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历来被喻为“欧洲的心脏”，而作为首都的维也纳更是“心脏的心脏”。 环城大道开辟了维也纳近代建筑之风，两边有双重的林荫带。东面的建筑以大旅馆、音乐厅、贵族宅第和广场公园为主，比较讲究生活格调；西面因为靠近皇宫，多以代表国家权力的公共建筑为主。一条宽50米、长4公里的环城大道，将古老的内城和外城连接在一起。它已经变成19世纪下半叶奥地利人启蒙精神的概念。
环城大道上庄严的议会大厦，处于共和色彩的建筑群中心。为了表现民主来自于希腊，建筑师专门采用了古希腊的科林斯柱头，三角檐雕刻着弗朗兹一世皇帝向17个民族颁布宪法的场景。议会大厦前高达四米的喷泉雕像是智慧女神雅典娜。基座旁的塑像象征着奥匈帝国的四大河流：多瑙河、莱茵河、易北河和伏尔塔瓦河。
整座建筑传递着非常丰富的信息，仿佛告诉人们，历史上的奥地利是一个疆域辽阔、多民族融合、崇尚科学理性的伟大国度。
的确，曾经的哈布斯堡王朝及其掌控500年的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其后的奥地利帝国和奥匈帝国，哪一个不是横跨欧洲版图的的大帝国？如今，蛰居阿尔卑斯山地的奥地利，只剩下狭长的一条，仅有从前帝国八分之一的大小，被挤在了七个国家中间，就像一个巨人没有了身体，但脑袋还在，思维还在，架子还在。
维也纳人很复杂，混合了多个民族，有着多重性格。从电话簿上可以看出，维也纳有许多斯拉夫人和匈牙利人的姓氏，而不少惯用词汇来源于意大利语，也有一些捷克语和波兰语的痕迹。这一点，从维也纳街头行人中可见一斑：额骨前突、身形高大的德意志人和体格矮小、天庭饱满的波西米亚人跻身一堂。
布克哈特曾经说过：“所谓历史，就是一个时代从另一个时代中发现的、值得关注的东西。”为了保持历史的概括能力，就需要一个蕴含丰富文化创造力但大小适度的社会实体。一般认为近代奥地利是一个失败的多民族国家，但弗洛伊德和他的同时代人，充满思辨光芒，新学派、新思潮、新音乐涌动如潮。世纪之交的维也纳，越来越受到世人的关注。
这座城市的知识界，几乎同一时间在众多领域内作出惊人创造，以致被欧洲文化圈称做“维也纳学派”——在心理学、艺术、哲学和经济学上尤其如此。在法国，“现代性”的追问紧随1848年革命而出现，可奥地利直到19世纪90年代才出现，20年后渐臻成熟。用一位诗人的话来说，落后的奥地利，在突然的阵痛中，变成了“大人物执掌规划的小世界”。
也许，这正是一个衰落但文化多元的老牌帝国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另一种方式。而这些为当今世界制定游戏规则的“大人物”，则多半与环城大道上的维也纳大学这个“小世界”有关。
雄伟的维也纳大学，主楼呈文艺复兴风格，正面是11位雕刻大师的杰作，既有从天上盗取火种到人间的普罗米修斯、希波克拉底等古代神话、历史故事，又有牛顿、富兰克林等科学巨匠，柏拉图、笛卡尔、康德等哲学家，莱辛、格林等文学家，孟德斯鸠、亚当·斯密等政治经济学家，栩栩如生地描述了一部西方文化发展史。
主楼的正厅两厢，著名的长廊陈列着137座校友纪念胸像。正厅则是大学举行授职仪式的会场，壁龛中的荣誉牌上印刻着历任校长和有杰出成就的学生名字，其中包括精神分析创立人弗洛伊德、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耶克、批判哲学大家波普尔等著名人物。
然而，这些从象征资本主义理性精神的环城大道走出的精英们，却没有被这“有形的环城大道”所禁锢，他们的人生轨迹似乎在表明，他们的思想创造就是为了打破禁锢在人类灵魂上的这道“无形的环城大道”。
从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弗洛伊德，无疑是现代心理学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他生于德国弗莱堡，死于英国伦敦，但是他属于维也纳，在那里他度过了近80年。弗洛伊德开创的心理分析学，冲击了现代西方社会的几乎每一个侧面。他对人性的精深认识，使他对大多数人的评价不好，认为新的一代都因为出生在一个非理性的社会中而给败坏了。他竭力倡导通过向家长和教师普及心理知识，来拯救人类的未来。
