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保姆叫林红叶，人只叫她红叶儿，她是陆教授家的小保姆。 陆教授叫陆方旭，N大学中文系的教授。 陆教授早就想找一个小保姆，可没想会是红叶儿。自从妻子同他离婚去了美国，家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他觉得生活很有些不便。
红叶儿来做保姆，有点儿事出意外。
有一天的晚饭后，陆教授是在外出散步时见到红叶儿的。那时天还很热，红叶儿满面风尘和汗水，就在大学校园门口不远处，她提着一个盛着衣物的人造革提包，在询问一些从校园走出来的人。当陆教授走到近前，方才知道她在打听一个叫岳小峰的学生。陆教授觉得这个学生的名字似有些耳熟，一想果然就想起来了，是中文系去年刚毕业的。他于是告诉红叶儿，说岳小峰已经毕业离校了。红叶儿说她知道岳小峰已毕业离校，但他仍留在了这座城市里，她只是不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什么工作单位。她告诉陆教授，说她和岳小峰是同乡，是高中时的同学，他们在高中里就开始相爱，并且已海誓山盟。她说她的家乡是鲁中山区，很穷，为了支持自己的心上人上大学，她高中没读完便退了学去打工，前几年她一直往这大学里给他寄钱。她说不知为什么，已有一年多没有他的音信了。
陆教授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对红叶儿就有些同情，但又不好把事情说破了。他听红叶儿的口音有些熟，就问她是鲁中哪里人，红叶儿说是蒙阴。陆教授说怪不得呢，原来是老乡啊!红叶儿问他是哪里，他说是沂水，一听遇见沂蒙老乡，她高兴得猛一把抓住了陆教授的手，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像一枝绽开的玫瑰。陆教授也就是在那时突然喜欢上了红叶儿的，他觉得这女孩子活泼可爱，似曾相识，便把她领到了自己的家里，让她在这里暂住几天，慢慢打听岳小峰的下落。
当红叶儿发现这家里就只陆教授一个人时，她显得有些惊疑：怎么，就您一个人?陆教授解释说他的妻子已同她离婚去了美国，他有一个儿子，也在美国的加州大学读书。
红叶儿提出要做小保姆，那是来这里一周之后的事儿。当时他听陆教授说要去劳介所请个小保姆，她便临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她跟陆教授说，她家里已经没了亲人，不管找到找不到岳小峰，反正是回不去了，她来这里就权当是打工。她说现在是商品社会了，就是亲戚也不能长时间白吃白住。她说她以前就曾给人当过保姆，她什么活都能干，只要老乡同意，她就在这里留下来。她说她不要工钱，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那个叫岳小峰的毕业生终于打听到了。岳小峰去年毕业留在了N市，是他的一个女同学、也是他的女朋友，让他去了她父亲的一个大公司，他现在已经成了那个大公司的分公司经理。得知这一消息，陆教授没有立刻告知红叶儿，而是经过了一番斟酌，第二天晚饭时才跟她说的。当然，他说时完全隐去了岳小峰又有了女朋友一段，只说他现在是一家公司的白领。他问红叶儿怎么见面，是把岳小峰叫来家里，还是她自己去找他?陆教授给了红叶儿一张纸条，纸条上记着岳小峰的工作单位和地点，以及那个分公司的电话和他的手机号。
红叶儿拿了纸条，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惊喜，她像是早就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淡然一笑，说，陆伯伯，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啦I
红叶儿出去了一天没回来。陆教授晚上回家，见门仍锁着。晚饭是他自己做的，吃饭时他想给岳小峰打个电话，想想不妥，就没打。他打开电视，边吃饭边看新闻，看了中央台又看市台。一转到市台他吃了一惊：市台正在播一条当日的社会新闻，说今日中午市中心鸳鸯桥上，一个外来打工妹因被恋人抛弃而投河，后被人救起送进了医院。电视上推出了一些当时救人的场面和医院中的镜头，陆教授一看投河者竟是红叶儿!他饭没吃完便急奔医院。
