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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机很深精于算计的人_算计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5-05 04:53:17 点击:

      一  陈希望躺在老屋床上“摇头”,乡下人把将死之人称为“摇头”。 “摇头”之人要死未死,等的是子孙到堂送终。  陈希望两眼直直地望着结满黑色尘埃的蚊帐顶。他闭不上眼睛,他心里还有事没有放下,怕闭上了再也无力睁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也是枉然,看到的还是坟墓里一样的漆黑一团。一黑一白两个幽灵在空中飘来飘去,这是他两只眼睛之外的意识看到的。他躺着的床有百年历史,床的骨架是紫檩木,床脚在潮湿的地上站了一百多年,开始腐烂。床体油漆已经变成了死猪肝色。床门是一个圆形,圆以外是用香樟木雕的花板,雕花极其精致,这种雕花手艺已经失传了半个多世纪。这张圆形门的床送走过他的爷爷,也送走了他的父亲。他在这张床上出来,现在又要从这张床上走。他的一生就是在走一个圆形,起点和终点都在这张床上。他原可以在县城里小洋楼的豪华席梦思上走得更体面,又怕因此找不到回老家的路,见不到列祖列宗,死活要留在祖屋,躺到这从脚往上烂的雕花床上。死在县城小洋楼里,他的一生圆形就有一个缺口。冥冥之中,他还是要回到起点。
      小儿子陈树林算孝顺,一个星期至少要给他打一个电话,一个月至少要回家看他一次,这回竟然两个月没有音讯,事先没有一点征兆,他预感出事了,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陈树林的能力他不担心,陈树林的为人处世他也不担心,那都是他的真传。唯有前年陈树林突然把县城一套别墅的钥匙交给他,他愣乎乎地问,你又不在县城,要别墅为何?陈树林说,给你住。他又问,你买房的钱从何来?陈树林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陈树林是让他不要再问。他到别墅看过一次,没看出笑脸,却看出了忧虑。陈希望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让老大陈树木去找陈树林。陈树木去了,回来仍然是个闷葫芦。陈希望问急了,陈树木冲出一句,出差了,哪像你闲得没事,躺在床上瞎琢磨。陈树木是一头犟牛,扁担打不出一个屁来,急了,说话火气冲得你受不了。为这,陈希望在他结婚以后还打过他。你打你的,他冲他的,狗改不了吃屎。陈希望打着打着,理解了陈树木,陈树木心里有委屈。陈希望心里在冷笑,有委屈又怎么样?你生出来就是为受委屈而来。陈希望没有怪陈树木用火气冲他,倒觉得陈树木这回冲他与往日不同,往日冲他,眼睛还瞪他,这回不瞪了,反而在躲避他的目光。陈树林肯定出了什么事,陈树木不想说出来。陈树木不想说,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说。你不说,老子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要不怎么是你老子!
      陈希望趁清醒时留下了一个锦囊,这时死死地捏在他枯枝一样的手里。他叮嘱陈树木,他没有断气不能拆开,这关系到陈树林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陈希望生了两子一女。在培养子女的方向问题上,他想了一个常人不会用的狠招——丢二卒保一车。小儿子陈树林长相和秉性与自己一个粑印,陈树木憨厚实在,老二陈树梅聪慧漂亮。陈树林像自己的影子,他就是想把陈树林培养出来。他手里唯一的资源就是一个憨头憨脑的大儿子陈树木和一个天生丽质的二女儿陈树梅。他的计划是,陈树木天生就是一个憨实的农民相,是农民就老老实实在家种田,照顾家里,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陈树梅天生就是一个“杨玉环”,不过没有杨玉环能歌善舞,更没有杨玉环知书达理,只有杨玉环的姿色超群,那小模样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那身段,那胸脯,该细的地方细,该饱满的地方饱满。陈树木一天书都没有读,陈树梅只读到小学毕业,陈树林读到了大学毕业,这都在陈希望的计划之中,他要把有限的资源用到刀刃上,就像出拳要把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上一样。陈希望后来人上托人,亲上托亲,把陈树梅嫁给了县长的妻侄三槐。
      二
      陈希望是什么人?是一个精明的农民。
