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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被脚步声惊醒] 梦中听到脚步声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7 04:36:14 点击:

      睡眠是个?      很久以来,生活像一条起伏跌宕的曲线。曲线的振荡幅度,取决于市场、我的头脑和手中的画笔。我常常夜以继日忙碌在画架前,也常常十天半个月连遮蔽着画架的布罩也不掀开。时间像一团软泥,任我随意揉搓、塑形。
      我曾经是时间的奴隶。
      那是我刚进入这座城市,生活一度拮据无望的时候,我被时间逼迫,追赶,抽着鞭子。我在鞭子下整日整夜惊慌失措,心神不宁。从那时开始,我就常常在睡梦中惊醒。生活像动荡不拘的水银,我不知道下一刻它会滚向何方。我不知道自己画过的、正在画的、未来要画出的哪一幅作品,能在他人眼里具有价值。那时我的愿望十分卑微――足以裹腹的面包和牛奶――却常常难以满足。
      幸运的是,那段日子终于成为过去。现在,我的画被送往一家家艺术画廊或是城内的旅游景点,它们悬挂在墙壁上或橱窗里,有着一张色彩浓郁、构图新颖迷人的脸谱。它们悬挂在那儿待价而沽,为我换来充裕的面包、牛奶,以及大把大把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这得感谢我身处的时代,和这座古老的城市。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化底蕴,总是吸引着外国友人孜孜探求的目光。我只要将传统民俗的题材与现代时尚的技法融合,这对于一个功底不俗的画者,类似于一个四岁的孩子将一团红色的橡皮泥,和一团蓝的、黄的或其他颜色的橡皮泥随性顺情揉搓到一块儿。色彩华美,对比强烈,构型无矩,奇特怪诞,越无矩、越奇特、越怪诞就越容易赢得青睐。尽管每一幅画只是表面上有所不同。骨子里惊人地相似,甚至是彼此重复,可它们卖得很火。我身处的时代,它娇惯这样的口味。
      我不是个贪婪的人,一旦衣食无虞,我就摈弃了成为金钱意义上富翁的可能,先让自己成为了时间的富翁。
      这就要说到我的睡眠,我的梦了。
      我的睡眠通常很浅,容易被惊动。偶尔侥幸入睡,梦就连绵相接,繁复不断,以至没有一个梦得以发育完全,质地脆薄,一触即破。朋友说,这是因为我身上异常敏感的艺术家血质造成的。自从我的画在画廊和橱窗里频繁更换之后,我有了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朋友,我们在酒桌上称兄道弟,频频碰杯。曾经,我是个从外到里彻底孤独者,一个影子,在这座陌生城市的生活缝隙间漂荡。如今,我实实在在地跻身进去,眼前一派热闹喧腾,孤独却更深地蛰伏在我的身体里、血液中。
      这是那段焦灼的日子留在我身体中的疤痕。就像一片极度干涸过的土地,伤痕累累,裂纹遍布,即使灌溉之水最终到来,土地还是无法回复先前丰腴的质地。伤口在表面结痂之后,还会持久、隐秘地存在。
      我已经习惯于孤独而沉默地生活。我常常一个星期不说一句话、一个字,仿佛不再需要语言。在创作蛰伏期,我常常将三分之二的时间分配给床榻。可我缠绵床榻的结果,并不能唤起沉酣的睡眠。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非梦非醒,无思无觉,就是无法沉沉睡去。
      我渴望深沉的、忘掉一切的睡眠。越是渴望,越是无法获得。我不得不在白天睁着疲倦的眼睛,在黑夜里睁大绝望的眼睛。
      午夜,我瞪视浓稠的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复杂、奇异、纷乱的光与影。我以训练有素的眼光,将之分解,剖析,再融合。所有幸福的人们都陆续走进了睡眠的天堂,我却无奈地辗转于床榻,周而复始,进行着无聊的、令自己厌烦的游戏。厌烦而绝望。
      睡眠成了我摆脱不了的苦恼。它像一团硕大的阴影,覆盖着我的生活,它的阴翳,消解了其他的一切烦恼与快乐。
      
      午夜脚步声
      
      一天夜里,我痛苦地徘徊在清浅的睡梦边缘。咚、咚、咚、咚――串清晰的脚步声,像凭空伸来的蛮横拳头,开始捶打我那非常不牢实的梦门。