陆教授赶到那家医院的时候，红叶儿正打着吊针。红叶儿伤势不重，只是精神受了打击。她躺在病床上，一见陆教授来便呜呜地哭了。陆教授坐到病床前，说：何苦哇，你为甚要寻短见呢?我不相信你就那么软弱，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红叶儿哭着，她猛一把抓住了陆教授说：陆伯伯，我对不起你，我是不该这么软弱，我已经想明白了。咱回家吧，我还没给你做晚饭呢。
陆教授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些?你就在这里养两天吧，我会每天来看你的。
红叶儿一听哭得更凶了，她是又一次受了感动，她是在一闪念中把自己过去的恋人和一个陌路相逢的陆教授作了比较，她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红叶儿在医院呆了两天，她的事儿便被电视台和晚报炒得沸沸扬扬。电视台已连续两天都有对她的关注报道，市晚报则在二版发表了新闻专题，题目是《痴情女缘何自寻短见》。报纸并配发了编辑短评：《鸳鸯桥事件的背后……》。所有舆论的焦点，显然都是针对爱情与婚姻的道德问题，尤其提醒人们在当前社会中应有的伦理道德。舆论中，红叶儿明显是一个现代婚恋的受害者，她的遭遇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同情，由此，人们除投笔报端，还有不少人每天跑来医院探望红叶儿，安慰她，勉励她，开导她，许多人甚至手捧鲜花，有不少人还给她留下了钱。
红叶儿出院是在第三天，陆教授来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他们一起回了家。一进家门，红叶儿感到这家十分亲切，眼里不由得又涌出泪水。陆教授一见，就说：你要想哭，这会儿就好好哭一场吧，今天是周末，我陪你。把肚子里的委屈全部倒出来，不然会伤身体的。
红叶儿一听就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她一下扑进了陆教授的怀里，越哭越伤心。陆教授呢，也就抱紧了她，任由她哭，她哭的时候前胸一耸一耸的，陆教授就感觉出了那两处温热而富有弹性的青春乳房，他的心便不由得一阵怦然乱动。陆教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赶紧把红叶儿松开，扶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但红叶儿却仍然紧紧地抱着他，她哭着说：陆伯伯，你说现在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人的良心哪去了?为什么人心说变就变，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原来红叶儿那天去找岳小峰，她在那家分公司的经理室见到了他。他当时很惊讶，很意外，他没想到她会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更没想到她会找到他的公司和办公室。红叶儿进经理室是先由一个守门女职员进去禀报的，她见里面走出一个妖艳的女人，后面才是岳小峰。岳小峰已经不是红叶儿想象中的岳小峰了，他西装革履，油头闪亮，脸上挂着一副得意和傲然，他先让红叶儿进他的经理室看了看，然后便约她走到了外面。他们一起去了市中心的白浪河自然公园，在鸳鸯桥旁不远处的一个小亭里坐下来。岳小峰当时极力表现出热情和关怀，但红叶儿却已敏感到了他的陌生和冷漠。果然，他们刚坐了一会儿，岳小峰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说他得先向她表示感谢，感谢她几年来为他作出的牺牲和帮助，他说他会永远记住她的恩德。接下来他又向她表示歉意，说对不起她，他在大学里就交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的父亲就是他这个总公司的总裁。他说为了他的前途和命运，他不能不作这样的选择。他希望她能原谅他，理解他。他说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那都是人们的天真和幼稚。说到最后，他安慰她不要为此伤心，要正确地面对社会现实。他拿出了几叠钱，说这是三万，就权当对她这些年的补偿。他说今后他还会继续报答她的，他不会忘恩负义的。