      陈希望的父亲也是一个农民,给他取名叫陈旺财。父亲的计划是想他在土里刨出一个金娃娃,然后买田买地,做个土财主。陈旺财懂事后才知道父亲是在做白日梦,天底下有谁在土里刨到过金娃娃?叫什么名字是你做老子的权利,刨不刨土未必是你说了算。陈旺财跟父亲耍了一个小心眼,我还小,是一棵小树苗,压弯了就长不大了,爹跟娘不缺我这个小帮手,我晚几年刨土,认几个字,将来爹做了财主,还要个管账的先生。父亲被儿子逗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憨憨地笑,把他送进了私塾。读了五年私塾,赶上村里搞土改,陈旺财脑子活,先是帮土改干部老帅带带路,拿拿丈量工具,插插界桩,后来还帮忙记录。老帅问,你念过书?陈旺财说,念过几年私塾。老帅又问,想不想当干部?陈旺财说,我哪有那水平。陈旺财是欲擒故纵,其实他知道老帅的文化水平还没有他高。老帅说,你想当干部我就培养你。陈旺财跪下磕头。老帅笑着拉起陈旺财,革命队伍里不兴这个。陈旺财就这样跟了老帅几年。陈旺财唯独不帮土改干部拉屎撒尿,其他样样都做,打洗脚水,洗衣服,倒夜壶,比伺候亲老子还周到。成立人民公社那年,老帅当了公社书记,陈旺财当上了铺里的大队书记。当大队书记那年,陈旺财改名为陈希望。希望什么?他对老帅说,毛主席教导我们,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青年人是祖国未来的希望。老帅半信半疑,毛主席真那样说过?说没说过他没有深究,反正他把陈希望当成了自己的希望。陈希望后来对小儿子树林说,什么祖国未来的希望,狗屁,祖国那么大,轮谁也轮不到我。我就是希望自己超过老帅,更希望你超过我。陈希望当了干部,名字自己说了算。
      老帅不仅把陈希望当成了自己的希望,心里还把他当儿子。先是把陈希望提拔为公社党委副书记。陈希望那时就懂得什么叫谦虚,什么叫谨慎,什么时候该露,什么时候该藏。他佯装诚惶诚恐,说,我根基还浅,想在基层干几件大事给您看看。老帅听得心里美滋滋的,说,那你仍兼铺里大队书记。老帅是王八吃秤砣,关门看老婆。老帅把大炼钢铁标兵、粮食高产能手、省劳动模范的荣誉全部砸给陈希望,弄得陈希望像兜宝一样,一手拿一个,嘴里还叼一个,馋得其他大队书记眼里放绿光。老帅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陈希望做老婆。陈希望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陈希望也不是孬种,知道怎样哄老帅开心。要哄老帅开心,先哄他胖乎乎的老婆开心。陈希望现在用不着倒夜壶,但隔三差五就要在大队池塘里捞两条鱼或到山里打个野鸡、兔子什么的,附带两瓶烧酒,人未进门,嘴先进门,阿姨,我又混饭吃来了。胖阿姨咯咯笑个不停,来得好,阿姨还怕多了你一张嘴!陈希望对胖阿姨的厨房比自己家还熟悉,用不了两盏茶的工夫,鱼烧了,鸡炖了。胖阿姨跟在后面用蒲扇扇风,不时还要帮陈希望揩汗,比疼爱儿子还疼。酒菜上桌了,老帅也回家了,老帅迫不及待用手抓一块野鸡肉丢进嘴里,胖阿姨的蒲扇便上了头,陈希望在,注意你的吃相。陈希望说,做了一桌菜就是为了吃,管什么吃相。大家嘻嘻哈哈吃起来。吃完了,陈希望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刷摆放整齐,再把卫生打扫干净才离开。陈希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不把老帅一家哄得开心?胖阿姨就盼陈希望来,三五天没来,就要捎口信,或干脆把摇把电话打到铺里大队。   陈希望把财力花在老帅家里。他会利用职务之便,就是把自己的工资全搭上。陈希望是想借老帅的肩膀,让这个肩膀挺得更高,他便能站得更高。他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如果自己在这个肩膀上站不稳,摔了下来,肩膀救不了他。这就是他为什么要牺牲树木,树木是六分劳力,不过他让生产小队记十分,这就是利用职务之便。树木一开始是为陈希望牺牲,后来才是为陈树林牺牲。陈希望的父亲养老送终,弟弟妹妹吃饭穿衣,全靠陈希望的老婆和陈树木在生产小队里苦苦支撑。
      陈树木长到十八岁,陈希望要给陈树木说老婆,本意是为家里添一个劳力,减轻家里负担,没想到却差一点造成陈家的权威崩塌。
      这些年,一家几口的生活全靠自己的老婆和陈树木挣工分,家里年年是生产小队里的虚账户。虚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老婆三十多岁就成了老妈妈,老婆忙里忙外,身体垮了。身体垮了在其次,性冷淡却让人受不了,刚进去就像催命鬼一样,快点,快点呀!光是说说也罢了,身子还不断扭动,手一个劲儿推,一脸的痛苦表情,这哪是享受,简直是上刀山下油锅!陈希望出家的心都有了。性冷淡也在其次,有求于大队书记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不少,这里面也不乏让陈希望心动的女人,那刺激不比与老婆第一次逊色,但借别人的老婆过不得夜。过不得夜更在其次,老婆跟自己一同出门,知道的晓得是自己老婆,不知道的问他,小陈,这是你妈妈吧?真年轻!陈希望的面子如何挂得住?
