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笃信两点:好东西都是原配的;好东西应是免费的。 近爱翻古人书,如《帝京景物略》、《夜航船》、《闲情偶寄》之类。本以为是年龄之故,后醒悟:我太想知道原先的世界是何等模样,太急于在古代攀几位熟人,可随时去串串门,偷得浮生半日闲,来一回精神私奔。
谁还记得从前的世界?谁还记得生活本来的样子?
天本是蓝的;山本是绿的;水本是清的;庙本是有佛的;菩萨本是热心肠的;人本是知羞的;猪本是自然长大的;房子本是连地皮的;娃本是想生就生的;燕雀本是登堂入室的;承诺本是值千金的……
这些自然元素、风物资源,这些生活原理、道德逻辑,皆为世间“原配”――作为祖业和古训,作为安身立命之本。就像中医里的方子,怎么兑、如何煎,早就酝酿好、交代齐了。
古人还有个伟大共识:露天的事物、街面的东西,皆天经地义地被视为阳光下的公产,没人会瞎琢磨、动邪念。比如路是免费的,桥是免费的,水是免费的,进城是免费的,烧香许愿是免费的,拴马歇轿是免费的,游山玩水是免费的……
东西越必需、越珍贵,越需要免费,越值得免费。
你会发现,无论山岳江河、风物万象还是市井俗习、生活美学,只要不去干预和涂改,只要延续到今天,就是有价值的,就成了“物质文化遗产”或“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只能证实一点:人类对自然犯了错,对生活犯了错。
我们用五十年推翻了五千年。
我们改变了山岳的形貌,改变了河流的习性,改变了季节的脾气,改变了几千年的常识和老理……我们拼命往地里灌农药化肥,往饲料和食物里投添加剂,还有什么“转基因”、“太空种子”、“辐照食品”……我们把人之外的东西吃了个遍,把大地翻了个底朝天,盗出最贵重的珠宝,然后埋下垃圾。
我们消灭了“原配”和母体,颠覆了古老与经典。我们在混乱的逻辑中挣扎,以更大的亏损去生产,以更大的消耗去收获,以更大的破坏去修葺……
这是个“二奶”的时代。天地的质与本,上苍配给生命的天然元素和神圣契约,被消解了。我们离造物主颁发的秩序和法则越来越远。
没有山,只剩下矿山;没有河,只剩下河床。
守着一点点“原配”的残羹,人搬个板凳,开始吆三喝五地收费。封山,封湖,封岛,封户,封寨,封庙,封城……那么多路障,那么多门票,若李白、徐霞客高寿至今,要携多少银两出门?多少人惦记他的盘缠?他哪里还会吟诗,只剩骂娘了。
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这诗意,一定和“免费”有关。
那天,在网上读到一个帖子:《请饶了故乡,不要种速生林》。
“家乡的木兰湖畔,正有人大规模毁山砍树,准备种速生林……本人多次致电省林业厅,无人接;致电国家林业局、环保总局,接听者称不在管辖之列;致电国家信访办,永远是忙音;致电《焦点访谈》,无人理睬……本人感到空前绝望。故乡处生态脆弱的丘陵地带,河流短小急促,水土流失严重,而速生林生长周期短,又需大量水,易造成土壤板结,造成生态灾难。革命时期,故乡十几万烈士为新中国捐躯,恳请看在牺牲重大和生态脆弱的份上,饶了故乡,不要种速生林……”
读这篇帖子,内心几度哽咽。吾学浅薄,无力判断其科学逻辑,但经验告诉我:“原配”一定优于“二奶”!大自然选定的天然林,一定优于人工发明的速生林!
我向这位孤独的陌生人致敬,向遥远山冈上的那份呐喊致敬。
真想,真想对马达轰鸣的世界大叫一声:停!
让万物归位,让生活恢复它的本来面目吧――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水是清的……
我衷心怀念大自然的原配,人间游戏的原配。
末了,请容我爆一句粗口:打倒二奶!
题图/计价服务/佚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