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谷列诗五首 甘谷列

　　甘谷列，1971年4月出生于广西贵港，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1996年毕业于广西师大历史系，2002年出版诗集《曾经如此》。写作二十余年，著有《矿山诗章》、《广州诗章》和长诗《黑色苍茫》等多种诗集。诗作曾在国内《诗刊》等多种刊物发表，并入选于《中国新诗年鉴》等多种诗歌选本。曾主编民间刊物《方法》和担任诗生活网的版主。写诗对于他是人生的一种宿命，也是世界观、人生观和艺术观的综合反映。他在艺术之路上被命运驱赶越走越远，直至自身成为艺术的一部分。
　　
　　过客
　　
　　我走过了这里
　　没有任何声音
　　连影子也不曾留下
　　看见我的人太少
　　看不见我的人太多
　　我只是一个过客
　　连脚步声也没有留下
　　我的内心像天空―样苍茫
　　四周的人群自有他们的语言
　　自有他们的活路
　　他们比我活得更自由自在
　　甚至没有痛苦
　　我内心有一丝羡慕他们
　　却又看见了他们身后
　　没有留下任何影子和声音
　　于是我又暗暗怜悯他们
　　我看见了自己孤独一人
　　穿过这些苟活于世俗的身影
　　没有灵魂的身影
　　甚至失去自我的身影
　　他们的现实联同一气
　　比我更带有尘世的气息
　　我穿过他们的中间
　　宛若穿过无物之阵
　　他们或许有人看见我
　　或许没有看见
　　他们不会为难于我
　　我也不会挡住他们的去路
　　彼此仿佛无涉
　　天上的一缕微风
　　看见了我孤身一人
　　穿越这茫茫的尘世
　　我身后的人世
　　人们各赶各的生路
　　各赴各的死地
　　谁也不知道你
　　到底是谁。
　　我走了过去
　　虚无的身影
　　消失得干干净净
　　
　　艰难的旅程
　　
　　这一条旅程，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如今这虚无的命运，重又在我的眼前展开
　　让我看见了自己，永远陷在半途之间
　　怎么也走不到底
　　怎么也走不到自己想要去的归宿
　　其实我的灵魂飘飞于空中
　　身子却不动
　　双脚固定于座位前
　　附着一具奔动的物体
　　它载着我向前飞奔
　　我亲眼看见我自己
　　从这儿奔到那儿
　　从那儿奔到更远方
　　却永远找不到理想的归宿
　　宛如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还找不到一块根据地
　　命运仍然飘泊不定
　　尽管已经结婚生子
　　灵魂却没有―个落处
　　至今仍在路上奔波不停
　　在这人生之中
　　在这精神之里
　　所有的奔动最终都指向了虚无
　　
　　我确确实实看见了我的位移
　　却最终只是重复和徒劳
　　我不能原谅自己
　　一路上我装聋作哑
　　装作平静地注视人世
　　也尽量让人视而不见
　　尽管我的内心
　　一直想靠自己的努力
　　去改变半生来的处境和命运
　　可更强大的虚无
　　又像铁壳一样包围着我
　　让我动弹不得
　　难道我能像一发炮弹打出去吗?