      那是一长排尖利的钉子,一下一下,坚定地戳进梦里来,我精心营造的睡眠氛围分崩离析。我闭紧双眼,握牢双拳,默默诅咒这午夜的脚步声。
      我居住在一幢高楼的顶层。
      这是一幢十二层高的楼厦――最近五年在这座城市飞速拔地而起的无数高楼之一。它的与众不同在于,若是从天空俯瞰,它呈现出古老的四合院型态。但它是现代的,有着十二个四合院层层叠压起来的庞大身躯。自它遭遇惨淡之后,就有人断言四合院型态的建筑的精神实质太老旧,与眼前的时代格格不入。底层原来准备做商厦,四边辟成窄窄的门脸,中间是敞亮的天井。如果它真像设想的那样,天井里会建起一个小型雅致的喷泉,四周安放供人休憩的座椅,每天人来人往,热闹繁华。那么,我就绝不可能在城市的地面上获得如此辽阔的安宁。
      现实是,这是座中外合资的大厦,外资不明不白地中途退出,有传闻说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外资,一切都是因为中间环节腐败造成的空箱操作。可传闻热闹了一阵,消声匿迹了。商厦最终只完成个空架子,内部装修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结束。在这座城市里,停泊着无数孤悬空置的建筑,因为某个环节出错,没人愿意收拾残局。结果,只能是毁灭。一幢崭新的、从未被启用的大楼,转眼间被夷为平地,代之而起的,是另一幢命运同样无法预测的大楼。城市不厌其烦地拆拆补补,弃旧换新,有人说那就是进步的标志之一。
      没人知道这座大楼何时将被启动,或被掩埋。它面无表情地等在那里,等待一个莫测的结局。除一楼外,大厦的其他楼层建成了一套套商品房。可商厦开业的日子渺渺无期,这座偏处郊区在地理位置上并不讨好的大楼,招租、售卖都成了问题。大小广告发布不少,可前来问询者却寥寥可数,遑论真正的入住者。
      我之所以选择这里,选择顶层,是因为它价格便宜、光线充足、罕有地安静。住进来半年,除了防不胜防的偶尔停水、断电,其他都如我愿。当你对生活要求不多时,就容易心满意足。没招来几家住户,整幢大楼形同空楼,恍如建在现世生活的边缘地带。我没有将这里告诉任何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朋友,刻意让它保持纯粹的宁静。
      我在大楼漫长、深邃的楼梯上下――因为工程搁浅,大楼没有电梯――总是孤身一人,清晰得惊人的脚步声四处激荡,狂欢一般。整个时空浸透着渗入骨髓的静谧。
      我没在这里遇见过一个人,或瞥见过一个身影。偶尔,一扇门、两扇门安起了崭新的防盗铁门,铁门闪烁着坚硬冷漠的光芒,看上去,好像从未感受过一双手的体温。我怀疑,在这扇面色冷漠的门内,到底有没有住着一个与我一样呼吸着,却异常孤独的人。
      午夜的脚步声响起的那个夜晚,在最初的愤怒缓缓退潮之后,惊诧涌上了我的心头。月光轻巧地爬上了十二楼的窗棂。高楼的好处之一,在于能更切近地看清月亮的脸。月光有些憔悴,布满跳荡的阴影,那是风的影子落在上面。风将一种忧郁的蓝色,轻轻涂抹在夜的幕布上……
      午夜的脚步声让人惊诧。谁搬了进来,做了我不曾谋面的邻居?此前,没有过任何喧哗昭示有人搬入的迹象。午夜属于酣眠的时间,为什么他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按部就班进入睡眠的天堂?……疑问连绵不绝。
      再从楼梯上下,我像一只警觉的猫四下扭动脖颈,审视每一扇装有铁门的房子。可大楼空旷,静寂。   脚步声自那一夜响起后,就不间断地在午夜响起了。有时轻灵,有时浊重,有时明快,有时滞涩,有时亮脆,有时浮滑,有时沉重……空楼像一个品质优良的音箱,夸张着脚步声的不同风情。一夜又一夜,它清晰有力,无休无止,袭击着我脆弱的睡眠。总在午夜过后,在月光像爬藤植物一样爬满窗闱、异常明亮的时候。
      我一直无法确定脚步声最终停止在哪一楼层,真假难辨的回响四处流窜,似乎每一楼层都可能是它最后的归宿。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同时警醒着耳朵,心被疑问充满。
      不知不觉,我被内心的疑虑驱使着进入了另一种不眠。无数夜晚,我仿佛手持利铲的挖井人,一点点掘开板硬的泥土,寻找那些被遗弃的泉源。它们深埋在城市的地下。我想为午夜的脚步声,找一个完美、贴切的主人。这是另一范畴的游戏,也是另一意义上的创作。
      它像罂粟,将我迷醉。
      
      ?