      陈希望刚放出口信,媒婆就把他家的门槛踩沉了。大队书记的儿子讨老婆,谁家女儿不想攀高枝?陈希望笑着对陈树木说,你的老婆你做主。陈希望心里对陈树木还是有一分亏欠,这句话算是对陈树木的奖励。就是这一丝善念,引发了一场家庭战争。
      陈树木做主的老婆与陈希望心里想象的儿媳背道而驰。陈希望想象的儿媳像儿子一样的秉性,不多嘴多舌,埋头做事,不怕吃亏,孝敬公婆,当长嫂,从某种程度上取代母亲的角色,让自己的老婆享几年清福,把身子还原到他的老婆,而不是“妈妈”。陈树木憨是憨些,但不是傻子。陈树木选了一个狐狸精类型的老婆,要长相有长相,要智慧有智慧,能说会道。陈树木说来也怪,自从与“狐狸精”对上相后,话也多了,笑脸也多了,做事也勤快了。陈希望本来是想横加干涉,逼儿子按自己的想法重新选择,但碍于前面说出去的话,迟迟没有动手,后来又看到儿子的变化,也麻痹了。
      儿子拜堂后,按照铺里的风俗,第一年儿媳在娘家干活,到陈家仍然像做客。小两口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狐狸精”对公婆也乖巧,嘴里总像含着蜜糖,叫爹,叫娘,能让陈希望和老婆甜到心里去。
      拜堂的第二年,“狐狸精”正式在陈家挣工分。收工回家,“狐狸精”也帮婆婆做家务。婆婆感到轻松多了,脸上的皱纹开始舒展,重新找到了做陈希望老婆的感觉,因此对媳妇宠爱有加。这一年,“狐狸精”怀孕生子,诸事都要倚仗婆婆,一家人相敬如宾。陈希望也觉得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陈家正在蓬勃向上。
      陈希望的老婆心情舒畅,又不觉得累,便主动要陈希望爱抚。陈希望适应了老婆的性冷淡,老婆突然不性冷淡了,反而不适应。有时在外面“吃饱”了,回家又赶上老婆兴趣高涨,有点力不从心。力不从心也高兴,毕竟是陈希望才有的幸福,王希望张希望就不可能有这幸福。高兴归高兴,陈希望有时也暗暗骂自己,这不是自找苦吃!
      到了第三年,陈希望的孙子满地跑的时候,家里的气氛悄悄在发生转化。“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她到陈家的第二年就发现陈家是纸糊的灯笼外面光。陈希望是大队书记不假,是公社党委副书记也不假,陈希望是陈希望,陈希望的老婆儿子儿媳就是农民,是农民就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决不可能背朝黄土面朝天享福。第三年,“狐狸精”想清楚了这一层后,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狐狸精”不光是想清楚了这一层,慢慢又想清楚了第二层、第三层。陈希望偏心,陈希望永远只会对小儿子树林上心,其他人都是垫脚石。同样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何必两盅茶不喝,喝一盅茶?你不仁,又何必怪我不义!“狐狸精”开始在陈树木枕边吹风,陈树木不是木头,吹风吹久了,积压在心里的怨恨像豆芽菜一样在缸里膨胀。陈家山雨欲来风满楼,陈希望还在自己的蜜罐里自娱自乐。
      三
      点燃这场家庭战争导火索的居然是陈树林。陈树林从学校放学回家,看到侄子在外面与同伴打架,滚了一身泥,不是帮侄子打同伴,而是在侄子脸上打了五个血红的手指印,教训侄子这么小就开始抢祸,今后岂不是要做流氓!侄子传了“狐狸精”,四岁不到就知道挑别人的错,说自己的理。他哭到“狐狸精”那里,不说自己与人打架的事,也不说叔叔教训他的话,只说叔叔打了他。“狐狸精”看到五个血指印,什么“理”都不重要。树林你这个白眼狼,我和你哥勾头晒背仰头晒面养着你,供你读书,你恩将仇报。侄子纵然千错万错,你哥没有死呀,轮得到你打么?“狐狸精”在堂前滚了一身泥,叫骂声把三间屋顶都掀了起来。
      陈树木来了,一拳就把八仙桌捶了一个洞,坐在那一言不发。
      婆婆来了,本来想先哄得媳妇不哭不闹,再来教训儿子,一场风雨就过去了。婆婆把媳妇想得太简单,媳妇早就想发动一场家庭战争,只有战争才能带来利益格局的重新调整。婆婆无奈了,也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树木的儿子对自己挑起来的这场战争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惊恐地摇撼着妈妈,姆妈,我脸上不痛,你起来。儿子是想结束这场战争,没有硝烟的战争同样恐怖。儿子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又在战火上撒了一把火药。“狐狸精”哭喊声本来小多了,她在休整,在寻找新的“战机”。儿子楚楚可怜的话,引发了一场遭遇战。