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一些后来成为“名言”的话，严格地说实际上根本就不曾被人说过。 在历史上，有一些话语记录了含义隽永的想法或是值得回忆的瞬间。例如，触发我们记忆共鸣的“休斯顿，我们有个麻烦”和卡尔·萨根的“数以亿计”等等。但是我们的记忆并不总是正确的，在历史上最著名的名言中，有一些就被我们记错了，而天文学方面的名言亦是如此。从伽利略到“阿波罗”计划，再从电影《星际迷航》到《宇宙》，我在此列举一些天文学上流传已久的误记。
地球确实在运动
一个很有名但却非常可疑的故事是与伽利略·伽利雷有关的。在1633年的宗教审讯中，伽利略放弃了他的被罗马教廷视为异端的日心说。有一个版本是这样写的：“跪着的伽利略站起来，小声地说：‘……但是地球确实在运动。一在意大利语里，这句话听起来很像一句诗。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伽利略真的说出了那句危险的话。最早的伽利略传记，是由他的学生Vincenzo Viviani完成的，里面根本没有提到这一句话。这句话尽管出现在大约伽利略同时代的一幅描绘他的画作中，但是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都没有出现在印刷品上。一直到1757年，Giuseppe Baretti在《意大利图书馆》（the Italian Library）一书中才提到：“在重获自由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大地，跺了跺脚，若有所思地小声说了一句‘但是地球确实在运动’。”这个故事听上去很完美，一个饱受折磨和虐待的老人恢复了他的尊严。但是最近，佛罗伦萨的伽利略博物馆馆长Paolo Galluzzi却否定了其真实性。然而，传言还在继续。
从右边数第二颗星星……
如果你认为“从右边数第二颗星星，朝着它一直走到天亮”是魔幻小说人物彼得·潘的名言，那么恭喜你，你是对的。“那里，彼得告诉温迪，那就是去往梦幻岛的路。但是，即便是带有指引图并且在多风角问好了路的鸟儿也无法根据这些信息看到它。可以看出来，彼得只是在描述那些出现在他头脑里的幻像。”
但是在1904年，当James M.Barrie的《彼得·潘》在伦敦首演的时候，彼得·潘说的仅仅是：“从右边数第二个，朝着它一直走到天亮。”其中并没有提到任何天体。在7年后出版的小说中，彼得·潘也是这么说的。
沃尔特·迪士尼公司在1953年的动画片里加上了“星星”这个词。这句话，或是它的一部分，也因此突然出现在了许多地方，包括女飞行员BerylMarkham的个人传记题目、“布鲁斯旅行者”乐队的专辑，以及1991年的电影《星际迷航Ⅵ：未来之城》中。在《星际迷航Ⅵ：未来之城》中，Chekov问道：“我们沿着指引航线向前，船长？”James T.Kirk答道：“从右边数第二颗星星，朝着它一直走到天亮。”和彼得·潘一样，这句话现在已经飞到了世界各地。
地球是人类的摇篮……
俄罗斯的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是宇航事业的先驱者，他曾在科幻小说和工程学论文里预言过人类的太空探索活动。他在1911年的一封信里说的一句话总是被人们错误地翻译为：“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是人类不能永远都生活在摇篮里。”更准确的一种翻译应为：“行星是智慧的摇篮，但是一个人不能永远都生活在摇篮里。”后面这种译法可以更好地诠释其思想的开阔性和普世性，尽管他主要是独自开展工作的，但是以一位宇宙公民自居。
我瞄准了星星
“我瞄准了星星。但有的时候，我会击中伦敦。”这句话常被错误地归于沃纳·冯·布劳恩的名下。他是美国“土星”5号运载火箭的主要设计者，正是这种火箭将“阿波罗”飞船送上了太空。这句话的前半部分——“我瞄准了星星”——是1960年的冯·布劳恩传记电影的美国片名。但是后来，犹太裔美国喜剧演员Mort Sahl修改了电影的字幕，加上了后半段，实际上是在讽刺冯·布劳恩在“二战”期间曾为纳粹研制V—2型火箭这一档事。
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是一小步……
1969年7月20日，休斯敦当地时间晚上9时56分，尼尔·阿姆斯特朗走出“小鹰”号月球着陆器，踏上了布满岩石粉尘的月球静海表面。他是首位在其它天体上漫步的人类。在地球上，有破纪录的6亿听众共同倾听了阿姆斯特朗的讲话。他缓慢地、庄严地、在茫茫宇宙中说出了那句最为著名的话：“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是一小步，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或许，至少那个时候他就是打算这么说的。但是一个很短的词，却出人意料地引起了争议。在登陆月球的第二天，《纽约时报》的文章中多次提到了这句话，但却没有了“一个”（a）这个冠词，不管是在头版头条还是在“每日语录”中。但是阿姆斯特朗直到返回地球才意识到大家没有听到他说“一个”这个词。在1970年出版，作为“独家和官方记录……以及亲历者见证”发售的《第一次站在月球上》（First On The Moon）一书中，引用这句名言时却又加上了冠词“a”，同时以脚注说明：“磁带录音机出现了问题。”事实上，月面通讯是声控的，有时会受到外界的干扰。登月成功的11天以后，《纽约时报》在第20版为“一个”这个词开辟了小专栏，里面写道：