      
      不得不承认,长时间钟摆似的生活,模式化的涂涂画画,严重损害了我的想象力。最初,我总是从不同的起点滑向同一个终点――我将脚步声的主人,想象成另一个我。
      他也许写作,谱曲,唱歌,也许和我一样涂涂画画。他从事那种被笼统称之为艺术的事情,处在社会事务的边缘。他留着蓬松、略微卷曲的长发,有时候用皮筋扎成马尾,米色长风衣在风中尽情地荡呀荡。风撩起衣角,能看见斑驳的颜色块。他还年轻,不肯妥协。在他潇洒不羁的外表下,跳动着一颗异常虚弱而孤楚的心。
      他的日常生活由快餐、熟食、睡眠以及写作、歌唱、谱曲或绘画组成,线条简洁异常。他独来独往,不享受也不付出温暖。他的生活,是一幅不成形的铅笔素描,没有色与色的精心参与、组合,简简单单,色调灰淡,构图潦草。
      因而午夜的脚步声里,听不到意气风发。那是一双跋涉在路上的脚。路的尽头,栖息着他未遂的梦想,烨烨光芒从远处穿透而来。午夜了,他还在路上。从霓虹闪烁的城市,走进街道冷清的午夜,再沿着长长的楼梯,一级一级往回走,回到一个勉强可称之为家的地方……一天的际遇,都在此刻反射在脚步声里,像一些被粗糙剪辑的片断,连续快进:一双冷色的手,一些冷酷的眼神,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每个人都在赶路,不愿为谁停留。风肆无忌惮,翻卷衣角,温暖褪成冰寒……如果只有疲乏,他会很快拥抱睡眠;如果疲惫而焦灼,等待他的将是漫漫长夜。
      如同现在的我,只有梦没有梦想。也许有一天,连梦也会彻底离开。
      梦想,有时是欲望的另一称谓。就像年轻时,我们称小伙;年老时,我们称老人。就像夜晚的两面,有时候我们看到月光、漫天繁星;可转眼,却是漫天的乌云、无际无涯的黑暗。梦想会衰老,比生命预先衰老。欲望永远年轻,充满贪婪的活力。
      白天的城市,发育成熟。欲望密集,蹲伏在每一个人心里。人们睁大眼睛,或在眼睛里安进隐蔽的博士伦,深怕有什么在瞬间溜走、错过。从白天走过来的人,望着熙攘的街道、如梭的车流、匆忙的人群,也许表情平淡,眼神无邪,可有什么在内心剧烈地烧灼。那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燃烧。火苗通常从心的边缘,渐渐漫至内芯,某一刻,火焰轰地欢腾起来,绚烂、嘹亮。很快,熄灭了,只剩下将熄未熄的灰烬。轻飘飘一堆,风一吹,散了。散也散在了内里,只有自己知道。到那时,他将再找不到深沉、酣畅的睡眠……
      一天夜里,我意外地看清了他的面孔。他沿着长长的楼梯走上来,在与我错身的一刻,他抬起了头。我惊呆了!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苍白,瘦削,冷漠……
      我流着虚汗醒来,回过神,猛灌了一大缸凉水,使劲地安慰自己: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
      
      初始的想象依着惯性滑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拘谨得乏味。我不再满意。
      坦白说,从脚步声里丝毫辨别不出性别。在一幢空洞无物的大楼里,回声是那么嚣张,全然模糊了脚步声本真的面目。灌入我耳里的,确切说,只是脚步回声,一些似是而非的声音。因而重新展开想象时,我选择了与自己背反的性别――女性。
      挖井人挖开另一处土层,很快听到了地底深处湍流的水声……
      我无数次细细构想我的女主人公。她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孩。细洁如瓷的面容,妩媚似春水的眼睛,风拂垂柳般的柔软腰肢。这是水乡在我心幕的投影。我的童年,是它波心里的一页纸船,摇着咿呀的橹。水乡岸畔,少年眼里,走过的,是清一色这样的女子。
