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是病，又近古稀，且俗事缠身，最近，一个月内，往往两次外出，每归，写字台上友人寄书、书信，堆得老高，忙忙乱乱茫茫……头些日子，周峙峰兄寄来《牧云斋吟草》部分诗作，嘱作序，好犯难!不只因忙，难在不胜任。我知道我是谁，一个从未下功夫真钻研诗词的“客串”。只不过是个大胆创作、敢于说话的诗词界的傻大胆罢了。诚然，为友人写过序，为青年人写过序，不过是谈人品，谈友情，喊加油而已，从不曾为名家写序，我所以答应下来，意在品味、学习。这是实话实说，并非故作谦虚。
周峙峰兄的名字我很熟悉。如一颗星闪耀在中华盛世诗国的天空，但因以前没有交往，诗和名字对不上号。我打开《中华诗词十年作品选》，找到他的名字。对了，是他的《春乡小景》曾经照亮我的眼睛。啊，“田似青毡岭若霞，榆黄桐紫艳桃花。”形象密度大。色彩丰富。“村姑浣罢牵溪去，一串鹅歌追进家”，多么机智，多么形象，高手也!读这样诗，我得出的印象：这位诗人，绝不是像有些诗人那样，走马观花，回去坐在屋子里，翻韵书，凭语言作诗的人，而是面对外部世界，仔细观察，认真思索、感悟，入乎物内，出乎物外。认认真真寻诗的诗人。
读了他《牧云斋吟草》部分诗稿，证实了我的感觉。峙峰兄，性爱山水和名胜古迹。但是他不像我和一些诗友那样，写出的诗文字顺畅，平仄也合，除了证明“到此一游”，新意不多。我观有些诗、诗人不到那里也可以写的，好像早写在标签上，到那里一贴。峙峰兄诗，是身临其境，写出新意，写出诗味。如《洛阳白居易墓》，我4月曾到那里。因天色太晚，自称“乐天卒”的我，只表了一个态：“我为平民生与死。荣枯无悔在荒原。”而他却写出了：“浔阳江畔琵琶泪，滴向伊川浪不平!”时空在韵，即此莫彼。红军长征过湘江，四万男儿赴死，不乏诗人凭吊。他的《湘江凭吊》句：“四万忠魂风雨祭，湘江泪卷洞庭波。”让人心头洞庭波涌。有些诗写此事、只限湘江水，峙峰兄情感飞动，飞向洞庭波。咏汉姬辞宫，古今频吹，青冢夕阳。野草躬身南向。无限凄美!一般诗人对山水名胜浅尝辄止，往往写说明词，成熟诗人或名家用心灵击石取火，掘地生泉，因此见魂，如岚气氤氲，如篝火熊熊。
通过诗稿后百字简介，得知峙峰兄是河北献县人，生于1934年。长我五岁。他有古今沧州人的豪放性格。他的诗以豪放雄浑为主调，如《寄远》：“南雁空啼五十秋，遥天长写几行愁。流年逝水无情篦，梳尽青丝剩白头。”很有李白的“白发三千丈”之慨声。《驿宿嘉峪关》：“风摇大漠枕边流。月挂长城西尽头。夜半一闻关岭雁。梦生多少古人愁?”颇有诗家天子王昌龄的韵味。诗人的风格由诗人性情决定主调，也因客观世界物象不同而多样。成熟诗人，莫不如是。峙峰兄有“千秋标竖凌霄笔，饱蘸风云写大唐”(《大雁塔》)和“千峰竟醮夕阳血，壮写关山万世雄”(《登八达岭长城》)的大气、奔放，也有“白云同作客，醉挟夕阳归”(《春山访友》)的高古，有“紫风摇落韵，绿雨递新声”(《梧桐吟友》)和“恋影醉阳随客至，闲云无约自飘来”(《效野寻故》)的空灵，有“归牛漫吻溪边草，蹄醮清流进栅门”(《游汀西武陵源白云村》)的闲适，有“良宵裁妙句，邀月过邻墙”(《村居》)的精炼、疏野……品诗，不同品桃李，而是品桃中各味，难以很准；我的说法，不一定对，只证明诗人风格多样，观花看草，笔墨不同，如此而已。品得欠妥，请峙峰兄和诗家指谬。