岳小峰说这些话时，红叶儿先前还听着，但到后面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的两眼发直，脑子一片空白。她虽然来这座城市时就有了些预感，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坦然，这么冷酷而大言不惭。她坚守多年的美好憧憬在这一刹那彻底崩溃了，她心中藏了几年的那份纯洁的爱彻底崩溃了，她似一只没有了灵魂的纸船，飘落到了水中。后来他怎么走的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走上了鸳鸯桥，怎么就从桥上跳了下去……
红叶儿说这些时，陆教授在静静地听着，他像父亲对待女儿那样，把她揽在怀里。有时他爱抚地拍拍她，甚至拿出手帕给她擦泪。红叶儿哭诉完后，陆教授就又安慰她，鼓励她，要她振作起来，丢掉过去，直面人生。红叶儿很温顺地不断点头。
陆教授说：红叶儿，你是我们沂蒙的红叶儿。红叶儿是傲视风霜的象征，你应该成为真正的红叶儿I陆教授说，你这名字起得好，听起来很美，意蕴深厚，富有诗意，就跟你这人一样。他问这名字谁给起的，红叶儿说是她的母亲。她说她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她母亲在生了她不久就被她父亲抛弃了。她听说她父亲也是个大学毕业生，但她母亲生前总不愿跟她提父亲的事。母亲就给她起名叫红叶儿，显然就是因为她母女遭遇的辛酸。
陆教授听了红叶儿后面的话，似乎有些触动，他问红叶儿父亲的情况，红叶儿说她的父亲已经死了，是她懂事后母亲告诉她父亲已经死了，她的外婆说她父亲是遭了报应，被汽车撞死的。陆教授听到这里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对红叶儿母女的相同遭遇表示了深深的同情。
陆教授晚饭后进书房，这一直是他每天的习惯。除了他有时烦闷出去走走，大多数时间他都要利用这段空闲著书立说。陆教授是N市颇有名气的作家和理论权威，他已出版了多部文学专集和社会理论专著，但今晚进书房，他是为了应付一份临时的差使，是晚报的特约稿。他们约他写一篇权威性的理论文章，针对还在热炒的“鸳鸯桥事件”发表一点独到的意见。
陆教授的特约文章，其实已经写出一半，文章的标题为《爱情、婚姻与道德》。文章的前面部分以“鸳鸯桥事件”为引子，概述了当前社会一些婚姻中的问题；中间部分即针对现代生活中不断萌生的婚恋纠纷，阐明了自己对道德传统的独到见解。对于婚姻中的道德观念，陆教授一直崇奉伟大的哲学导师恩格斯，他在文章中引用了恩格斯的一段名言：“如果说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根据这种观点，他对“鸳鸯桥事件”的受害者红叶儿，显然并没有表示太多的同情，租反，他却认为她已失去了对方的爱，他们之间已没有了爱情的基础，因而也只有分手才合乎道德。他在文章中说：“……人们的感情往往倾向弱者，但需要提醒的是，与此同时，切莫完全忽略了理性的地位。任何一个人，只有客观、理性地去看待问题，解决问题，才会避免人类社会更多悲剧的发生……”
文稿还没写完，但陆教授却半途停了笔，他觉得很难再继续写。一是因为他目睹红叶儿的伤痛，感触颇多；二是因为他由此而想到了自己。陆教授曾结过两次婚，两次都可说是爱情的结合。他同前妻离婚，是因他的爱发生了转移，他的心又被另一个女人摄走，那女人成了他的第二个妻子。他当时同前妻提出分手，理由就是文章中的这套理论。那时他丝毫不觉得冷酷，他是那样地毅然而毫无愧恧。然而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后来的妻子――那个曾同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年轻女人，并没有跟他“海枯石烂”，而是不久便渐渐厌倦了他，之后又背叛了他，最终把他抛弃。
陆教授在台灯下茫然地坐着，面对自己未写完的文稿，他痛苦而困惑地思考着人生。他尤其想到现代社会的那些光怪陆离，一些人视爱情婚姻如儿戏，以及那些玩世不恭的轻浮和颓废。这一切，不能不使他对恩格斯那老头儿产生了怀疑，他心中一直崇奉多年的那个信条也随之发生了动摇。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呢?人世间真有那种神圣纯洁和生死不渝的爱情么?