      构思相当顺畅。数笔勾形,形神皆备。可当我收缩目光,拉开距离来审视这帧几近成熟的作品,却发现,我无法将之与午夜的脚步声,和谐地勾联在一起。
      她那江南少女特有的,清澈而略带羞涩的目光,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我。那目光,牵扯着丝丝缕缕往昔岁月的声息。有着如此目光的女孩,我的心揪作一团,她应该行走在明媚的阳光下。她是阳光与水色娇宠的女儿。黑夜、污浊无法对之染指。她让我想起多年前的誓言。
      一份有着鸡雏般乳黄色调的誓言。毛茸茸的清新,在透明的风中,微颤。我站在小镇的虹桥边对她说――我要用我的一生,给你世间最纯净的幸福与最明丽的快乐。十年前,我在江南三月淅沥阴晦的梅雨中出走,告别我的故乡,舍弃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和我一生最真的誓言,将自己放逐。三月梅雨是许多江南女孩出嫁的时节,那个女孩也在那时,嫁了。
      十年了。我与画笔一起经历了十年的漂泊,才换来一些明白――乳黄是最经不得揉搓的颜色,千倍万倍地呵护,一点点的细雨,也能淋残。还有,梦想会衰老。
      可十年,毕竟太短。哪怕只是想想她独自走在午夜漫长台阶上,我的心就纠结一团。
      我在黑暗中愣怔良久。
      已经有很长时间,我拒绝回忆。漂泊在外的人,没有想念的资格。想念,是将刀锋对准自己。明白之后,我像处理一页残画那样,毅然将之撕尽,不留痕迹。
      新的构思渐现眉目。
      这次,出现在午夜漫长楼梯底端的,是个泼辣辣的女孩。她的五官,看上去精致美艳。经历了白天漫长的征战,妆已见残意,可青春气息穿透而出,源源汩汩,残有了残的妩媚。
      青春总是好的,再加上不管不顾,什么样的泥沼都敢趟,什么样的黑暗都敢应对。纱衣慵散地漫过脚踝,半掩半映过修长的腿胫,夸张的松糕鞋蹭碰着一级级坚硬的楼梯,绷紧的每一寸肌肤,在这一刻松懈下来。冷趁虚而入,冷至骨髓。那只肥腻的手触碰过的地方,还起着生理的颤栗,可面上精致的笑颜不改,手势柔媚地缓缓伸进衣口,缓缓从胸衣里捻出那张百元大钞,缓缓装入钱袋。笑媚了三分,心里却暗暗伸出脚尖,狠着劲,细细踩踏那张肥腻的脸,从容扣好袋襻。脏的是手,不是钱。
      日子是不管不顾地一阵狂奔。只有午夜,踩踏着散漫的、没有任何欲求也不会有任何索取的楼梯,一坎接着一坎,狂奔之后的酸痛,宛如踩出的足音,刺耳地,孤伶伶地,一声追着一声,撞击在雾茫茫的黑暗之上,撞击得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疼痛若隐若现……
      她似曾相识。   五年前,我来到这座城市,投奔一个远房亲戚。可他那长着一张马脸的女人,像扫一堆肮脏的垃圾一样,迫不及待地将我扫地出门。后来,我在街头摆了个地摊,画像为生。就这样,我认识了她,一个总在午夜之后归家的女孩。她频频光顾我的画摊,丢下一张十元的钞票,不要我找,然后带回去一张又一张雷同的画像。她还将她认识的人一个个领到我的画摊前,帮我度过了一生中最艰涩的日子。
      后来,她死了,22岁。在一个春天的午夜,被人掐死在冰冷的长江岸边。
      
      ……
      
      窗外的月,染着病态的黄,像衰老的眼白,浑浊污秽,不清不爽,看进去满是岁月的斑痕。雨后,才有干净的莹白显露出来。我静躺在城市憔悴的月光下,挖掘我梦中的井、我皎洁的月光,快乐不可言说。
      对脚步声的想象,已经全然融贴于我的生活。我开始收集白天过眼的人与事,将他们移植到我的夜晚,催生新的想象之源。
