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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故人:风一程 雪一程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1 04:57:41 点击:

      张老师那时的生活极其清苦,早晨早早的起床,甑里有冷饭就拨碗冷饭,黄澄澄满口钻的那种包谷面饭,米极少,一碗里能见着几颗也是点缀。没有饭,就拣几个红苕洗干净了揣在衣兜里,出门边走边生吃,赶山路去学校上课。那未吃完而剩下的,就留到学校里去作晌午饭了。即使早上有得黄澄澄满口钻的那种包谷面冷饭拨一碗,到学校里作晌午饭的也还是红苕,竹桠苕胜利苕洋芋苕不一,好点的时候有花甜粑苕,苕肉如花甜粑般有红白相间纹路,不但味可口,吃着也有如吃糯米面做的花甜粑般意味。
      张老师家去他教书上课的学校有十来里远。路上空气很新鲜,风光很旖旎,翻山梁下沟谷经过竹林掩映人家院坝,又见小路蛇形般蜿蜒着,偶走一回之后回味起,总觉得有意思。但走着,却极躁辣,山地一色火石砂,虽然雨中雨后走着不腻滑,脚踏上去极稳靠,但因常经山洪冲刷,其路面无处不见龇牙咧嘴状,大小不一之石尖凸露于外,城里小女孩们来此真恨不得找着脚杆走路,张老师去学校上课和放学回家,一天将这路走两趟,却是拿着鞋走。出门不远,家人寨人见不着他了,他将脚上的解放鞋脱下;临近学校,路上有熟人学生出现了,他才将合在手里的鞋分下地,穿上――因上课铃声已响,便小跑一截到办公室拿了教具走进教室里上课。有同事发现他此举后,疑问何由,他答说,节约穿鞋,便能将那买鞋的钱用来买米和油盐。
      同事们对张老师的处境维艰,除了报以同情,也别无他法。张老师原在县城教书,因女朋友被校领导看上,被冠以一顶“右派”帽子戴在头上,受遣送发落还乡。本地缺乏教师,且念及他在县城教学声望之高,“文革”后期,公社领导们冒大风险,提携他在辖内临时代课。许是防患未然,规定他不得在校住下,须得一天跑两趟十多里山路,往返于家屋和学校之间。每想到他快拢学校时总也要小跑一截,都觉得他好苦。学校缺房子虽然也是事实,但让他理个窝窝住宿,却也是可以挤的。可是没人敢动这个念头,怕暗地里落得个划不清界限之嫌,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故同事们也都真心的希望,张老师能解放,成为学校里一名正式的教师。
      这天,张老师下了课回到办公室,见公社一位干部坐在里面,心里就发虚,正反省自己,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公社干部却对他说,张老师,恭喜你!上级通知,你的问题平反了,右派帽子已被摘掉,要你到县里政策落实办公室去办手续。
       张老师听到这消息,内心的惊喜和激动实在无以言说。他没想到喜讯来得这样快,这样早,虽曾企盼着喜讯的到来。他热泪盈盈的,激动溢于言表了,好,好。谢谢组织――我明天就去……
      真是喜上加喜,张老师不但非农户籍工作籍恢复,而且还补得几千块钱工资。在县里办手续时,钱接到手里,他好不颤抖!二十余年一毛不拔,忽然有一大沓钱落到了手里,这是什么道理啊!但这确实是个道理,他解放了!一生中的又一次解放。这钱,就是他解放的标志。为保险,他将钱的绝大多数而且是整数存进了县城的银行里,只留了点钱给自己做路费,给孙子买点小东西,给家里买了个铁壳温瓶做个纪念。回家后他给家里人说,钱的多数他存在银行里了,那钱是他解放的标志,他舍不得用,他要存着,有那钱在,他就会感到自己的解放。
      家人们也没有说什么,都为他的解放高兴呢。