陆教授呆呆地想着，正不知如何了结他的文稿，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哗哗的水声。他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循声一看，原来水声来自浴室，是红叶儿在淋浴。浴室与书房斜对，陆教授看到浴室的门没关，半开着，透过半开着的门，他看见了一个时隐时现的青春裸影。浴雾中，那个隐隐现现的青春裸影是那样地诱人，如雾中仙子，似出水芙蓉。陆教授看得呆了，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周身感到燥热膨胀。他猛一下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抽身回到写字台前，他想把刚才看到的那个青春裸影驱赶出脑海，然而却很难奏效。
那天夜里，陆教授失眠了。他失眠不只是因为红叶儿，还因为他那篇未完成的文章，又由那篇文章想到了他的两次婚姻，两个妻子……
陆教授也曾是个山里娃，他原来的名字并不叫陆方旭，上学时父亲给他起名陆富贵，中学时又改为陆卫东。陆方旭是他的第二个妻子要他改的，她嫌叫卫东俗气，缺乏浪漫色彩。
陆方旭是文革后他那个山乡的第一代大学毕业生。由于文革的影n向，他在上大学时就已经结了婚。他的妻子叫柳慧，是他中学时的同学。他与柳慧高中时便开始了恋爱，那时他们的年龄都已经很大，他考上大学一年后便结了婚。当时柳慧没去考大学，因为他和她家都很贫穷，为了供他一人上大学，柳慧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挑起了两家生活的重担。结婚后，她更是拼命地劳作，她一边伺候病重的婆母，一边去参加副业劳动，把挣得的钱和省吃俭用的积蓄全都供给了他。见自己的妻子如此辛苦，开始时他个分感动，他把这份感动用到了学业上，他刻苦地读书钻研，并在每个学期回家时倾给她狂热的爱。然而这种爱并没有保持多久，后来他大学毕业被留在了那所学校任教，第二年他的感情便发生了变化。发生变化是因为他的一个女学生痴迷上了他，他也爱上了那个女学生。那女学生叫乔雨露，她活泼可爱，聪颖异常，在年级里她不仅是学业中的尖子，还是全校文艺活动中的尖子。全校的人都称她为“小鸽子”，小鸽子不知为什么却痴迷上了她的老师，她不时地飞到他的身边，飞到他的单人宿舍，更是常常飞到他的梦中。 [ 2 ] 陆方旭坠入了乔雨露的爱河，丘比特的神箭使他难以自拔。由此，他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便渐渐冷落了，以致最终提出了离婚。那已是20多年前的事了，陆方旭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妻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校见他的情景：那是在一个深秋，她突然地去了他当时任教的那所省内大学里，那天她领着快两岁的女儿，在他的宿舍找到了他，一见面她就哭了。她说她没想要来，是女儿想爸爸非要来见他不可。她说女儿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再不见就难得见了。接着她就拉过了女儿，说：嫂嫂，这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女儿没叫，只是惊恐地看着他，咋说都不肯口叫。她一见气了，就在女儿身上拍了一巴掌，说：不来你就闹，来了你倒成了哑巴!女儿顿时就哭起来，说他不是爸爸，并哭喊着要回家。他当时本想去抱抱女儿，可终究没抱。他的“小鸽子”拴住了他的心，他对这个脸蛋黝黑、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女儿，也同样失去了应有的情感。
妻子只呆了一会儿便走了，临走时她说：她离不开女儿，她要把女儿永远留在她身边。他巴不得她这样要求，很爽快地答应了她。走时他给她一些钱，她坚决不要，她说她来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来看看，让女儿来认识她的爸爸。