我最近在诗友里一再狂言：中华诗词。已进入繁荣昌盛时期，诗人队伍绝对超唐，有些佳作，也无逊唐人。不足的是，一是对当代好诗宣传、播扬不够，二是与诗词创作相比。评论相对滞后。商品大潮下，生活节奏紧张，人心都有些浮躁，与唐人较，似乎少人们面对自然所得“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样天籁之句。在峙峰兄诗里有“长鞭拴落日，万马滚流云”(《草原》)，“半截篱笆难隔月，一鸡啼破两家晨”(《诗邻》)和“离情宛似桥头柳，岁岁春丝挂到秋”(《寄远》)等耐人寻味的句子。因为我手头只有部分诗稿。我想肯定有天簌之声。学峙峰兄，品峙峰兄诗。品出他有平静诗心，十分可贵。孟浩然当时若心境浮躁，也许发现不了“江清月近人”的。
我写诗，我读诗，经常有这样现象：明明发现了一首诗，意境推不上去，深为遗憾，峙峰兄则不然，《秋登贺兰山》一句“肥马白云秋”，把读者引向高远清幽境界，在《效野寻故》诗中尾句“抬头一树紫桐花”让人心清气爽。神彩飞扬，《绍兴咸享酒店漫题》的“小桥寒雨橹摇声”让人心入如画江南，心旌摇荡……读峙峰兄诗，读出他功力深厚气韵丰富，读出他生命之树常青，让人欣喜不已!
我的话到此打住，再多说便多露诗词修养不足的“馅”了。
“南窗斟月色，北榻揽星辰。难得清高境。梦边生白云”(《喜迁高层新居》)真诗中仙也，祝《牧云斋吟草》早日问世，看牧云吟主，牧云去云来，云起云飞。
好官更做好诗人
江 岚
读完马一骏先生的诗词集《运河流韵》，我对他官品、人品和诗品充满敬意，虽然就诗词作品而言，在技巧上不无可议之处。
首先，谈谈对一骏先生官品的感受。一骏先生身在官场，描述个中甘苦的作品很多。我从中读出了一位有良知、有正义感、有责任心。严于律己、勇于任事，对国家民族爱之既深、忧之亦切的好官。比如他的《登泰山感怀》：“殚精为黎民，竭虑谋国计。仰观无愧天。俯察不怍地。”这首诗的口气不可谓不大。简直是居高临下，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当乱世，梁启超可以一介书生担当起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重任，并以“任公”为字。每一个有爱国心的中国人当然都应该有梁任公的这种胸襟和气魄。别说一骏先生现在是一县之领导成员。即使只是一介书生，也照样可以当仁不让。所以。为民云云，谋国云云，并非仅仅只是国家领导人的职责。这首诗好就好在志存家国，不惮艰难。胸襟远大，风骨凛然，有廊庙之器、宰臣之度。读罢令庸庸碌碌如我之辈汗颜无地。
又比如《作诗》其一：“只因忧国忧民事，苦苦推敲知夜长”；《十年任职感怀》其一：“算来尽责整十年，未敢须臾付等闲……欣看巍巍高楼立，仰观俯察自无惭。”其二：“沥胆披肝整十年，夙兴夜寐不成眠。”读这些诗词。一位尽职尽责、克己奉公的党的好干部的形象跃然纸上。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负责和勤勉，而是夙兴夜寐，披肝沥胆，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达到了忘我的程度。常言道，性格决定命运。更体现在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之中。人的思维方式会表现在各个方面，综合起来去看。又必然具有内在逻辑的连贯性和一致性。一骏先生最突出的性格特征无疑便是“耿直”二字。他的不隐恶，乃至嫉恶如仇，如《泰山五大夫松》讽刺拍马溜须的小人，《责竹》讽刺“空着肚子没学问，尖着脑袋把营钻”。以及“自家得势凌云起，不怕别人骂祖先”的无耻之徒，是 “耿直”的体现；他的不矫情、不藏善。同样也是“耿直”的体现；从他的《贺泰山大酒店重新开业》“花开花落寻常事，但愿争放第一枝”，又可以看出他是个敢为天下先的人，这种竞争性同样也是“耿直”的体现。从《咏水》这首诗里，我们看出一骏先生其实是一个把做人的姿态放得很低的人，“平平淡淡自清明。