      可是这个星期天早晨,张老师在家打开他珍爱的箱子,却忽然发觉他那几千块钱的存折不在里面了!原本,他并不是取存折,而是找一本书。他翻遍了箱子里的所有书页,查找了每一个旯旯角角,也不见那红胶壳本本,才失魂落魄了。那一笔钱,除了是他解放的标志,还是他生命被耽误二十多年的偿还啊!那是他身上心上滴落的血铸成的,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及其价值,不是单纯的一笔钱……他打开箱子前,箱子好好地锁着,打开箱子时,锁也还能好好的打开,可见锁上没有问题。是将箱子某处撬开取出了存折,为不让人生疑而又重合上的么?张老师把个箱子抱在胸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里看外看也没看出痕迹。强盗的手段也高明了!张老师痛心疾首地一边想,一边将箱子放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偷我造孽人的钱,伤天良啊――狗杂种!……要是老伴还在,也好了,多有一份照看。可惜她去世了。张老师又想,姑娘儿子们深知他这些年来的辛酸,知道那箱子在家里的神圣,不会动念偷他的钱,而成了家分开吃的大儿子,想来也不会……
      但不管怎样,张老师急急地作出决定,应尽快向银行打招呼,争取不让那钱落入强盗之手,使他偷去存折也是枉然!
      时令是深冬,山沟里积着雪,厚雪下面是冰凌,煞是牢固。竹木被压弯腰低下了头,杉树和枞树的桠杈上积着的是雪,叶片上冻的同样是雪,山上更是雪茫茫雾茫茫一望无际,雪野里连狗影狗脚印也没有,鸟雀们被冻得没了声音,只有远方天空下的热带地方可能是温暖的……
      张老师就这样出发了。出发之前张老师跟家人谎称他到某个老师家去耍,出发的时候,张老师脚上的胶底鞋外面套着谷草编织的草鞋,为防止草鞋穿通后胶底鞋踩雪路泥泞摔跤,他腰杆上还系了几根谷草搓的绳子做的“脚码子”,实足一个远足的老农。走出村寨不远,张老师发现雪路上有一行清晰的钉鞋的足印,穿钉鞋走路,远行吧,是哪个呢?走十来里路到了有公路的地方,因为冰天雪地,无以希望坐车,同样只能步行。而那钉鞋的足印依然在前面展开。
      差几步走到一处三岔路口的正中,张老师停下,揩汗,歇气。看着那路口他随意地想,要是这时有人从另一条支路上走来,他就让他或她走过去后才挪动脚步。正在这时,那另一条支路上虽然没走来什么人,张老师却看见前面一点站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妇女穿件半新的棉袄,挎着一个布包,手拄一根木棒,脚上穿的正是一双钉鞋:少年除了手里拄着一根木棒,脚上也拴着谷草搓的“脚码子”――均是一副走远路的模样。张老师向前走了几步,在雪雾蒙蒙中没仔细看那妇女,只搭野白(随口打招呼)说,你们也是走远路呀?走呀。那妇女接话说,这雪天雪地的,路上没大有人走,你这个大哥走前头给我们带个路嘛。张老师说,这一路走来,我可是跟着你的钉鞋脚印走的呢,还是你们给我带个路吧。那妇女说,原来你是张老师张荣华呀,认不得老乡啦?张老师细看了一下才说,莫非你是杨昌翠?我听着声音有点熟悉呢――你这是往哪里走啊?妇女说她去娘家了,这是回自己的家去。张老师想,他去县城要经过杨昌翠们村寨边上,就是说他们得同行一段路程了。
      张老师没想到会在这风雪中的三岔路口遇见杨昌翠。遇见了杨昌翠,张老师的心情就有点不平静了――杨昌翠叫他老乡,理由充分呢,她的娘家和张老师一个生产队。再说,张老师和杨昌翠之间原先还有着连姻成婚的可能,只是,张老师把那种可能扼制住了……
      老是推辞也耽搁时间,张老师索性走上了前。
      一想起和杨昌翠的事情,张老师就条件反射地想起和徐枫叶的事情。张老师想起和徐枫叶的事情等于是就想起了他栽的跟斗。他可是不愿意想起那些事啊。