妻子是哭着走的，走时给他留下了她做的两双布鞋。那天傍晚风很大，深秋的风呼啸着，树叶儿被风卷着满天飘，他望着母女远去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酸酸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但他咬牙挺住了，为了他的“小鸽子”。
他和他的“小鸽子”后来结了婚，那是在乔雨露大学毕业之后。乔雨霹比他小近10岁，婚后她是那样地小鸟依人，陆方旭完全陶醉在了他们的爱情小巢。乔雨露的家在省城，她的父母都是机关干部，毕业后她被分配去了一个文化单位，不久便当上了一个副科长。可她没干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经济热潮的层层高涨，她毅然弃文搞起了经济。在她父母和亲朋的关系中，她的摊子越做越大，加之她的才智和年轻美貌，很快她便跻身于那些高层的灯红酒绿中。她的头上，不断地增加和更换新的头衔，她的身影也不断地出现在南方甚至国外。陆方旭调来南方这所大学，也就是因为她的原因，那时候她的总公司迁来这南方的N市，儿子也在这里落户转了学，他也只好通过关系调来了 N大学。但来此后他更加感到了她对他的冷漠，自从她踏入经济圈，她就成了风月场上的一匹野马，她经常投怀送抱于一些权势人物，而他却成了她常常讥讽和嘲弄的对象。她经常地问他什么叫爱情，甚至说当初她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最不能让他容忍的是她竟然把他叫成了“糟老头儿”，她的曰益骄横，使他最后不得不同意了离婚。
他同乔雨露的离婚是在儿子去了美国加州大学读书之后，那是在前年的冬天，还是他名义妻子的乔雨露也已经办好了去美国的护照，临行前她提出了要正式办理离婚，要他在协议书上签字。她嘲讽地说：按照陆教授和恩格斯老头儿的道德观点，我们必须分手。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早就失去了爱情的基础，所以也只有分手才合乎道德1
他当时简直哭笑不得，他没想自己过去一直崇奉的信条，却被自己曾深爱过的妻子用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感到痛苦和茫然……
陆方旭教授想着他前后不同的两个妻子，似乎品尝出了人生的辛酸苦痛，他没想他对爱情的执著追求，最终却落得孑然一身。是啊，爱情是什么?这个概念，他越来越模糊了。
这一夜，直到天亮，他一直没能睡着。
临近中秋节的那几天，人们都在为这个华夏子孙的传统节日而忙活。陆教授也不例外，他虽然身边再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什么亲朋需要慰问走访，但他依然有些忙碌。这一是因为这期间他的许多从前的学生都携带礼品来拜望他，他必须出面接待；二是现在有了个红叶儿，他的心情非常好，也就想节前做些购物准备，好好地同红叶儿过个节日。
红叶儿那几天也特别兴奋，她早已开始了复习高中功课，准备参加因“非典”而推迟了的成人高考，陆教授已给她报了名，并办理了业余自学中文大专的一切相应手续。陆教授还不断地指导她的功课复习，她也早巳对陆教授改变了称呼，不再叫陆伯伯，而是亲切地叫他陆老师。尤为红叶儿开心的是节前这几天傍晚，陆教授一反往常地同她一起外出购物，他们一起逛超市、逛商场，她有时挽着他的胳膊，小鸟儿似的欢心。陆教授为她买了许多东西，几套服装，甚至连内衣也给她买了。当时她说她不要这些东西，可陆教授非给她买不可，他说他要为她彻底换装，里里外外全部换，要把她换成一个崭新的人儿。红叶儿听了，当时就甜蜜地笑了。
衣服买回来的当天晚上，红叶儿就又去浴室里痛快地洗了个澡。陆教授发现，红叶儿洗浴时依然半开着浴室的门，他依然又看到了她那浴雾中时隐时现的诱人的青春裸体。这样的情景已有几次，陆教授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什么也不明白，他只好痛苦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中秋节的这天晚上，外面的月亮格外圆。看着窗外的圆月，想着“天涯共此时”那句古人的诗，陆教授和红叶儿便不免都有些伤感。他俩对坐在摆满了月饼和丰盛酒菜的餐桌前，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似乎同时都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同时都想起了自己的不幸人生。