遇岗逢山绕道行。不与他人争上下，低头人海作涛声。”古人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么。对于一骏先生来说，则是“有所争有所不争”。《书斋漫兴》其一：“窗外二三四丛竹。院中五六七盆花。客人来访不须问，朗朗书声是我家。”这里又俨然是一个书生的形象。但这和官员的身份并不冲突。一骏先生本质上本来就是一个守道直行的书生，或者说信奉儒学志在兼济的书生，不仅是人官场而不改本色，还要以身作则纠正官场不正之风。该诗之二：“不计虚名不计利，不谋家业不谋屋。但得后代能长远，省下钱来多买书。”把这首诗和上述所引体现一骏先生性格之直的作品两相对照，我们就能明白一骏先生所争为何，不争为何；所计为何，不计为何。唯其严守争与不争、计与不计之界限，他才能谨守本分。恪尽职责，成为一个好官。
好的官品源于好的人品。好的官品只是一个人优秀的人品在从政一方面的体现。许多人在未入官场之前，还不失为一个人品不错的平常百姓，但既入官场受到各种欲望的引诱，人品逐渐堕落，官品也就不足道了。一骏先生身在官场，能不改书生本色，诗人性情，在做一个负责任的好官的同时又能成为一个以诗弘道的好诗人，这让我感到由衷的敬佩。他还有一些写亲情、友情以及咏物、咏史之作，都能体现他的美好人品的某一方面，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较之琴棋书画，诗词所费者少。所得者多，的确是陶冶性情的最佳方式。即便是日理万机的政府官员，只要有心，也不妨抽空操刀一试，既得到了休息，又有所收获。不少人还认为官员写诗填词会有助净化官场风气。提高官员素质，这种愿望是美好的。我也希望如此。如果官员们都能够自觉以诗词自娱，进而以此净化党风政风，当然是一件功莫大焉的事情。因为自古至今，士大夫都是诗词创作的主体，在当代诗词遭受不公正的压制之后近百年，也同样是老干部首开风气，揭开了当代旧体诗词复兴的序幕。有些人对老干体颇有微词，实则老干部复兴旧体诗词的首功是不可埋没的，而这是和中国数千年诗词创作的士大夫传统是一脉相承的，相信会有更多的人像马一骏先生自觉地、真诚地热爱诗词创作。以诗弘道，以词写心，在陶冶自我性情的同时，也对净化官场风气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下面谈谈对一骏先生诗品的感觉。
一是工于发端，气势弘大。曹丕《典论・论文》指出：“文以气为主”。这个“气”可以有多种解释，或者是气质，或者是气脉，或者是气势。我更倾向于气势。人们常说才气，才在前而气在后，的确才大则气盛，无才则不足为气。但气也有助于才华的充分发挥。也就是说气对才有相当大的提高作用。除了天才，我们普通文章高下迥然有别，其实原因就在于气之大小、气之长短、气之强弱。一骏先生的诗词好就好在气势之大之长之强。这从其许多作品的起句就可以看出来。比如《参观韶山毛主席故居》其一首句“大鹏起五岳，雄气压三潭”。大题材需要大手笔，太过纤细的描摹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只有选择宏大的意象，以如椽之笔运扛鼎之力，首先营造出一种非凡的气势笼罩全篇。才能为全诗定下一个好的基调。而这没有充沛的感情、卓越的见解又是办不到的。又比如说《参观毛主席韶山故居》其二。“乐舞韶魂在”作为起句也极出色。《邓公百年祭》其一“文韬武略誉华夏，叱咤风云震五洲”，其三“临危受命风云会，沧海横流一代雄”，《航天颂》“一声霹雳震苍穹，揽月神舟上九重”，《水调歌头・黄河赋》“咆哮九天降，奔腾去江东，长风怒卷狂浪，声震广寒宫”，《水调歌头・长城赋》“直落九天上，铁壁锁铜关”，等等。都极具气势，极见风采。