      我成了技艺娴熟、得心应手的挖井人。午夜,脚步声应时响起,仿佛启动了某处开关,我奋力挖开新一处泥土,不用几铲,想象之泉便沽沽冒涌而出。清冽无比,不可遏止。驰骋奔流的清新快意,像泉水,灌注我干涸的心田。
      如果说曾经,绘画令我衣食无虞,终止了下坠的焦灼与恐惧,让我终于停留在地面上,得以脚踏实地。现在,我感受到了飞升的快乐,无羁无碍、自由腾飞。我耽于其中,不可自拔。
      先前我所拥有的自由,原来只是相对于部分的物质、部分的生活,是束缚中苟且偷生的自由、残缺的自由,一戳即破的,伪自由。没有翅膀的人,对自然最坚定最伟岸的突破,是飞翔。飞翔着的人,会在某一个瞬间,蜕变为真正的神、自己的神……午夜对脚步声的想象,全盘改写着我的认知系统。与此同时,我放弃了日复一日程式般的绘画。
      我一度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可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绘画。有什么不可缺失的,已在之中缺失了。我奇怪于自己长时间的混沌无觉。我不能在参透了一种事物虚饰本质之时,还竭诚于它。我重拾固执,变得不肯妥协。宁可节衣缩食,我也不愿再舍弃刚刚找回的快乐。好在我已攒下了一笔不匪的储蓄。
      我对脚步声的想象,一方面将我从俗世的生活中剥离,将我送到了高空,在云朵之上翩翩飞翔。我从高处俯视地上的芸芸众生,他们在卑微求全地生活,悲悯渗入目光。另一方面,我从未有过地关注起身边的人与事。当我行走在城市街头,我不再埋头赶路,我的目光四处搜索游走,过往的、现时的以及将有的世俗生活以格外细致入微的方式,进人我的视野。
      清洁工……
      午夜的脚步不是归来,而是出发。如果不出意外,她总是城市里自正常睡眠中醒来的第一人。她去收拾城市在一天的呼吸吐纳之后沉积的垃圾。那些从人的口中、手中、脚下、身体里排出的废物,散发着宿夜的腐朽气息,像深醉的人吐在墙角的一堆堆污秽。她是洞悉家庭、城市与时代秘密的人,又是掩埋这些秘密的人。一个家庭的生活品质,可以从倾倒的垃圾中看出来;一个城市或村庄的品质,可以从无数个家庭倾倒的垃圾中看出来;一个时代的品质,可以从无数个城市倾倒的垃圾中看出来。她的脚步和扫帚忠诚地相跟,从垃圾上掠过,城市就换了面孔,像重新上了妆的女人,阳光下有一张光彩夺目的脸。只是她的脚步走出门时清新着,却在黎明来临时,沾满了城市残存的点滴污秽。在鞋的凸凹缝隙间,浑然不觉地被带进了城市新一天的生活。
      她,看得最多的是生活的肮脏,她用双手清扫得最多的也是生活的肮脏。我要说,她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扫了三十多年大街的清洁工。在她的扫帚声中,我很小就失去了在煤矿谋生的父亲,异常孤独地长大。在我们那个小镇,只有两个清洁工,将小镇的街道分东西两片承包下来。我从来没有在清晨醒来时,看见过母亲。锅里蒸着馒头。每当我揣着热乎乎的馒头走去小镇东头的光明小学时,就能看见母亲远远地从西头过来。她穿着多年不变的一身灰衣,戴着大白口罩,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前,庞大的灰阵蚕衣似的包裹着她。两团灰阵迎面扑去,在镇卫生院门前交会在一起。这一程式,三十年不变。哪怕另一个清洁工率先老去,新的顶替上来。在母亲抬起头望我的瞬间,我总是迅速地掉转头,迎着朝阳,背负着母亲的目光向镇小学走去。
      十八岁那年,同样的一幕,我却是怀着对母亲握着扫帚度过一生的极度不解,离开小镇。母亲的目光穿透尘雾,远远地跟随着我,直到再望不见我的背影。母亲在我离家后的第二年猝然去世,她没能看见我对她许诺过的“灿烂未来”。母亲清扫的垃圾如果堆积起来,我想,足以将我们的小镇、她的一生掩埋。
