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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搅局|什么样的人是搅局的人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5 06:12:44 点击:

      九烽烟乍起   急于“扩大战果”的马副组长,在散会之前作了总结性发言。他对各小组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对“有功人员”进行了表扬。玩足了派头之后,马黄对与会者提出了“端正态度,戒骄戒躁”的要求。
      这时,会场发出了嘀咕声。马黄没有注意与会者情绪的变化,按自己的思路接着往下侃。
      他要求宣传委员王大锤对阴阳两镇文印部打字员逐个座谈,安排全镇业余通讯员每人至少写一篇宣传民营化的报道稿件;要求教育组长兰雪姣和计生办主任梅思华对全镇所有的“小丽”、“晓丽”或“肖丽”进行暗访;要求组织委员江镇南组织电脑教师,对全镇八台电脑进行技术检查;要求派出所长夏朋将全镇十八个“肖力”的社会关系予以彻查,将其家人和亲戚朋友的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一一弄个水落石出……
      这时,只听有人喊了声:“马副组长!”
      马黄一听“话味儿”不对,抬头寻声望去。他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这样以“副”损人。
      与他目光对接的,是派出所长夏朋。
      夏所长说:“马副组长,请允许我说两句不中听的话。你领头办案我没意见,只是不能把清查的范围扩大化了。否则的话,你别说我不配合!”
      马黄一听,不由无名火起。他“霍”地站起来说:“夏所长,我知道你查案子有一套,但你也不要犯经验主义,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要特事特办,这是童老板特意交代过的,十八个‘肖力’的亲友圈子统统要查,一个也不能漏。如果漏了,就是有意隐瞒!”
      夏朋一听,火气就大了。他点着马黄的鼻子说:“马副组长我告诉你,你别动不动就把童老板抬出来,就是再大的官也要听听我的意见。我问你,一岁半娃娃能写信告状?学生娃娃有什么举报动机?那个八十八岁的孤老肖力,他在台湾的远房亲戚也要查查?过分了嘛!”
      一串连珠炮,打得马黄张口结舌。
      ……
      陈备石从市委党校学习归来,是在童发冬召开党委扩大会的次日傍晚。
      他是搭乘班车回来的。看到同班同学各自坐进单位专车纷纷离去的情景,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是个不太喜欢张扬的人,本没有要镇里派车的意思。但是童发冬头天晚上打来电话,说一定派车。想到镇里年终事多车子一定很忙,他当时还推辞了一番。但童发冬说,老弟啊你在市里修炼不到半月就变成马列主义老太太了?我说接你就要接你,公汽等到以后体验生活再坐去吧!听那恳切的言辞,陈备石很感动了一阵子。可是到了第二天,马黄打来电话,说老板下村要用车,请陈大人自搭班车辛苦一回还望海涵云云。那话阴阳怪气,带刺。陈备石回家的心情一下子坏了。这老童也是共事两年的人了,怎能这样呢?如果确是遇到上级检查,或有别的什么急难险重的事情,打个电话的工夫总会有吧?这样退到幕后,算什么事?他继而又想,即使委托他人通知,也该委托镇办的人,怎么会是马黄呢?
      直到他回到家里,才知道镇里发生的一切。
      陈备石家在县城阳河招商路。妻子何香是县实验小学的语文教师。他们育有一女,正上幼儿园大班。进门时,他从提包里拿出特为女儿买的一个布娃娃,想给孩子一个惊喜,却发现镇办的孙小丽眼泪汪汪地与妻子说话。
      见他回来,孙小丽就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说陈书记我把话都给何姐说了,你要为我做主,就低头走了。
      陈备石问妻子:“这是怎么了?”
      何香说:“备石啊,你这镇长往后怎么当呀!这如今的乡镇干部怎么会有马黄这样的货色,真叫丢人哪!他调戏小丽不成,却反过来变着法儿整人家姑娘。现在小丽被挤出办公室,还诬告小丽告镇里的黑状,要处分她呐!”
      “有这种事?”陈备石一听,就有些生气起来。想到上午那个不阴不阳的电话,就更恼。他心里说,这个马黄太不像话了!这样下去,镇里工作还怎么开展!就掏出手机给办公室主任李志明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志明啊,嗯,我刚刚回来。”他顿了顿,说,“你这个办公室主任跑哪儿呀,怎么连手下的一个姑娘都保护不了?”
      李志明听了心里一热,就诉起苦来:“陈镇长啊我这个主任没法当了。办公室的门已经换锁,我连进去的权利也没有了,还怎么保护小丽。现在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也上了黑名单了。”
      “什么黑名单?”
      “就是告状的黑名单啊。”
      “告状的黑名单?”