从环城大道走出来的另一位思想家是哈耶克。这位新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生于维也纳，先后获维也纳大学法学和政治科学博士学位，担任过维也纳大学的教职。哈耶克认为判断一个社会好坏的标准不是经济福利，而是人的自由程度，理想社会是通过法治实现的，计划经济导致政府集权，是“通向奴役的道路”。要实现思想解放，把人的思想从崇尚国家的现代蒙昧主义下解放出来。
另一位思想大师波普尔，出生于维也纳，并在维也纳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他还在弱冠时就开始形成自己标新立异的观点，并在一生中始终保持着自我批判、自我否定的学风。据说，他的三大思想来源是马克思主义、弗洛伊德学说和爱因斯坦理论。否证论可以说是波普尔哲学的整体性标记，此外还涉及科学划界、科学知识增长和三个世界理论等问题。
波普尔提出了改良主义的政治哲学，反对历史决定论，认为社会历史的发展不存在“唯一普遍有效的社会规律”，乌托邦与历史决定论有天然的联系，只有民主制度才能保障批评的自由，使社会永远成为一种自我“开放的社会”。
这个城市似乎特别擅长用建筑来表达思想，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福柯的空间规训理论。另一位维也纳哲学大师维特根斯坦，在当年维也纳的电话薄上，竟然是以建筑师的身份出现的。原来他为二姐在昆曼街建造了一座包豪斯风格的建筑，被高度赞扬为与他的《逻辑哲学论》具有同样严密的结构，有着同样的“动态之美”。
维特根斯坦的性格极其腼腆，可一旦有人误解他便会怒不可遏。最有名的例子是他在主持欢迎波普尔的讨论会上与其争论的情景。他挥舞着拿在手上的拨火棍指向波普尔质问，“那么，请你给我一个关于人们公认的道德规范的例子！”波普尔则反唇相讥道：“比如，不要用拨火棍威胁一位做客的演讲人！”维特根斯坦听后勃然大怒，立即摔门而去，幸好被在场的罗素又拉了回来。维特根斯坦以思想的追求为自己生活的唯一目标，甚至拒绝了父亲留给他的足以成为富豪的丰厚遗产。他说“搞哲学就是为了能够不搞哲学”，他认为并不存在什么本质或统一的东西，这被看做与海德格尔和杜威共同代表了不同于“体系哲学”的“教化哲学”的未来方向。
这个年代跳动着勋伯格所谓的“原则的死亡之舞”，再也找不到“启蒙”这样概括力强的词语。从维也纳精英的身上，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批判精神和自由意识。他们对实证主义、经验主义、绝对主义、本质主义、理性主义展开了毁灭性的批判，为后现代思潮的广泛流传推波助澜。
作为维也纳重要标志的圣斯蒂芬大教堂，其塔楼原计划建对称的两座。当右侧塔楼建成以后，人们惊异地发现，单一的塔楼不落窠臼，更富于魅力。维也纳在建造新皇家城堡时，城堡的“大圆圈”只完成一半就宣告竣工，使内城市民得见远处令人心旷神怡的森林。
无独有偶，维也纳古典乐派大师莫扎特没有完成的《安魂曲》，贝多芬留下的未完成第十交响曲，其引人入胜之处，恰恰在于不完整性。陈腐而乏味的作曲家马勒，突然间成了交响乐演出中颇受追捧的大家。克里姆特、希勒和柯柯什卡，这些描绘感官和精神世界的分离派画家，也在一夜间走红。
不确定性，语言游戏，开放社会，通往奴役之路，俄狄浦斯情结，世纪之交维也纳群星闪烁，其思想创造极大地改变了人类的思想地图。
作者简介
何成钢，上海著名藏书家，家藏文、史、哲、经各类经典两万余册。中国企业文化研究会特邀研究员，金融史研究者。先后就读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交通大学国际金融系和复旦大学哲学系，具有多学科背景。现任交通银行上海市分行企业文化经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