫星海天大酒店,就在小石桥附近。
      做完爱后,她在我怀里哭泣。她告诉我,她已经有5年没做过爱了。我们喁喁说着情话。后来我们相拥着沉沉睡去。
      早上,我是被卫生间水的声音弄醒的。我睡眼惺忪地看见她在卫生间洗漱的身影。我想再睡会儿,但床头柜上的一件什么东西吸引了我。原来是一只假发套,因为质地好,乌黑浓密的头发就与真的毫无二致。我知道这是她的,这么一想,我吃了一惊。这时我听到她向我走来的脚步声,我闭上了眼睛。我从眼缝中看到的她与昨晚的她判若两人。我眼前的她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因为卸了妆,满脸深刻皱纹,面颊松弛了,眼袋肿大,完全是一个老妇人了。
      她缓缓朝我走过来,俯下身来吻了我一下。我紧闭着眼睛。
      她走了。她在跨出门的一刹那,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从南通回到掘城后,我没打电话,也没发信息给她。几天后我登录QQ,发现她已经消失了。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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