      “陈镇长,你真不知道啊?”李志明说,“这事儿说来话长,一两句说不清楚。这样吧,你问问夏朋所长吧,他是清查黑名单小组的成员。”
      阴山镇派出所长夏朋是陈备石表姑父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年头,行走官场的人为着多备几条路,都好攀亲结友。有了亲友这层关系,再往深处交往就铁了。因为是刚刚攀上这层关系,陈夏二人又都谙于世故,有意对外保密,因此镇里除李志明外,没人知道他们的亲戚关系。
      夏朋接到电话,很快就来了。
      夏朋说,陈哥你先洗个澡,吃了晚饭我再详细向你汇报。
      陈备石心中有事,哪等得住?就说,我不洗澡也不想吃,只想听你介绍情况。
      于是夏朋就说,陈哥啊这个老童有问题。昨天党委扩大会成立的企改小组,把你排除在外。这事你不知道?看看,这就是问题!组长本来是你,怎么说换就换,而且还要蒙你?他们这是在挤兑你,打压你。我这不是猜疑。我当所长五年了,瞎猜的事不干。有些事我说出来,你要冷静,要沉住气。
      陈备石说,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快说快说。
      于是夏朋便把“清查肖力”的事说了一遍。
      陈备石有些吃惊地问:“这么说,你把马黄得罪了?”
      夏朋说:“是的。我骂了这个兔崽子!”
      “不好。”陈备石说,“这人的人品极差,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场无赖。一旦得罪,他会时时处处搞你的人。”
      “我不怕。”夏朋笑了起来,说,“陈哥,我担心的是你啊。那个马黄坚持要把肖力的社会关系抖出来,我怀疑这里边有鬼。你想啊,如果这样的话,你在镇中读书的侄儿肖力,就会把你连带出来。陈哥,我感觉这事背后有文章。”
      陈备石笑了起来,说所长老弟你也太过谨慎了。下次汇报,你就明明白白地把我和侄儿的关系抖出来。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整天与书本打交道,会投书新闻单位攻击镇委?
      夏朋说,陈哥你的分析也是我的看法,但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陈备石挥着手说,复杂的事情有时用简单的办法最奏效,你就按我的意思去清查吧。我倒要看看这个马副镇长有什么话说!
      送走夏朋之后,陈备石陷入了沉思。
      
      十部长出山
      童发冬追查“肖力”紧锣密鼓闹得正欢,却没想到“老板”耿风并未对他寄予厚望。这天下午,耿风约见了宣传部长柴泽林。
      柴泽林是常委中的“少壮派”,当过市委宣传部的理论科长。此人名牌大学毕业,对市场经济和体制改革术有专攻,理论功底深厚,中央某权威刊物发表过他的理论文章。去年,霍万年和市委组织部长王红生亲自送他到普桐上任。霍万年在常委欢迎会上说,市委送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年轻有为的领导干部,而是一种观念,一种信息,一种决心。市委旨在通过这次人事调整,打破论资排辈的用人陈规,更新执政为民的思想观念,加快普桐民营化进程……
      县委的欢迎会开过之后,市井就有了传言,说柴泽林是霍万年派给耿风的为政高参。
      这年头,传言往往就是事实。柴泽林与耿风的关系的确很铁。耿风对柴泽林信任有加,常委会前总要与柴泽林沟通一下,交换看法;而柴泽林对耿风也是尽掏心窝,为一把手出谋划策,全力支持和配合书记的工作。
      在耿风的办公室里,柴泽林看过“读者来信”之后,稍作思考,便提出了一个“自上而下、兵分三路”的解决方案。“书记,您放心吧,这事我会尽快给您答复。”他充满信心地说。
      回到部里,他迅速召开了部长办公会,通报了“读者来信”和耿风书记的指示精神,并对三位副部长分派了任务。分管宣传的殷副部长要迅速成立一个采写班子,对全县企业改制的做法和经验进行全面总结,并要写成长篇通讯送《常箭日报》出专版,任务要在三天之内完成;分管机关的何副部长要尽快筹足两万块钱的“版面宣传费”,三天之内交到殷副部长手上;分管理论的阮副部长要迅速起草一个文件,在全县开展一次加快民营化发展的理论探讨和征文活动,各乡镇党政一把手、县直机关副股级以上干部、县四大家领导都要上交论文,年底组织优秀论文评选并结集出版,宣传部对获奖作者要给予精神和物质奖励。奖金由何副部长负责筹措。
      “此外,”柴泽林压低声音对阮副部长说,“组织部那边你跑一趟,找研究室的龚主任给耿书记写篇论文,争取在国家级的党建刊物上发表。”末了,又压低声音对大家说,“到市委宣传部和《常箭日报》调查读者来信的事,由我负责。”
      当天下午三点多钟,柴泽林带着新闻科长张剑,向常箭市委进发。
      路上,他仰躺在后座上,微闭着双眼,一言不发。他在推测着“读者来信”的发稿过程。像这类稿件,一般由群工部编稿,由总编室核定,最后经过出版部把关,才能付印发表。但这不是一篇普通的读者来信。群工部、总编室和出版部,都没有这个胆子编发稿件。一定有人打了招呼。那么,这个打招呼的人会是谁呢?报社总编?社长?不,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那么,是市委宣传部长?是市委秘书长?不对,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那么到底是谁拍的板?