      刑警……
      他的脚步被一些看不见的人牵制,被生活中的突发事件左右,他从一个现场赶赴另一个现场,那里污血横流,场面凌乱,他已经磨练得刀枪不入,面无表情地在现场逡巡,他的脚步慎之又慎,还是在某一刻,踏上了一小块不起眼的血污,微甜的血腥味缠绕在他的鞋底,又沾染在一级级台阶上。痕迹与气味非常微弱,细如游丝,总是在黎明到来之前,就被夜吸收殆尽。他和我一样,有着凹陷的眼窝,那是极度缺乏睡眠的标志。即使躺在床上,他也无法安眠,因为他的脚步总是在追赶邪恶,又总是在邪恶发生之后,才能抵达。
      他,是城市里疲惫挺立的正义。他惩处着人性中的邪恶,又逃不脱人性的邪恶。
      朋友的父亲是一位刑警。去年春天,疯了。一位老邢警,破过的案、送进牢的人,比我走过的桥多。可偏偏在不该栽的地方栽了。二十万说不清来历的财产,加上证据确凿的揭发,于是疯了。扬着一头白发,满地里逮着什么吃什么,连从人身体里排泄的废物,也抓起往嘴里填。可有人说,他是装疯,为了逃避惩处。他们说,一个刑警,有多么丰富的侦察与反侦察经验,足以乱真。
      我的朋友在饭桌上,醉了。挥舞着手臂,冲着一帮哥们嚷:他们还说是装的,我爸都那样了,他们还说他是装的呀……
      站起来也是七尺男儿,那天哭了个一塌糊涂。
      白衣天使……
      天使的脚步总是轻盈。城市里,每天行走着无数病态的肉体和灵魂。形形色色的疼痛,锐利,凶猛地袭击柔软的肉体。可率先倒地的,总是比肉体更为脆弱的灵魂。没有不曾受伤、不在受伤、不会受伤的生命。于是,白色的天使总在忙碌,匆促的脚步奔跑于生死之间。每天,都有一具具疼痛的肉体,携带着灵魂归于尘,归于土,归于乐,归于苦,归于洁白或者斑驳。白色是天使宿命的色彩,最具包容情怀,可以包裹红色的伤口、蓝色的痛苦、褐色的残损、黄色的腐烂、紫色的悲伤、绿色的霉变、黑色的绝望……白色又是最易被渗透的色彩,红的、蓝的、褐的、黄的、紫的、绿的、黑的,纷纷从午夜的脚步声中穿透而出,就像五彩斑斓的花朵,在白布上无规律地浮现,绽放,层层堆砌。
      我和她,在相识一年后的秋天分手。她和我故乡的女孩一样,也是穿着白衣的天使。她在一个炎热的夏天,盈盈笑着向我走来,那一瞬间,发着高烧的我, 以为自己终于走过了漫长的冬天,迎向了春天。那是我第二次刻骨铭心的爱恋。曾经,无数个午夜我等在医院大门前,守候她盈盈走来的一刻。夜晚对一个女孩来说,总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需要有人守候,陪伴。可她的父母视我为撒旦。他们含辛茹苦捧大的独生女儿,岂肯拱手送给一个乡下来的一无所有、空有副皮囊的魔鬼。我的狐朋狗友,我的不务正业,甚至我的披肩长发……都成了他们攻击的理由。他们的理由比十年前的那一个充分。家乡女孩的父母拒绝我,仅仅因为我有一个扫了三十年大街的母亲。美丽的天使,不约而同地退却了,分别在我的心里留下一道伤口和一颗眼泪。洁白衣裙的她们,每天医治抚慰着无数伤病的身体,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无数同样需要医治和抚慰的病中的魂魄,夜夜疼痛难眠。
      “钳工”……
      他的脚步声,要多虚弱有多虚弱。因为他身上最发达的是手,灵巧的手,诡诈的手,贪婪的手,无耻的手。他的手,可以让一柄柄门锁黯然失色,让一个个隐秘浑身赤裸,让一张张面孔惨白无光,让一个个肉体失魂落魄。他有着神的威力,却藏着蛆的内质。这是一双病态的手。病入膏肓。手的过度发达,消解着脚的力量。在午夜的黑暗中,手狂欢着扫荡一路,脚却踽踽而怯弱地,一步一步,蛆虫似的蠕动。一步只能毫厘。
      他,是城市里掩面的丑恶。