“狐狸精”号叫起来,白眼狼,听听你侄子怎么说!你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不如到你爹的卵上碰死去。陈树林是怕侄子野性难驯,今后没有出息,气急之下,手上没轻没重,打下去后就后悔。这回让嫂嫂缠上了,心里只有苦笑,没有真生嫂嫂的气。现在嫂嫂不仅仅是骂他,连爹也捎带上了,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泼妇,你骂谁?“狐狸精”爬起来,把一身泥土往陈树林身上撞,就是骂你,你还要打老娘么?陈树林冷笑,懒得与你这个泼妇说话,给我滚出去。“泼妇”没有滚出去,陈树林却逃了出去。   最后陈希望来了,瞪了一眼地上蓬头散发的婆媳,满脸寒霜,没有吱声。看到八仙桌上一个大洞,他火气上来了,一巴掌把低头生闷气的陈树木从椅子上打到了地上。陈树木站起来,握紧拳头,瞪着父亲。陈希望火气更旺了,你敢对老子动拳头?又摔出一巴掌。这回一巴掌走到半空中,就让陈树木的右手隔开,陈树木左手顺势一推,陈希望摔倒在地上,嘴没有啃到泥,却啃到了自己老婆的奶头。
      陈希望杀儿子的心都有了,爬起来操起门角落里的锄头就要挖过来。陈希望的老婆上来死死抱住陈希望,你要儿子死就先打死我。陈希望没有想到老婆的力气比自己大,当干部把气力都当小了。
      陈希望挣扎了几下,心力衰竭,丢下锄头,坐在凳子上喘粗气。陈希望在想怎么制服这头犟牛,不制服这头犟牛,今后这个老子没法当!祸是这个女人惹出来的,要制服犟牛,就要牵住牛鼻子,这个女人就是牛鼻子。陈希望叫陈树梅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陈树梅匆匆走了出去。在这场家庭战争中,陈树梅和陈树林是站在父亲这一边,他们需要父亲的权威维系。陈希望的老婆是脚踏两边船,手心手背都是肉。
      晚上,“狐狸精”的父母来了。陈希望让老婆炒了几个菜,陈希望陪亲家喝了几杯,席间陈希望闭口不谈家庭战争的事。陈希望对亲家说,家里有什么难处么?要粮票布票煤油票只管开口,再怎么说也是儿女亲家。亲家显然是一个木讷的农民,说话木讷,想问题木讷,点头却不木讷。亲家母头发梳得一根不乱,眼珠子像天上的流星,抽起纸烟口里滋滋地响。亲家母说,除了栗柴无好火,除了儿女无好亲。亲家不为难,粮票布票煤油票都拿些。陈希望知道是亲家母当家,随手从口袋里拿出早已预备的粮票布票煤油票给了亲家母。
      就怕你们不要,要了,这场家庭战争就是自己赢。
      “狐狸精”在房里听到自己母亲的话,心里恨得直痒痒,但她还是把陈树木叫到房里。陈树木憨笑道,今天总算打服了。“狐狸精”冷笑,狗屁,老不死的想牵住牛鼻子。陈树木问,谁是牛鼻子?“狐狸精”捉住陈树木的耳朵骂道,还有谁?老娘呗。陈树木也捉住老婆的奶子问,怎么办?“狐狸精”把陈树木的耳朵拧起来,嗔道,怎么办?不分家你永远别想挨老娘!
      酒足饭饱,三方会谈开始了。会谈一开始就没有把陈树林作为一方,都知道陈树林是个引火线。“狐狸精”的父母来了,“狐狸精”只能坐在门角落里,陈树木才是一方。陈树木不藏不掖,提出分家。陈希望说,要分家,除非我死了。剩下就是“狐狸精”父母的事。“狐狸精”的父亲埋头不作声。母亲左手夹着纸烟,骂郎像骂儿子,分什么家?吃不得三天饱饭?要分家,我今晚就带女儿回家。陈树木傻头傻脑地看着丈母娘,想不出丈母娘是哪根筋搭错了。陈树木怕老婆,更怕丈母娘。陈家的事最后是丈母娘说了算,亲家在外当干部不容易,家里的小事咋能让亲家分心?谁不听亲家的就是和我作对。亲家母把陈家的事拔得这样高,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但细想之下,又想不出亲家母哪里不对。
      “狐狸精”发动的战争根本算不上战争,最多算闹剧。第一次战败就败得如此一塌糊涂。“狐狸精”从此没有再发动过战争。
      四
      陈希望把所有的希望投入到土改干部老帅身上,实际上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老帅自己是公社书记,提拔他当到公社党委副书记已经到顶了,陈希望十多年后才想清楚这一层。
      陈希望想清楚这一层要感谢“文化大革命”。陈希望对“文化大革命”的理解是,“文化大革命”是推陈出新,就是把老干部打倒,让新干部上台。陈希望应该算是老干部,但陈希望不把自己当老干部。红卫兵问他,你算保皇派还是造反派?陈希望说,我家世世代代是农民,我是农民的儿子是不是?红卫兵说,那不假。陈希望说,农民的儿子不站在工农大众一边造当权派的反,难道还要镇压农民!红卫兵坏笑,揪当权派先揪谁?陈希望笑道,当然是揪土改干部老帅。红卫兵说,老帅是你的叔外公,你不怕老婆罚你跪洗衣板?陈希望哈哈大笑,揪当权派公也,叔外公私也,我陈希望难道还不如宋朝的包公铁面无私?