二是诗品正大。就题材而言。一骏先生的诗词无一不是来自生活，源于时代。他又比较喜欢选取大的题材比如参观毛主席故居或者邓公百年祭、黄河赋、长城赋等等；或者概括性比较强的题材，比如《书愤》、《往事》、《教子》、《生日有感》等等。这类大题材要求作者具有较高的概括能力，才能驾驭自如。这类题材在写法上往往要求以赋笔为主，以咏怀为上，激浊扬清，惩恶扬善，或褒或贬，爱憎分明。表现在境界上则必然是波澜壮阔，气势弘壮，感慨深沉。见解超卓。题材之大虽不是诗品之大的决定因素但也是必要因素。而咏怀之正必然造就诗品之正。一骏先生直接继承了我国针砭现实和浪漫咏怀的优秀的诗歌传统。他的诗词不屑于琐屑的细碎的题材，也不屑对于物象作纤细精致的描绘。而是大开大阖，故以“正大”二字评价其诗品可谓当之无愧。
三是不论势雄浑，还是诗品正大，都因为诗中有人。前人评说老杜诗歌之妙在于诗中有人。诗中有人，则诗必有个性，必见性情，因此而得以与他人的同类作品区分开来。若诗中无人，便不免于千人一面，于己则不免乎千篇一律。一骏先生的诗词本来就是以气势取胜，以感慨为主，作品便自然打上他个人鲜明的烙印。虽然有些作品在题材和风格上不无雷同之处，但其诗几乎都能引起读者的共鸣，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这大概便是因为一骏先生的诗词都是有感而发，内容是实在的，感情是真挚的，情绪是饱满的，既不是无病呻吟，又不是敷衍而成。
四是佳句纷呈。以上列举的诸多诗句，除了少数格律稍有不谐之外。在一骏先生的诗集中都堪称佳句。此外；还有不少可圈可点的好句子，《生日有感》其一：“伏虎恨无三尺剑，擒龙难泛五湖舟”，其二：“江山指点少年恨，文字激扬老壮忧。虽有赤心来报国，却无鸿运去封侯”。其三：“英雄有愧征人老，岁月无情落日西”，《咏水》：“不与他人争上下，低头人海作涛声”等等，俱可谓格高调道，神完气足，堪称佳句。全篇浑然者亦复不少，譬如《浪淘沙・外滩夜景》、三首《水调歌头》、《青海日月山》、《摩梭人家(该词缺少词牌)》、《书斋漫兴》、之一、《凉州词》等等。
至于不足，大致有以下两方面。一是缺乏应有的意象。诗意比较直白。由于作者倾向于选择重大的或者概括性极强的题材，导致在写法上以赋笔为主。以咏怀为上。这种写法的优劣都是极为明显的。其缺点在于缺乏具体的生动的细节，有情无景，感情缺乏依附的意象，因而有些感受不免浮泛，致使有些作品在写法和内容上有雷同的现象，更存在诗意直白、了无余味的弊病。二是格律不细。一骏先生《作诗》其二云：“仄仄平平困老翁，失粘拗救类难通。且将枷锁抛开去，漫笔从容写性灵。”其三云：“生来浪漫厌束缚，欲写诗词戒律多。且放喉咙吐块垒，南天高唱大风歌。”作为一种对待旧体诗词格律的观点，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我认为旧体诗词本身就是一种存在难度的写作。这种难度是为高度作准备的，没有相应的难度，就达不到相应的高度。将诗词分开来说，词比较晚出，是格律诗高度成熟后的产物，当然应该讲求格律，必须依谱而填。而旧体诗可以分为不讲平仄只求大致押韵的古体诗和格律严谨的近体诗。一个人若受不了格律的束缚，不习惯带着镣铐跳舞，那么可以专攻古体，就像唐朝的李贺和孟郊等人。但放弃形式更加精美的格律诗毕竟是一种缺憾。有志诗道者应该知难而上，通过多看多写，逐渐熟悉每个常用汉字的平仄，相信会慢慢熟练起来。此时我们将可体会到难度较高的格律诗的写作还是别有一番乐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