对于11天前，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表面时说出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话，在官方发布的版本中遗漏了一个很短但却是非常重要的词……位于休斯敦的美国载人航天中心发言人在一次电话采访中说道，由于静电干扰，我们没有听到他说出“a”这个词，而且在信号传输的过程中也没有记录下这个词。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加入这个遗漏的词后，会让阿姆斯特朗的语意发生轻微的、但却意义重大的改变。
根据1986年出版的讲述月球登陆器建造过程的书——《阿波罗战车》（Chariots for Apollo），当月球登陆器的建造者们送给他一个铭牌时，阿姆斯特朗意识到了他的错误，铭牌上刻着他的那句名言，一共有11个单词，而并非12个！在听到了阿姆斯特朗的抗议之后，建造团队又重新听了一遍米高梅公司的每分钟45转的录音磁带，但他们仍然没有找到那个词。据报道，后来阿姆斯特朗叹气道：“见鬼，我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难道不是我在月球上说了第一句话？” 如果他真的没有说，也不会有人责怪他。阿姆斯特朗是一位令人称道的神奇试飞员，同时也是一名技术高超的航空工程师。他在进行月球行走前曾经连续很多个小时都不睡觉；他曾创造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中进行电视现场直播的历史；他不是演员，但却能背诵很多台词。在成功登月的30年后，阿姆斯特朗告诉记者：“那个词我是特意说的。我认为我确实说了。但是我在地球上重新听无线电录音时，也没有听到这个词。所以，如果你们能把它放在括号里加上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事情本应到此为止，但是伦敦的《泰晤士报》于2006年10月2日的一篇报道却激起了新一轮的争论。报道称，一位澳大利亚的计算机专家使用高科技的音频分析手段重新发现了那个消失的词。Peter Shann Ford使用音频编辑软件播放了NASA的录音，“清晰地找到了那个词对应的声波，并且测出阿姆斯特朗说这个词的速度为35毫秒，这比人耳能够听出的速度快了10倍。”尼尔·阿姆斯特朗也发表声明说：“我发现这项技术非常有趣，而且很有用。我还认为他的结论很有说服力。”但是其他的音频专家仍对这一分析结果持有争议，而且这个结果没有在经过同行评议的科学期刊上公开发表过。
你是怎么想的呢？你可以通过在线收听录音（www.skypub.com/misquotes）来让记忆重现。我想阿姆斯特朗确实说了那个词，但是巨大的体力消耗、缺乏足够的睡眠，以及在重要历史时刻的紧张情绪让他平时清晰、正常的说话声音走了样。在阿姆斯特朗自然的说话方式中，“a”的发音很轻，在“阿波罗”11号登月的30年后，时事评论员Tim Russert在电视上很委婉地诱使阿姆斯特朗重复了那句名言，证实了这一点。即使是在这份清晰、专业的录音上，就算“a”这个词真的存在，它也并不明显。所以关于这个词的争论仍在继续。在引用这句话时如果没有加上阿姆斯特朗提议的括号，那么这段历史就并不完整。
休斯敦，我们有个麻烦
与阿姆斯特朗的话不同，“阿波罗”时代另外一个著名的错误有着非常清楚的磁带录音，但时至今日，人们仍在延续着这个错误，那就是：“休斯敦，我们有个麻烦。”事实上，“阿波罗”13号的乘员们从未说过这句话。1970年4月13日，“阿波罗”13号任务执行至55小时55分20秒（休斯敦当地时间晚上9时7分），指令舱驾驶员小约翰·莱昂纳德·“杰克”·斯威格特听到2号氧气瓶爆炸发出的巨大声响，同时感觉到了震动。他用无线电向休斯敦报告称：“好吧，休斯敦，我们遇到麻烦了。”用的是过去时态：已经有了麻烦。Jack Lousma，在休斯顿的地面模拟舱当值的通信员，理智地做出了回应：“这里是休斯敦，请再说一遍。”对此飞船指令长詹姆斯·吉姆·洛威尔回答说：“呃，休斯敦，我们遇到麻烦了。（停顿了一会）发生的问题是B总线电压不足。”又是过去时态。
在录音中，我们听得很清楚。但是在今年5月下旬，在谷歌上用“休斯敦，我们有个麻烦。”（加引号）这句错误的话的英文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时，有超过137万条结果，而使用正确的英文版本时，只有17万7千条结果。尽管这句错误的现在时态的话并不是出自1995年拍摄的电影《阿波罗13号》，但它引用的话是错的，当然无助于廓清真相。导演朗·霍华德旨在拍摄一部相对符合事实的电影，但他也适当地将内容进行了艺术化。根据一些资料，他使用现在时态的目的是为了突出宇航员所处环境的紧迫性。
失败并不是选项
电影《阿波罗13号》还得为另外一个错误的引用负责：“失败并不是选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在电影上映前，富有传奇色彩的飞行指挥Gene Kranz曾经说过这句话。后来，这句话成为了他在2000年出版的《失败并不是选项：从“水星”号到“阿波罗”13号的飞行控制，乃至更后》一书的标题。在这部书里，他写道：“让我们支撑下去的信念是……在飞行指挥的词典中没有‘失败’这个词。飞行指挥的普遍特质就是永远都不会放弃，直到出现答案或是其它的选择。”Kranz在书中好几次使用了这句话，但他从来没有正面声明他以前曾说过此话，或者此话过去曾以现在大家熟知的方式被讲述过。