      陈希望带领红卫兵提着灯笼火把把老帅从床上揪起来。胖阿姨顾不上自己只穿了短裤背心,跪在陈希望的脚下,抱着陈希望的大腿哀求,老帅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陈希望一抬腿,胖阿姨仰面朝天,两只麻袋奶跳了出来,好奇地瞪着这群陌生人。红卫兵们嘎嘎怪笑。胖阿姨是真正的“保皇派”,翻身起来还想抱陈希望的大腿,倒是老帅吼住了她,我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不要给畜生下跪!老帅让陈希望不分白天黑夜地批斗,把积攒了十多年的一身肉全掉光了。胖阿姨每次陪斗都要经受心灵的煎熬,总觉得以前吃下去的野鸡、兔子在啄她的肝咬她的肺,她无法忍受陈希望对老帅的摧残,老帅不让跟畜生下跪,我跟侄女下跪总可以。胖阿姨跟侄女下跪,侄女又跟陈希望下跪。陈希望眼一瞪,不要拿封建社会那一套来要挟革命干部,你不觉悟,也去陪斗。要不说女人就是蠢,陈希望的老婆跟陈希望下跪没有注意场合,是当着红卫兵的面下跪,陈希望说也去陪斗的话也是当了红卫兵的面说,陈希望的老婆不陪斗都不行。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老婆给老公下跪,老公看在儿女的分上,心里有数,批斗时手下留点情,少批斗一二次也不是没有可能。陈希望的老婆救叔父不成,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陈希望的老婆又气又恨又羞,回到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也许觉得留下话也是多余,一仰头把一瓶农药喝了下去,喝农药的姿势比陈希望吹酒瓶更潇洒。陈希望安葬了老婆,站在老婆的新坟前,悲怆长笑,笑完后贴近坟头说,这样也好,省得又要去划清界限。
      老帅被彻底打倒,陈希望当上了公社革委会主任。陈希望想,知道是这样,我早“文化大革命”了!
      打倒一个就能升一级,用不了几天,岂不是要升到县里市里省里?陈希望这样想,也是这样谋划。他坐在公社革委会主任的金交椅上,把下一个打倒的目标选择了南下干部,就是解放战争从北边打到南边,现在在县里当县委书记的老况。他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带领红卫兵杀到县城。可惜他晚到了一步,南下干部老况被江南造船厂的工人阶级兄弟先打倒了。陈希望咬牙切齿,工人老大哥也不能吃独食,该分一条胳膊一条腿给我们农民兄弟!工人老大哥用在武装部抢来的枪顶着陈希望的脑袋,你们也配?工人阶级才是领导阶级。陈希望脚站着直哆嗦,但他又不甘心这样退回去,这样退回去不仅他手下的这帮红卫兵要散,自己老婆死得也冤。要不说人有运气,正在陈希望进退两难的时候,又来了两批与陈希望一样想打倒一个高升一级的红卫兵,他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什么时候工人农民分家了?没有工农联盟还是革命么?你把枪口对准农民兄弟就是反革命!迫于舆论压力,陈希望和另外两批红卫兵的头都当上了县革委副主任。陈希望知道打倒一个官升一级的想法走到了尽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陈希望当官是为了光宗耀祖,也是为了自己一身舒坦,用用心计可以,真要他拿命换,他不干。他偃旗息鼓回到了自己的“根据地”,县革委副主任就让它挂在县里,就像当初他挂公社党委副书记。   陈希望这一知难而退救了他的命。俗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几年之后,“皇帝”又轮到老况。老况手下几个副手死的死,散的散,老况怜惜老帅吃了苦,把老帅调到手下当县委副书记。原来打倒老况的“工人老大哥”被老况枪毙了。陈希望听到这个消息,摸摸自己的头,幸亏自己没有亲自打倒老况,要不那颗子弹穿过的就不是“工人老大哥”的脑袋,而是自己的脑袋。陈希望龟缩在自己的公社里,小门不敢出,大门不敢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陈希望以为开会称病能躲过一劫,没有想到老帅带着组织部长找上门来。陈希望叫老帅老领导,老帅没有拿正眼瞧他。老帅在公社机关转了一圈,没有和一个人说话,最后走到食堂,看到大师傅老张,激动地拉着老张的手,老张,你还在呀。还是你好,宠辱不惊,没有谁打倒你。老张笑道,谁会想到打倒我!老帅也笑道,也对,打倒你就要饿肚子。老张准备动手给老帅做饭,老帅说,老伙计,今天不吃你做的饭,我看到一个人,不吃饭就饱了。老帅临走时说,老张,愿意到县委工作么?老张说,我一个做饭的,能做什么工作?老帅说,仍干你的老本行,我让你吃皇粮。老张说,老书记需要我就去。老帅说,你收拾收拾跟我走。老帅走到公社大门口,故意回头看了一眼陈希望,问组织部长,这人是谁呀?怎么一直跟着我们。组织部长笑道,帅书记健忘了?他就是公社书记陈希望呀。老帅说,陈希望?这个人怎么还在公社里混?这样的人还能当公社书记?我看当大队书记也不够格。
      明眼人都知道老帅是了结恩怨来的。老帅带走老张,是因为老张曾经对老帅有一饭之恩。红卫兵有一次心血来潮,都说一个人不吃不喝,最多只能撑七天,我们为何不在老帅身上做一次实验!老帅饿到第五天就撑不住,是老张偷偷给老帅一碗饭,让老帅坚持了七天。老张于老帅不仅仅是一饭之恩,而且是救命之恩。
      老帅走的第三天,陈希望背着被子回家了。陈希望就是老帅说的那句话,当大队书记也不够格,才回家做了农民。
      陈希望做农民是真不够格,犁耙水车没有一样在行。比较起来,陈希望还是适合做干部。
      五