      张老师原先很幸运,山旯旮里一青年地区的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在县城,成了县城学校的抢手货,因为那年头的中专生比现在获高级职称者还少。张老师就是他工作的学校抢去的。而到校不久,他又被财务室的徐枫叶抢了去。
      当然,说抢极不公允。张老师每次回忆起,都觉得他是被徐枫叶换去的。张老师一进校就发现,年轻的女出纳徐枫叶实在是太美,美得成了全校人从各个角度瞩目的对象,还据说某个副校长都在追求她。张老师第一次见到徐枫叶,脸就红了,似乎觉得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殊不知徐枫叶也红了脸。因山民意识作祟吧,张老师不知自己的英俊。在那几乎是均等的红脸一瞬,徐枫叶用美色天姿作筹码,以换取张老师的紧俏英俊。张老师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应承的表示,直到他们心里互相都有了对方,譬如徐枫叶从张老师的办公室外面走过,张老师先是不看她,可直到她走远了,他也还在盯着她看;譬如张老师寝室的灯亮着,可他却不在屋里,而是站在旁边的什么地方观察,徐枫叶从外面回来一直在朝他的寝室里看。张老师不明白,自己一个文弱书生何以成了徐枫叶选择的可能的依靠?
      一个期末晚上,徐枫叶坐在张老师身旁为他织毛衣,陪他写总结,地点是办公室。总结写完已经深夜,两人起身走到门跟前时,徐枫叶没扭那门闩,而是两眼定定地柔柔地望着张老师。张老师便轻轻地把徐枫叶抱了一下――那个时代的爱情这已是张狂的表现了,徐枫叶像小猫一样乖乖地接受着张老师的拥抱……
      开门欲出时,他们都傻了眼――门前站着一位副校长!副校长说,夜半深更的你们在搞哪样?老实交待!这位副校长正是追求徐枫叶被拒绝的那位,窥见他俩在一起早已妒火中烧。徐枫叶满脸羞惭低下了头,六神无主。张老师忸怩着说,我在加班,写总结……副校长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男盗女娼道德败坏居然到办公室里来了!这成何体统!这怎么得了!!许是要给自己和徐枫叶留条后路,停顿了一下,副校长又说,把总结交给我!明天早晨各交一份检查来!
      第二年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张老师赶到学校上课,已升为校长的原副校长告诉张老师,说他已被划为右派,理由是他在上期期末的总结里肆意污蔑社会主义新一代。新校长还亲切地告诉他说,昔日的张荣华老师呀,你不用到学校上课了,只管打起背包戴起帽子回家去接受改造……
      张老师没有见到徐枫叶。他想她可能是屈从了,躲到哪儿去了。原先她说寒假和他一起到他崇山峻岭中的家乡玩耍,可他离校时没见她人影,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也没找着,兴许她那时就屈从了。如果是那样,那就是他害了她呀。
      
      雪路上连人的足迹也已稀少;风强硬地横冲直闯着,飘雪还是铺天盖地扬扬撒撒,像一张漫无边际的网,那落在草叶树叶上的沙沙声,如同盐粒撒在伤口上一样。飞雪似已不想停驻,便是张老师、杨昌翠和她身边的少年身后才踏山的足迹也模糊起来,不由得让人想到人在天地间的渺小。风过处,树枝乃至树干承受不了积雪的重压而夭折,某处小鸟为了觅食而落入牢笼亦可想见,行路艰难使人绷紧身心。