      我曾经是他。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从亲戚家被扫地出门的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飞儿,另一个他,就在那时盯上了我。失亲无恃的我,为一餐裹腹的饭食而涕泪交加,以为遇上了一生的福。谁知甘美的米饭却是阴谋的嘴,一口将我吞没。我胆颤心惊地伸出我苍白的手指,心却在无边无底地沉沦。三个月时光,战栗没有一天离开过我。直到有一天,我遇见那位老刑警,他锋利的目光刺破了我最后的寒衣。在被他从众人的声讨中带走的一刻,我看见了人群中的飞儿,奇怪地,我微笑起来,心甘情愿地伸出了手,停止挣扎。我就这样被老刑警扣着双手,带出了可怕的梦境。我与老刑警的儿子成了朋友,开始一步步艰难地向着心中的梦想靠近…一-在听说老邢警疯了的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此沉默。
      ……
      梦游者。
      的士司机。
      坐在夜风中守着小吃摊的下岗者。
      拾垃圾为生的人。
      酒店老板。
      夜不成寐的富翁或者赤贫者。
      电台晚间谈心节目主持人。
      腰酸背痛的纺织工人。
      肮脏的乞讨者。
      无家可归寄宿空楼者。
      喜欢在半夜散步奔跑的人。
      在清新的城市午夜出外寻找自己的人。
      ……
      
      就算结局
      
      一夜又一夜。我的身后留下了一个个井口。我的想象在地下激情奔涌。
      我爱午夜迷人的脚步声。
      午夜。
      月光。
      脚步声。
      我的井,以及想象甘泉。还有我梦一般的往昔。
      可是今夜,脚步声没有响起。整整一个黑夜,静如真空。
      我已经躺在床上很久很久,久得让我已辨不清时日。我躺在床上,不眠不食,任由午夜的脚步声彻日不息地响起……
      白天、黑夜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分别。这一时刻和那一时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分别。可我清晰地知道,脚步声将在某一时刻响起。这一时刻因之光芒四射,与众不同。
      长久以来,脚步声作用于我的生理已经形成了规律性。它成为我生命的法则之一。一旦割舍,将是一种非比寻常的疼痛。
      可今夜,我的等待落空。又一次落空。
      我躺在深邃得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呼吸一下比一下浑浊,粗重。我像飞落在鱼缸外的一尾鱼,徒劳而激烈地挣扎着,试图回到鱼缸里。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我晕头晕脑,迷失在缺氧般的午夜空寂中。
      在我还能思想的时候,我想到了结束无谓等待的办法――走出门去,一层楼一层楼地去寻找。可我已无法支配我的身体,它瘫软地铺展在床榻之上,像一页纸那么轻盈,了无声息……
      气若游丝。
      黑暗中,我看见自己浅白色的呼吸,被一双温柔无比的手,轻轻地,一点点地抽去。我睁大疲惫的双眼,看见泛黄的月光慢慢慢慢地淡下去,黎明一层一层地浮上来。
      我的心里重新充满了希望。
      可我不知道,我还能否等到夜晚重新来临。我还能否等到我所等待的……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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