      陈希望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结束了政治生命,他甚至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跌进了沼泽地里,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在陈希望绝望的时候,历史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恢复了高考制度,另一件是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田地分到了户。
      一个人一生会有很多机会,关键看你能不能把握。哪怕是把握一两个,你的人生就算是成功。如果全部都能把握,那就是大富大贵。
      陈希望当然发现了这个机会,他让儿子足不出户备战高考。
      陈树木也发现了这个机会。机会当然不是陈树木发现的,陈树木四方木头一个,机会叫他,他也未必能听得见。陈树木有一个智囊老婆“狐狸精”,“狐狸精”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没有发动战争,也不上火线,而是让陈树木与老子抬杠。陈希望当然不傻,不就是“狐狸精”肚子里那一点点小九九,不就是想分家过小日子!陈希望也知道自己没有力量赢得战争。
      陈希望想了一个下午,晚上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陈希望直截了当,再不直截了当,很多事难以预料。陈希望以退为进,我当了半辈子干部,没有为儿女留下什么。现在落难了,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但我还是一家之主。老子不行了,你们的路还长。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个家不能散。老大的心事我清楚,等到弟妹成家立业了,不分家我还不赞成!还是那句话,树林考上了大学,树梅出嫁了,这个家自然就分了。
      什么话都让陈希望说了,陈树木没话说,“狐狸精”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就要与小叔小姑结怨了。树林今年已经参加了高考,树梅也老大不小,分家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一场风波总算又平息了。
      陈树林考上了大学,“狐狸精”表现得最高兴。她没想到这个小叔子第一年就考取了,年内小姑子有了中意的,明年家不是就分了么!“狐狸精”的能干在铺里早就出了名,树林金榜题名经她出面一张罗,陈家又再现了往日的兴旺。
      陈希望也很得意自己和平演变的一石四鸟之计,四只小鸟都朝一个方向飞,他这只老鸟乐得躺在巢穴里逍遥自在。
      这样的和平环境保持了两年,新的危机又出现了。这回不是陈希望与老大的矛盾,而是陈希望与女儿之间的冲突。陈希望与女儿同时相中了对象。
      女儿相中的是树林的大学同学李凡,李凡来树林家玩了一次便与树梅一见钟情,是那种郎才女貌的老一套。别看李凡与树林是同学,李凡比树林大多了,首届参加高考的学生,年龄相差都很悬殊。
      陈希望相中的是县长的妻侄三槐。陈希望自己没有能力为树林今后铺平道路,但他打听到了县长的老婆正在为侄子三槐张罗婚事,县长又与老况老帅面和心不和,这是陈家的又一次机会。陈希望把树梅的照片托人捎给县长的老婆,县长的老婆没有主意,问县长,县长说太妖媚,三槐抢过去一看,说非树梅不娶,大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陈树梅像生儿子一样,花了三个晚上才拼好一封情书。写情书的确为难她,她只是小学毕业。陈树梅正准备出门把情书寄给李凡,媒人却领着三槐上了门。陈树梅粉面彤红,把三槐的看礼丢到门外,说了一句,要嫁你嫁!头也不回出门去了。陈希望把看礼捡了回来,对媒人说,婚姻大事由不得她。
      在陈树梅的婚姻大事上,陈树木和“狐狸精”开始是喝二盅茶,都支持!只要陈树梅能尽快嫁出去,他们就能种自己的责任田,过自己的小日子,陈树梅嫁不嫁错郎与他们没有关系。后来看到陈希望态度坚决,陈树梅扭过大腿的可能性不大,与其这样耗着,不如支持陈希望,尽快把小姑子嫁出去。“狐狸精”教陈树木唱黑脸,自己唱红脸,一个逼妹妹嫁三槐,一个开导小姑子要讲现实,读书人在社会上的生存能力都很差。陈希望有了支持自己的粉丝,逼婚的等级逐步提高。先是讲人伦道理,上下几千年,谁的婚姻不是父母做主。接着是骂,再接着是打。打女儿,女儿站在那像树桩,鞭子也像打在树桩上。陈希望打女儿没有用,就打自己,把自己的脸打肿了还是没有用。陈家每天都鸡飞狗跳。
      陈树梅也不示弱,先是喝农药,多亏了“狐狸精”警觉,及时发现了,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把陈树梅送到卫生院抢救,捡回了一条命。陈希望开始是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里发呆,后来听说女儿活过来了,气又上来了,对报信的“狐狸精”说,她要是走了她娘的老路,我就当没有生女儿。“狐狸精”又把陈希望的话悄悄传给陈树梅,陈树梅到鬼门关走了一趟,还有什么想不开?对“狐狸精”说,为这样的老子死不值,我现在就当没有这个老子!陈树梅让“狐狸精”打电话把有文化的弟弟陈树林叫回来,就说不回来就要家破人亡了。在儿女里面,陈希望就是与树林走得近。树林与李凡是同学,于情于理都要成全这一段爱情。陈树梅没有想到她是饮鸩止渴。陈树林开始的确是支持她,专程请假回家。陈希望把陈树林骂了个狗血喷头,接着又把陈树林叫到房里,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陈树林没有作声,第二天清早“逃回”了学校。陈树林回到学校,想到父亲坎坷半生只对自己好,感情经脉完全发生了逆转,找到李凡,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把家里闹翻天的事告诉了李凡。