那么在电影中，演员艾德·哈里斯又是怎么说出这句台词的呢？真相是，编剧A1 Reinert和William Broyles Jr.编写了这句话，以浓缩反映任务控制的行为文化。他们访问了“阿波罗”13号的飞行动力系统主任Jerry Bostick，请教飞行控制工作中的氛围。Bostick告诉他们：“当不测发生的时候，我们会冷静地列出所有的选项，但其中绝不包括失败。我们从不会恐慌，在寻找解决方案的道路上，我们决不会放弃。”采访之后的几个月，Bostick得知，编剧Broyles在钻进他们汽车的时候，突然灵光乍现，他喊道：“就是它了！这就是整个电影的结束语，‘失败并不是选项。’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想想由谁来说它。”
把我送回去，Scotty
始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一部有名的电视系列片产生了另外一个与太空有关的误引：“把我送回去，Scotty。”这句话来自于《星际迷航》中由William Shatner扮演的Kirk船长，他大概是在请求总工程师Montgomery Scott，将自己输送回星际飞船“进取”号。但是这句话原本并非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尽管它现在从保险杠贴纸到T恤衫上随处可见。事实上，除了《星际迷航》的剧本，这句话在其它地方都是如此。在最早的《星际迷航》系列电视剧中的第二季《三曲臂的赌徒》和第三季《野蛮人》中，Kirk船长实际上说的是“Scotty，把我们送回去。”在其它时候，他还说过“‘进取’号，把我们送回去。”在电影《星际迷航Ⅳ：抢救未来》中，出现了最接近这句话的“Scotty，把我送回去”。唯一准确出现这句错话的是在Shatner为其小说《星际迷航：伊甸园的灰烬》诵读的音频改编本中。
数以十亿计
这并不是唯一在无数的录像带中走形的名句。可以看一下这份误记误引名单中的最后一个入选者：天文学家卡尔·萨根的“数以十亿计”。1998年，在他去世后出版的《数以十亿计：在千禧年来临之际思考人生和死亡》一书中，他曾写道： 老实说，我从来没这样说过。嗯，我只是说可能有1000亿个星系和100万亿亿颗恒星。在描述宇宙的时候，如果不用非常大的数字，那将是极其困难的。我在电视系列片《宇宙》中多次提到了“十亿”这个词，这一点，广大的电视观众可以作证。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数以十亿计”这个词。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词太不精确了。“数以十亿计”到底是多少亿呢？几十亿？200亿？或者1000亿？“数以十亿计”这个数字太模糊了。每次重新编排和更新这些系列片的时候，我都要检查一遍——所以我确信，我从没有这么说过。
那么这个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呢？事实上，答案就在一个喜剧节目里。Johnny Carson，一位业余的天文学家，在他主持的今夜脱口秀节目中，请萨根做过将近30次嘉宾。他每次模仿萨根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他身着灯芯绒制的夹克和高翻领的毛衣，还戴着看起来像是拖把的蓬松假发”，萨根说，“很让人惊讶的是，‘数以十亿计’竟然如此受人欢迎。人们喜欢它的读音。”Carson的这句话兼具宇宙的广袤和萨根语言的精髓。有一些人认为，萨根刻意加重了“b”（十亿的英文单词首字母）的发音，这是因为他的音调或者演讲方式有点奇怪，但是萨根曾经很仔细地考虑过“百万计”（millions）和“十亿计”（billions）之间的读音差别。他觉得在大众电视节目中，重读“billions”中的“b”并不合适。
萨根的例子告诉我们，为什么人们更喜欢说那种错了的话，而不是真实的原话。Johnny Carson的“数以十亿计”很快就取代了萨根的说话方式，而被大众所认可。与此类似，优秀漫画似乎能够生动、形象地捕捉人物或是思想的精髓，尽管仔细审视就会发现，这些简单的图像扭曲了真相。与照片相比，漫画更能引起人们的认同，因为人类的大脑可以更好地记住事物与众不同的特质，而不是那些细微的或转瞬即逝的差别。所以人们在引用这些话的时候，不管是与天文有关的，还是与其它方面有关的，或多或少都会与原话有所出入，与人们更容易记忆漫画的道理相仿。也许萨根应该心怀感激，因为他的“错话”反映了人类感知这一自然属性。
如果你发现在天文学上还有其它传错了或是断章取义的话，请发送到dave@dave english.com。审视历史是怎样被人们记忆的很有趣，但保存原始的话语也同样颇具意义。我不知道下一个著名的天文学错误引语会是什么样的，但我们可以期待，有了现代的科学技术，就一定能发现那些误读。
——译自《天空与望远镜》（2012年8月号）
（责任编辑：吴蕴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