　　或者像一块石头扔出去
　　那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现在，在这条路上
　　我看见了一生的苍茫
　　在这来来去去的路上
　　在不停的奔波之中
　　我甚至找不到了我自己
　　难道我一次又一次的奔波
　　只不过是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
　　如今，我仿佛已没有了目标
　　在人生之中，我只有随遇而安
　　到了那里该下就下，该上就上
　　可是我知道，我能抓住有限
　　甚至越来越偏离了自己原先的方向
　　我的内心被什么抓住了
　　一种轰鸣将我紧紧围住
　　我只看见自己，在这条艰难之路上
　　不知从哪里开始
　　也不知到哪里结束
　　我只看见我
　　一次又一次地奔波
　　一次又一次地穿越
　　这虚无的人世
　　这虚无的命运
　　
　　兄弟，请帮我拍下这矿山
　　
　　兄弟，请帮我拍下这矿山
　　请帮我拍下这矿山的一草一木
　　请帮我拍下我的家，拍下我的父母
　　拍下他们苍老的相貌和笑容
　　也拍下我以前的奖状和诗歌
　　让我们看见一名少年成长的足迹
　　把这里的山头和落日都拍个遍
　　把这里的矿区和街道都拍个遍
　　把这里的棚屋和角落都拍个遍
　　把这路上的矿工和玩耍的小孩也拍个遍
　　把这矿井的卷扬机和电机车也拍个遍
　　把这井口和我父亲的办公室也拍个遍
　　把这三号井和五百大巷都拍遍
　　让我带着它，带着这里的一切
　　在今后无法回来看见它们的时候
　　在另一个地方能够直接看见它们
　　以回顾我的矿山，回顾我的家
　　兄弟，请您帮我拍下来
　　兄弟，请您用摄影机帮我拍下这一切
　　也拍下我在这里的生活和经历，记忆和痛苦
　　好让我在离开它之后
　　还能看见这里的一草一木
　　还能看见这里的一切
　　――兄弟，我要谢谢您
　　
　　北海一日
　　
　　北海一日，海水漫长
　　我的目光向天，向海，向自己的内心
　　都是无边无际，海水漫长
　　目光中有美人伫立在水一方
　　天空万里无云，日光强烈，海水深不可测
　　我入龙宫，上天堂，都是一瞬间的事
　　没有我的想象到达不了的地方
　　
　　那深渊下面有一处沉没的王国
　　波涛卷起它的沉渣
　　带来它的瓷器和金银财宝埋没的信息
　　可惜无人得知
　　我看见它时已迟，早被卡梅隆在《深渊》里
　　打捞起令人震惊的海船
　　那些精灵，仿佛带着我飞过无边的大海
　　来到了她们在海底下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我，已经是再度为人，从此不生不灭
　　
　　我在念颂着那些帝王颂海的诗句
　　远空无边无际，海水也无边无际
　　不见一个打鱼人
　　也不见―艘远洋舰向我驶来
　　只见云霞向我滚来
　　黄金与白银向我涌来
　　我的目光中，美好的事物无边无际
　　
　　我血管里的落日沉溺于海
　　我心灵里的梦想也沉溺于海
　　海风吹过我的身躯，听见我体内澎湃的涛声
　　已经慢慢平息
　　我陷入了我一无所知的大海
　　我就在梦中的大海安眠
　　
　　纪传体
　　
　　刷牙必须要用自来水
　　讲话必须要用普通话
　　写字必须要写规范的汉字
　　学习必须接受一本正经的教育
　　你必须要服从我，我必须要服从上级
　　上级必须要服从更大的上级
　　一层层推上去，最终集中于一个皇帝
　　或者是一个皇帝般集权的人，他被称之为元首
　　
　　而元首得服从天道，天道得服从地道
　　地道得服从人道
　　人道得服从于大众
　　大众便是号称人民的人，遍布于世界各处
　　
　　而他们的意志常常无人听见
　　无人听见的人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有如那遥远的星星
　　就是上帝也无法给予他们温暖的光辉
　　
　　无人关注他们正如无人关注灰尘
　　我便是其中一个，偶尔会言说
　　我会欣赏，因为我也像芦苇一样脆弱
　　但我凝结起来也会像钢板一样坚硬
　　
　　我在边远山区里教着书，就像
　　在第三世界里传播着革命思想
　　我的学生学会了自由、民主和独立
　　可是他们走到社会上，却被社会收服
　　
　　他们向庸俗归降，向金钱下拜
　　向经济和物质主义缴械
　　――一想到这，便增加了我的悲哀
　　而我坚持着内心的理想，不管风云如何变化
　　
　　我坚持着我自己，就是坚持着心中的上帝
　　我的信仰有如浩然之气，让我呼吸
　　让我把自己当做一个伟大的战士
　　并在世俗的砧板上经受着必要的锤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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