      张老师回到家乡,在好多人眼里,真是落汤的凤凰不如鸡了,参加生产队做活路,他算不上一个劳动力,说是给他记妇女的工分,可有的妇女还有意见,说有些妇女能做的活路他都不能做,还给他记妇女的工分,不是便宜他了?有的说他不是回来接受改造的么,还要记工分呀?他在城里蹲不下去了,回家来争人家的工分又算哪样角色?这样的时候,杨昌翠要是在场,她先不发表意见,只是两眼看着说话的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把人家看得有点不自在了,那说话的人慢慢地就不说了。如那说话的人是她的婶婶或嫂嫂,她就扯一下她们的衣角,悄声说,算了吧,不说了吧,张老师也怪造孽的了,你们还这样说他。他原本就是这儿的人,我们不照顾他一下哪个照顾他呀。人家其他生产队还有外地人来参加做活路呢,那些生产队的人都能照顾,还消说我们?不大有人对给张老师记妇女的工分说三道四了,张老师做活路的时候,就看见杨昌翠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挖土挖得慢,薅草薅得慢,就有杨昌翠的锄头伸过来替他挖几锄、薅几锄,他才没有明显地落后,才勉勉强强地跟着人家往前挖、往前薅。当然这样的时候也不是经常出现,杨昌翠做得像是自然而然的样子,她做活路没在张老师旁边的时候,就有杨昌翠的婶婶、嫂嫂或伙伴在张老师旁边,帮他维持做活路的“遇口”(当口)。那时,张老师内心的感激真是无法言说。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起做活路的人们大多习惯于杨昌翠对张老师的帮带了,张老师自己也慢慢地熟悉简单的农活了。
      给张老师说媒的是张老师本家的一个满叔。张老师的满叔有点文化,和张老师还算谈得来。张老师的满叔和杨昌翠家有点挂角亲。张老师的满叔说,荣华啊,你回来也一段时间了,你回来算是落难呢,而落了难都还得到人家的相帮,不容易呢。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吧――说不去想哪天落难落到头的事,也不可能,想总是要想的,就算那是理想吧。可现实是,日子难过一天天的也还得过呢,我们不妨一边过日子,一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因为理想你说不准它哪天能实现,国家的政策也说不准以后会变成哪样样子。张老师说,满叔你是要给我谈媳妇,又怕我不想谈是不是?张老师的满叔说,是是。张老师很随意地说,像我这样落难的人,哪个会欢喜我?怕那样的人还没出生啊。张老师的满叔说,我就是来给你做媒的――也是关心你啊,别人都是请媒,我却是主动给你做媒呢――你觉得杨昌翠如何?你要是没得哪样意见,我就去给你问一下――人家杨昌翠人才好,身体好,成份也好,这种人不好找呢。再说大家都晓得,你也是晓得的,她对你也好。满叔说到了具体的人,张老师一下子就正襟危坐了,张老师说,这件事情满叔你就不麻烦了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你晓得,我是县城里打下来的右派,回家来活路都不晓得做,记妇女的工分都要人家照顾,实在是太差火了。得到杨昌翠的帮助我已经很感谢了,啷个好去向人家提那种事情呢?不能不能,千万不能。张老师的满叔站起身笑着说,我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呢。说着就离去了。
      过了几天,张老师的满叔对张老师说,荣华,恭喜你呀,人家杨昌翠同意了!张老师很惊诧地说,哪样?同意了?我不是叫你不要去做这个媒吗?你啷个比我还急啊?张老师的满叔说杨昌翠同意了,听说我去为你提亲,她暗暗的高兴呢。张老师说,她为哪样要同意,你问她没有?张老师的满叔说,问了,啷个没问嘛。虽说只是她的父母和哥哥在场,可她就在隔壁听我们说话呢。她说,她的条件虽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差的,她自己没读成书,可她喜欢读书人。