最后说,我为你们俩的事专门回家助阵,你不希望我们家出事吧?李凡自然听出了陈树林的话外音,他与陈树梅不过是一面之缘。后来发生的事本来就是树梅追他,先是没事找事,后又说如何崇拜他,再后来说愿意为他的事业付出一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谈不上刻骨铭心,也许今后会发展到刻骨铭心,但还没有刻骨铭心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加上学历上的差距,李凡选择了放弃。李凡写了一封信给陈树梅,说树梅妹妹,你可能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树林是我的同学,同学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陈树梅把信撕得粉碎,为这样的薄情郎去死更不值,就是赌气也要嫁给三槐。   这事说起来是又一部人生,就此打住。
      六
      三槐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但三槐有三槐的长处。
      三槐一表人才,西装革履穿戴起来,头发再打上摩丝,那就是一个俊俏的美男子。三槐胆大脸皮厚,虽然什么都不会,却会哄女人。他挑了一个有暴风雨的上午,给树梅送一盒姑父从上海带来的巧克力,他把自己变成落汤鸡,用名牌西装包巧克力,不让巧克力淋雨。陈希望说,你真孬,巧克力比你的身体还重要?陈希望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他说,巧克力淋湿了不好吃,我淋湿了擦擦就干了。陈希望说,你等雨停了再送不迟。他又说,我想在第一时间给树梅送来。其实巧克力放在他家里有半个月,他就是等这场暴风雨带来的效果。三槐巧妙地与陈希望导演了一出双簧。陈树梅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羞答答递上干毛巾让三槐擦干身上的雨水。这样的小花招,三槐满肚子都是,陈树梅接了三招便招架不住。三槐在县里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跟他姑父有关系,跟他姑父怕姑姑有关系,也跟他脑子活点子多有关系,这不能不说是他长处之长处!三槐对陈树梅发过三招之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把陈树梅调进了县政府机关事务局当上了国家干部,谁有这样的气魄?有人问,你就不怕陈树梅翻脸不认人?三槐说,怕,我就怕她不来当干部!三槐就有这样的自信!
      陈树梅是先上床,再与三槐谈恋爱。陈树梅没有觉得不好,反而觉得父亲强扭的瓜越来越甜,让自己少走了许多弯路。
      陈树梅也掉进了沼泽地。
      在陈树梅与三槐甜甜蜜蜜的时候,弟弟陈树林大学毕业了。陈树林可没有陈树梅好打发,陈树林要的是当领导干部。三槐拍拍胸脯说,小舅子要去哪?包在我身上!小舅子当了领导干部,等于我当了领导干部。陈树林按陈希望教的说,年纪大的人当不了团县委书记,我去正合适。三槐说,我看你也合适,就当团县委书记。
      三槐的牛皮吹破了。姑父骂三槐,你以为县委是你家开的杂货铺?按干部年轻化的要求,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老况与我面和心不和,老帅又与陈希望是生死对头,今后再说吧。三槐不甘心,老况不是明年退下来么?姑父吼道,现在不是还没有退下来么!姑姑在旁边笑道,你吃铳药了?三槐是在帮小舅子也是在帮你。姑父不怕老婆发火,就怕老婆笑,老婆是一铳消,发火之后是笑,但笑的后面是发火。姑父笑道,怎么成了帮我?姑姑说,你这块顽石不要几个可靠的小石头帮衬?姑父又笑,你说帮我就是帮我吧。姑姑说,明年老况下了,你就给安排。
      第二年,陈树林当上了团县委书记。陈树林有了这个支点,像撑杆跳一样,三十五岁一竿撑到市里,当上了副市长。
      陈希望的眼光和机智,陈树木信服了,“狐狸精”信服了,陈树梅和三槐信服了,连他的对头老帅死之前也留下话,陈希望是人精,不服不行,服了又伤心!
      七
      陈希望没有等到陈树林来送终,倒是没用的儿子女儿媳妇女婿眼睁睁看着他断气。
      陈树木扳开陈希望冰冷刺骨的手,取出“锦囊”。几颗脑袋都围了上来,都想在“锦囊”里找到陈树林。父亲的后事,没有当官的弟弟到场,岂不是大煞风景!
      陈树木取出锦囊里的纸条,看了又看,摇摇头说,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狐狸精”抢过来,讥笑道,你怎么不认识它,不就是一群蚂蚁在纸上爬么!“狐狸精”没有正眼瞧纸条,她也是认识蚂蚁不认识字。“狐狸精”递给陈树梅,陈树梅看了半天看不明白,她是看到的字少,看到的蚂蚁多。三槐想去接纸条,陈树梅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比我看到的蚂蚁还要多,逞什么能?陈树木的儿子在旁边说,姑姑,给我看看。陈树梅咯咯笑起来,怎么就没想起我们陈家的小秀才!
      “小秀才”一本正经地念纸条。
      树木、树梅吾儿: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汝父半生风光,半世坎坷,虽小有成就,亦备尝艰辛。唯将光宗耀祖之希望寄予树林,对汝兄妹多有亏欠。然为陈家之大计,敢不忍痛割爱。
      树林初倚裙带,少年得志,心高气傲,能官居府衙,是陈家列祖列宗之庇佑,亦是列祖列宗之荣耀,吾含笑九泉矣!当今之时,世事纷乱,贪墨成风,吾独忧其名节难保。树林生性至孝,如吾驾鹤西归亦难回家奔丧,其必身陷囹圄。树林不能送吾,吾死不瞑目矣!近闻百姓上访能使民意上达,吾意汝等扶孝赴省府,叩首以诚,恳请诸公垂怜,必使之回乡见吾之最后一面。切记!吾于奈河桥翘首以待哉!