那天晚上红叶儿也喝了酒，两人都喝得不少。酒是法国的红葡萄酒，喝了就觉得晕乎乎的。头晕乎乎，心也晕乎乎。随着喝酒，话越来越多，心越贴越近。他们先是说中秋节阖家团圆的话题，由此即引出了人生。说到人生，就都说到了自己，陆教授说了自己这个家庭的变故，红叶儿也细说了她不幸的遭遇。她说父亲把她们抛弃后，很小她就随母亲改嫁，跟了一个姓林的继父。她这一生很惨，高中没读完母亲就死了，是受了继父的折磨患急症死了。她说她继父是个很残暴的人，她打工那几年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最后这一年还是被他打听到了。继父听说她挣的钱都寄给了岳小峰，他恼怒地把她拖回家，当天晚上就糟踏了她，之后又逼她去干路边店，她来这里就是从路边店偷跑出来的，她的一个好姐妹给了她钱，可她没想来到这里却会是这样……
红叶儿说这些时，就不由得有些欷觑，陆教授很同情地安慰她，说一些笑话逗她开心。
过了一阵，红叶儿的情绪又变了回来，她重新表现出兴奋，羞赧地笑着向陆教授敬酒，他们终于都喝得有点儿醉眼蒙咙，有点儿忘乎所以。红叶儿本来就心存感激，这会儿话就更无拘束。她说陆老师是好人，是她遇到的世上最好的人。陆教授见她这样：就笑了，他也说了同样的话，说红叶儿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人。红叶儿也甜甜地笑了，她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呀，我要报答你对我的恩德!
陆教授说：我可没想让你报答。
红叶儿秀脸飞红：可我要是想报答呢?
陆教授笑道：你怎么报答?
红叶儿涨红了脸：……你说呢?
陆教授说：红叶儿，你喝醉了。
红叶儿说：我……我没喝醉。她说着便举着酒杯站起来，有些儿摇摇晃晃，酒杯就一下落到了地上，叭的一声碎了。
陆教授一见就赶紧起来扶住了她，说你醉了，我扶你去躺会儿吧。说着他就搀起了红叶儿，不想红叶儿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陆教授一见，也就趁势抱起了她，把她抱进了她的卧室。这卧室原来是儿子的房间，陆教授把红叶儿放到床上，但红叶儿就是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她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陆教授也就忍不住吻了她。他们两个正在神魂飘飘地亲吻，不想这时床头的电话却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们俩都同时一惊，陆教授就松开了红叶儿，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一看电话显示屏号码是儿子的越洋电话，他立刻就抓起了听筒。
儿子的电话也并没有甚么事儿，他只是向父亲问好。他说他猛然想起这会儿是中国的中秋之夜，他不能与父亲团聚，便只好打个电话祝福。后面他又说了他的一些学习情况，并说了她母亲，他说他们在加州一切都很好，要父亲不要为他挂心。最后他说母亲又嫁人了，给他找了个大鼻子后爹，但他不喜欢，他再一次为父母的分手表示遗憾……
接完儿子的电话，陆教授心里似有点不是味儿。这时他已完全清醒，就后悔今晚有些失态。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精致的袖珍像框，像框里是一幅发了黄的照片，他见这照片有些面熟，拿起仔细一看，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张照片他这里也有一幅，那是当年前妻柳慧给他寄来的，照片上是她同女儿的合影，一周岁的女儿头上竖着两个小辫儿，她被抱在母亲的怀里。照片下面还有一行洗印的字，写着纪念女儿一周岁。看到这里，陆教授突然什么都明白了。红叶儿见他看照片，就撒娇说那就是母亲和小时候的她，他听了脑袋更是像炸裂了一般，再不敢看红叶儿，也再听不清红叶儿又说了些什么。当时他的心里简直就歇斯底里地狂叫出来，但他终于强压了胸肺的剧烈憋闷，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 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