她也说得出来,说和读书人结婚,将来小孩读书就有指望了。农村人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呢。她还说相信像你这样的人,早迟有一天会翻身的,到那时候,小孩书也读出来了,你也翻身了,她就脸上有光得很呀。张老师说,她能够这样想,我心里也感到安慰。但是,我怕害她啊。像我这个扫帚星,已经害过一个人了,我不敢再害人了。满叔你想,当右派的人,没得事情的时候,只有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做活路,虽然做不好,虽然人们都看不上眼,但是也得做,这还是好的了。有事情的时候,譬如哪样运动来了,公社要开大会斗争人,要搞学习班,要叫人去搞义务劳动,我这个当右派的人都得去陪斗,去学习,去劳动,连话都不能说大声了,以防有积极分子去报告立功。我是这种情况,能害人家伸伸抖抖周周正正的姑娘么?人家的出身成份又那么好,又有理想抱负,我能让人家睁起眼睛好坏不分跳进火坑么?那可是一生人的事情啊,满叔。张老师的满叔说,我在想,她的想法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可能与她家的亲戚中有人在外面当工人拿工资有关,她想你哪天翻了身,也不会比那亲戚差。我呢,我做这个媒,也是看人家对你有意,再说,人家也是转弯抹角托了我啊。张老师说,满叔,请你相信我的真心诚意,人家有这份好心,我只有把感激藏在心底。你也不要到别处去说这种事情了,好不?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姑娘的名声。
      后来,张老师再看见杨昌翠的时候,就有了深深的愧意,而杨昌翠呢,做活路的时候虽然还用锄头帮带他,可那锄头卷起的泥沙却一股劲地往他身上扑,就像那些泥沙都是她的喽�很听她的话一样直扑得他满身都是……再后来,杨昌翠就远嫁到了与石头河邻近的外区的黎家坝,她的男人是黎家坝的一个积极分子,大跃进人民公社时期很积极,文化大革命时期仍很积极,一步一步从积极分子做到了生产队干部,入了党,当了民兵连长,当了大队支书。张老师零零星星地听到一点杨昌翠和她男人的情况,就更进一步觉得,他当初怕害她的想法是对的,她的男人能在当地当上支书,说明很不错么,说明杨昌翠还真实现了她出人头地的理想。
      
      走了好长一截路,张老师脚上的草鞋换成了“脚码子”,路上的雪才积浅了些。张老师和杨昌翠以及和杨昌翠一起的少年走啊,走啊,路上一直没见有一辆车。路途之遥远和行走之艰难,不由得使两个陷在过去的那份感情里的人觉得疲倦和饥渴。两人驻足了一下,张老师摸出他携带的一包饼干请杨昌翠和那少年吃,张老师自己也吃一两片。他们吃着吃着,渴了,杨昌翠拿出她的水壶请张老师喝水,然后她才喝,然后才递给那少年喝。杨昌翠叹息说,要是我们都还年轻,走这路就不费力了……
      张老师心绪平静了下来,出门时内心的骚动和慌乱隐去了,纵然担心钱落贼手的想法缠绕着张老师,即使雪路茫茫步履艰难,但对其行路本身来说,张老师感觉还是能够应付。
      可是走比公路近一些的小路,来到一处土坡前,张老师连续两次爬到中途都滑了下来,只差没摔倒在地。积雪被踩紧了,更滑,张老师放下包裹,轻手轻脚也没能爬上坡去,直到杨昌翠双手推着他的腰、他的屁股,他才爬上了坡。杨昌翠将包裹递给他后,他又伸手拉她,可他由于用力过猛,杨昌翠蹬上坡后一下子就倒在了雪地上,他也因没能站稳而倒下了地。
      两人都像是吓呆了一样,没立即动弹。过了一会儿,杨昌翠才从雪地上站起来,伸手去拉坡下的那少年。张老师也想伸手去拉那少年,可他觉得不大好,就站着没动。
      重又踏着积雪往前走的时候,张老师忍不住问,杨老乡,这些年还过得好不?已见孙了吧?