      愚父绝笔
      陈希望断气时没有一个人哭,此时一家人尽管只听了个半懂,却都哭成了泪人。一哭陈希望到死的时候幡然醒悟,心里还装着陈树林之外的人。二哭弟弟没有回家原来是坐牢了,弟弟在任上,他们都雨露均沾,现在弟弟这座靠山倒了,叫人如何不伤悲。三哭父亲还在奈河桥孤零零等他们的消息,可怜的父亲!
      陈希望绝情一世,临死却留下一封“情书”。“情书”把一群儿孙的心又捏在一起。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狐狸精”和陈树梅两个女人同样能唱一台戏。陈希望和陈树林在时,陈家男人说了算。现在都不在了,陈家就是女人的天下。“狐狸精”没有念过一天书,胆子更大些。“狐狸精”开始主事:树木去了也是白去,在家守灵。我和树梅还有几个孩子都披麻戴孝去省城,三槐在外围照应,大家只哭不闹,把官老爷们看烦了,听厌了,看他们放不放树林出来!陈树梅拍着小手掌说,谁敢把妇女孩子怎么样?我们就来一个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狐狸精”笑道,是大哭宁国府,说了不能闹。
      一群着素帽素服素鞋的妇女孩子跪在省政府门口,的确有伤大雅。过路的人都认为此必冤深似海。麻木的人还是少,抱不平的人多,你看围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天都围黑了!后来,来了一伙人驱赶。“狐狸精”轻声对陈树梅说,快哭,越伤心越好。陈树梅想想对父亲的恨,又想想喝农药时的痛楚,哀从中来,先流泪,再放悲声,哭是真哭。“狐狸精”演技本来就很出色,虽然没有死自己爹娘一样伤心,但在陈家也生活了二十年,假哭也逼真。两个女人一哭,小孩跟着呜呜,三槐在围观人群里起哄,孤儿寡母,可怜啊,什么世道!这种煽情很快引起了共鸣。
      一个不小的干部出来对“狐狸精”说,有什么诉求跟我说,在这哭多不好。“狐狸精”说,你们放了树林。不小的干部说,谁是树林?“狐狸精”说,你们抓的那个人。不小的干部想了半天,问,是那个贪污受贿三千万的树林?“狐狸精”说,贪污受贿是你们说的。围观的人听这么一说,一哄而散。是贪官呀,恶心!什么世道,贪污受贿也理直气壮。“狐狸精”一伙只好跟着不小的干部去恳请诸公垂怜。
      “狐狸精”说,你们放了陈树林,他的父亲躺在门板上。那干部说,不可能。陈树梅问,你们干部没有人情味?干部说,我们想有人情味,但老百姓不答应。陈树梅说,我是老百姓,我答应了。干部说,你不是老百姓,是嫌疑人的亲属。“狐狸精”说,凭你说我不是老百姓,我就可以告你。干部笑起来,伶牙俐齿。“狐狸精”说,我不告你,你我都退一步说,你放陈树林回家给他父亲叩个头,仍让他回来。干部还是笑着说,也不可能,陈树林还在“双规”。 陈树梅说,我们再退一步,让我们与陈树林见一面。干部说,还是不行。“狐狸精”说哭便哭,树林你可怜的爹啊,你命比黄连还苦。亏得你一心想儿子当干部,当干部都这样铁石心肠,干部不当也罢!我们管不了你,就在这里陪你的宝贝儿子,你要是让老鼠偷吃了眼珠子,可怪不得我们。“狐狸精”还真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且泣且诉,把一个机关变成了灵堂。干部劝他们回去。陈树梅说,我们想回去呀,是你不让回去。干部说,我什么时候不让你们回去了?“狐狸精”说,你不放陈树林就是不让我们回去。不小的干部气跑了。
      “狐狸精”见干部气跑了,立刻不哭,反而咯咯地笑。
      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三槐在外面安排了宾馆。陈树梅骂道,都落到这步田地,还要讲究,死的不是你爹?“狐狸精”说,讲究就讲究,睡足了明天才有精神。
      第二天,“狐狸精”他们仍是先站在大门口,等来了一个更大的干部,接着又说了半天无聊的话,把更大的干部也气跑了。
      第三天,更大的干部把市里的干部骂来了。市里的干部拿出陈树林写的一张字条给“狐狸精”他们看。“狐狸精”说,纸条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更大的干部说,我念你听。陈树梅冷笑道,你们说一千道一万,我怎么知道是不是陈树林说的?市里的干部骂骂咧咧,胡搅蛮缠,还讲不讲理?“狐狸精”说,会讲理我也当了干部。更大的干部对市里的干部说,你回去用专车把陈树林带到这里来,让他们死心。
      陈树林来了,隔着玻璃窗口说,你们回去吧,我不想见爹。
      陈树林摇上了玻璃窗,留下一句沧桑的话:回去吧,侄子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当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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