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是澄黄的，所以大兴安岭的远山也黄了。土是浑黄的，所以，长出的房舍也是黄的。连同山的轮廓，水的岸边，甚至感染了天空在这个季节的色彩。 澄黄，土黄，浑黄，充斥了村里的一切。
黄色是温暖的。土地是厚实的。在天空之下，在土地之上，生活的我们是辛劳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这片古老土地里天天上演的风景。风景，与一汪淡定的水相依。
尽管那些红扑扑的大嗓门都走出了这片浑黄，可我们知道，只要祖坟还在这片黄土下，那些在城里游荡久了的孩子们，会被一枚磨圆了的钥匙。领回家，回到这片黄昏的土地上。
早晨，我去了田边。看到果实挂在枝上，成熟季节的鸟们在唱。金黄是饱满，是生动，整个早上，到处都充满着坠落的激动。
中午，我走在河边小路上，那里用落叶铺成了澄黄。没什么人走了，偶尔有风，在上面喧闹。只管沿着它走。一直可以抵达村子的心脏。
天黑了。我会坐在地头。点一袋烟，和那些黄土地里长出的庄稼们，一起陪伴孤独的星星。我哪是坐在地上，我是坐在一页叫作故乡的纸上，你一直在喂养着我们，不论是步履蹒跚的我，还是衣冠楚楚的儿。活着，我们都走在你的上面，挖你，踩你，咬你，你从不生气。死了，我们让你盖盖脸，你谁也不嫌弃。
黄土，我亲着你。我说，你真好。
时间在对岸等你
隔一条河，离一片水。我的家乡，隔得那么远，远得从眼睛里伸出的手都无法企及。好像隔了几个世纪。只剩下爷爷奶奶的村庄，如手，从手中抽出去，风声早已把鸟的叫声吹得很薄。
远，还是不远?丈量它的，已不是多少多少米了。隔了这片水，其实是隔了一截土黄土黄的时间。如同我的今天，站在这岸边，隔水望我故乡的村庄，真的感到好远。
望，望到我门前的黄昏，只有一把被猫坐剩下的椅子。椅子旁的地下，惟有风，正在几片落叶上跳着。我知道，大丫也走了，村头的水井边，早就消失了她原装的笑声。
巷口。路边，连着电视机的“大锅”孤独地在风中生锈。就这样远远地看村庄在时光中老去，我心如刀绞。虽然另一种声音在耳边对白，河岸只是农业叙事的一个背景，一切都会在时间上滑落。如手，怎么也拽不住一匹江南的黄丝绸。隔一片水，对岸就是村庄。过，还是不过?一个问号，重重地。悬在了我的头上。
过，是对岸的起点。不过，是对岸的终点。过还是不过?船是一种解法，桥是另一个答案。可最佳的方法是什么?没有人回答。如落叶为何金黄?是不是秋后幸福色彩的一种延伸?
通往花香的石板路
长在江南的石板路是有记忆的。
春天，油菜花的香，油菜花的金黄，油菜花在晨光里摇曳的身姿，伴着江南鸟雀的鸣叫，年年岁岁，都一一烙在青石板磨凹了的纹路里了。
大青石。你原来就长在这山里的泥土之下。泥土之上，盛开的，是一季一季更迭的油菜花。
油菜花，你和大青石。在江南的土地里，你们原本就是生死与共、根须相抵的近邻。
油菜开花不可以离开它，因为脚下的泥土离不开青石的承载，油菜花的鲜亮，也离不开家乡泥土的承载。
所以油菜开花，也是在风中，向乡亲们诉说，大青石本来就是村庄的主心骨。
油菜花，这种在春天的江南极为朴素的植物，你能想象它的根，竟能会像一簇簇的箭芒，顺春分、谷雨，一路下探，它是在想，想轻轻抚摩那些从来未见过天的大青石。
它想告诉它们，江南的春天是香的，是金黄金黄的。
多少年，多少代，是我们一起用所有的力气滋润了江南，滋润了乡亲们有盐有油的日子。这样活着，我们多有意思。
路上的青石板，是大青石的儿子，在江南，在江南最美的乡村，婺源的白墙黛瓦旁，小桥流水边，青石板们手牵手，铺成了一条条通往花香的道路。
偶尔，它也会在春天收留几粒蹦蹦跳跳的油菜籽。在它们手牵手的缝隙里，它们永远都为种子留足了一份泥土，一盏清水，一片阳光，一痕香香的空气。
待得春天再次来临，你会把油菜，托出几盏金黄的小花，把无形的香气固化为几只蜜蜂的身影。
在江南的春天，我们摆弄手中的相机，就这样一声“咔嚓”，把永恒定格成瞬间的美丽。
雨后的青石板光润平滑，罩上了一层宝气。只一块，便是江南美的永恒。一出世，便已诠释了大山的骨头。
油菜花，则以另一种形式笑在你的前面。它是大山的辫子，一缕一缕。它一垄一垄，一代一代地更替繁衍。
把生命之质浓烈地延伸，给永恒以生命，并用自己的生命，创造永恒。
你见过哪年，乡间不开油菜花?
乡间的油菜花金黄、热烈，它们在青石板的陪伴下，走在季节青与黄的轮回之间。
在江南风和日丽的路上，不断严肃而又深情地讲述一些生与死、永恒与更替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