      杨昌翠说,张老师,你挖苦我啊,我这种人哪里会过得好?想当初……
      张老师想控制一下谈话的内容和方向,便打断杨昌翠说,你的儿子媳妇、姑娘女婿们都还好吧,和你一起这个小伙子是你的哪样呢?
      杨昌翠说,张老师,你现在倒搞好�,政策落实了,工资又高,真是老来俏呢。当初我就晓得你是要翻身的,想跟你一起等你翻身后享受一下荣华富贵,哪晓得你眼光高看不上人家……
      张老师想看来他是控制不住话语权了,索性就实话实说吧,他说他当初确实是怕害了她,他根本没想到会有后来落实政策的一天。
      杨昌翠说,张老师,这都是命呢,怪只怪我命不好。你当初怕害我,不同意和我结婚,当时想来也有道理。可现在看来,你究竟还是害了我啊。
      张老师立即感到不安地问,这是从何说起?
      杨昌翠说,你当初不同意和我结婚,也怪我的父母和我都太急了,没有坚持和你拖一段时间。没多久有人给我介绍黎家坝的一个积极分子,我们就同意了。当时的想法,他积极,总会有出头的时候,我也有个盼头。虽然他后来入了党,当上了支书,可这还不是完了?――上面清理“三种人”,说他是靠造反起家的,现在已经没让他当支书了,啥都没让他当了。
      谈到清理“三种人”,张老师是有一点印象的,上面给他们被错划右派的人落实了政策,接着就是清理“三种人”了。张老师说,上面的政策也只是说恢复到文革前的职务,没说要一抹到底呀。
      杨昌翠说,不让他当支书了,他心里不舒服,怄气,让他当以前的职务,他也觉得不光彩、没意思。怄气已经怄得饭量都减少了,也很少和人说话,背有点驼了,人就像忽然矮了一截一样――我这是回后家去报个信,请后家的亲戚们有空呢去看下他,劝下他个人要朝宽处想,五十来岁了,身体要紧。不巧,遇上这冰天雪地的,我急着回家,我兄弟派他的小孩送我呢。
      张老师知道,这种打击是深重的,痛彻骨髓的,比他当初受到的打击还深重,他当时还年轻,而杨昌翠的丈夫现在已经在老了,要另外做什么怕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按照古老的说法,人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得认命。
      杨昌翠说,张老师,我和你说实话,我是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天天看着他愁眉苦脸,怕看见他怄倒在床上睡起,茶不思饭不想,怕是自己也要跟着愁眉苦脸啊。
      张老师说,杨昌翠,我真是对不起你啊,我当初怕害你,才没同意和你结婚,哪晓得怕害你却也害你了,我心里真是难过呢。对他的病我却又无能为力。
      杨昌翠说,他要是睡起就爬不起来,我今后就苦了啊……
      张老师接着又说,不过你也要会想些,他从积极分子当到支书,也是风光过的了,应该说没得哪样后悔的。对世间事也不要想不通,翻云覆雨哪个预料得到?你这种生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只要认真生活下去就行了,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行了,又何必跟风呢?不断的有新风和新潮,你也跟不了。
      杨昌翠说,我不是跟风,我是说他要老是怄下去,不但他造孽,我也要跟着造孽啊。
      走到去黎家坝的路口了,张老师和杨昌翠分了手。杨昌翠说,感谢张老师和我们走了这一截路,说了这一路的话。又要和你分手了,你到哪儿去怕是有重要的事情吧?我也不请你到我家去耍了,你个人一路上小心点,慢慢的走啊。
      张老师没好说他补的工资存折搞丢了,这是去县城挂失。他只说到前面一个朋友家去,很快就到了。望着杨昌翠离去的已显老态的身影,张老师心里真不是滋味。
      那一天,张老师一个人走啊,走啊,携带的饼干也吃完了,渴了就吃冰激凌一般的白雪,却一直也没见一辆车。直到路上变得越来越白,张老师才忽然看见月亮已经上山,把光给他照了过来――他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很晚的晚上了。
      第二天一早,张老师到银行查问他几千块钱的着落。听了张老师的叙述,漂亮的女职员说,钱还在账上,没有被人取走。女职员叫张老师回学校打个证明,由公社加盖公章后,来取钱或补个存折就行了,并叫他放心,钱不会丢。
      张老师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啊啊,那笔钱还在银行里,没有被盗贼取走,这是真的!说不定那偷拿存折者还不知道到哪儿取钱呢。他解放的标志,他生命被耽误二十多年的偿还,他二十多年身心滴落的血铸成的生命及其价值,随便怎么说,这一切并没有被偷走!万事大吉!他还是实实在在的!……
      张老师回家的路线依然没有车,只有步行。胶底鞋外面没有了谷草编的草鞋,腰间也没有了谷草搓做的“脚码子”,而离开县城的路上,还如同前一天的那般积着厚雪,厚雪下面是冰凌,煞是牢固。竹木被压弯腰低下了头,杉树和枞树的桠杈上积着的是雪,叶片上冻的同样是雪,山上更是雪茫茫雾茫茫一望无际,雪野里连狗影狗脚印也没有,鸟雀们被冻得没有了声音,只有远方天空下热带的地方可能是温暖的……
      渐渐地,离家越来越近了,想到就要和儿女们在一起,张老师心里忽然生起一丝不悦。他想钱虽然没丢,可丢存折的事使得他只身出行,出行遇到了杨昌翠,杨昌翠的事情让他感到了不快。他当初一番好心怕害她,可听她说,却终是害了她了。他真里外都不是人么,真是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么?
      张老师回家后更是不自在。为不露破绽,他老是沉默寡言,儿女孙子们喊他一声,他答应一声,然后就没有话说了。儿女们问他做哪样了,是不是到那老师家去喝酒醉了?他缄口不言。不是不好说钱被偷了,去找钱了,是怕将那遇见杨昌翠的事露出马脚。杨昌翠说他害了她,他真的害了她么?这种事他怎么说得出口呢?不仅在儿女们面前,就是在同事和领导面前也说不出口。晚饭他只吃一碗就放了碗。儿媳拉着孙儿过来看见张老师的模样,问张老师是不是哪样东西打落了在怄气?虽没说到点子上,但张老师还是吃惊地转眼望着儿媳。儿媳望着孙儿说:“小伟,把你那个红壳壳本本拿给公看,看是公打落的不是……”
      张老师眼睛一亮,孙儿递给他看的,正是他几翻几覆没找到并为之雪路徒步去县城的那个存折!正是为了它,才发生了那意料不到的遇见杨昌翠的事啊!张老师问孙儿哪里得的,声音已经颤抖。
      儿媳代为回答说,是小伟在堂屋角里捡到的,只是看他拿起在耍,还不晓得是个哪样呢,她也认不得字。还好呢,小伟没有耍落,公就是在找这个……
      捡的?张老师气愤地想,不是偷的?你妈B,老子……但张老师又想,从那天检查箱子的情况看,没发现偷盗痕迹。可能是自己哪时放在身上没小心,落在了旯旮里……唉,不足巴掌大个红壳壳本本啊,原本就没有被偷盗,偏偏惹得他悄悄只身出行,还讨得怄气……这怄气,原本就是不该讨得的啊!……张老师当天晚上翻来覆去没合上一眼。
      第二天一早,张老师穿着一双新解放鞋一口气就走到了学校。为补回两天耽误的课程,他上了全天的五节课。到晚上,他没吃饭就睡下了。
      第三天早上张老师没起得了床。中午也没起来,才引得大家的注意。请来公社卫生所的医生诊断,医生说张老师身心太虚弱,是没经受住剧烈的震动所致。除了服药打针,尤其需要静养,需要静心调养,当然也包括精心护理。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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