      两小时后,柴泽林到了。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市区的马路上,车来人往。柴泽林在市委宣传部任理论科长之前,当过两年宣传科的副科长,与《常箭日报》的编辑记者比较熟悉。为了不让熟人瞧见,柴泽林让司机小胡把车开到报社旁边“好再来酒家”的后院里。下车后,他拿出手机哼哈说笑一番,就领着张剑和小胡钻进酒店二楼的包房。
      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笑眯着眼推门而入。张剑认出他是《常箭日报》总编室主任江大朋。
      “啊呀,江总您终于现身了!”柴泽林上前,夸张地握手问好,然后对张剑和小胡说,“这是我们尊敬的江大总编,你们以后就靠江总栽培了!”
      江大朋谦虚道:“哪里哪里。他们的进步,靠你嘛!”
      张剑和小胡都谦虚地笑着,诚惶诚恐的样子。
      上菜之后,宾主落座。柴泽林只是一个劲地发表回忆录。他说在市委新闻科的时候,多亏了江总的全力帮助。每有稿件,总是先送江总斧正,再回家连夜誊写端正了,才送到报社。江总听着十分受用,一副恩公的嘴脸。
      酒过三巡,江总说:“柴弟啊,你今天来,不会光是请我喝酒吧?有什么吩咐,我能帮的,不会含糊。”
      柴泽林连忙将对方和自己的杯子满上,起身说道:“江总啊,你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了。来,我再敬你一杯!”一仰脖子,一杯白云边先干了。
      江总没说什么,也干了。
      柴泽林拿出一张报纸,说:“江总,我今天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他指着第四版那篇“读者来信”说,“你也知道,这年头基层工作矛盾多,压力大,所以要保稳定。这篇稿子一搅和,好多事情就复杂了。”
      江总心知肚明。他说:“部长大人,我就知道你会找我。我跟你说,这篇稿子是我编发的。”
      柴泽林,还有张剑和小胡,全都睁大了眼睛。
      江总说:“不过,发这种稿子,我也没有这个能耐。这你是知道的。”
      柴泽林谨慎道:“领导签过来的?”
      江总说:“那是当然。而且,而且……”望望张剑和小胡,欲言又止的样子。
      柴泽林会意,对张剑和小胡说:“你俩到总台把账结了,在车上等我。”
      张剑小胡都是精明之人,连忙离席出了包房。小胡出门后转身将门轻轻带上。
      柴泽林说:“他俩都是可靠的人,嘴稳得很。”
      江总摆摆手说:“这事,太敏感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柴泽林又将对方和自己的酒杯满上,说:“那是那是。在基层当差,我这政治敏感性都不如前了。”
      江总抿了口酒,然后长叹一声,心事重重的样子。半晌,他才缓缓说道:“老弟,这篇稿子是王社长亲自交过来的,并要我开印之前严格保密。不然,我当晚就给你打电话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发这篇稿子是王社长做的主?”柴泽林试探道。
      “不可能。”江总肯定地摇了摇头,“王社长是老新闻,政治敏感性比谁都强。他能签发这种稿子?”
      “难道,是这个‘肖力’有很深的背景?”柴泽林不动声色地问,“这个人,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这个肖力肯定有来头。”江总分析说,“他的庐山真面目,恐怕王社长也不一定知晓。”
      “不会吧?”柴泽林做出憨厚的样子。
      江总说:“我说的是‘不一定’。有些事情,常常出乎意外。说不定王社长知道这个人。不过我还是认为,恐怕只有市委常委一级的人物,才知道肖力的真实身份。”
      酒至酣处,江总打住,说晚上还有活动,告辞而去。
      离开酒楼,柴泽林驱车来到报社一把手王社长的住宅楼前。他让张剑小胡从车后箱里提出准备好的普桐特产,就按响了王社长三楼住宅的门铃。
      柴泽林到普桐任职后,每年底都按当地的习俗,带着“年货”登门“拜年”,因此与王社长有了交情。
      听到是柴泽林的声音,王社长开了门,将他们一行三人迎了进去。
      放下礼品,柴泽林向张剑小胡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连忙退出。
      王社长是土生土长的常箭人。高中毕业后当过小队会计、民办教师、大队书记和公社宣传干事,凭着一身才气和过硬的笔头,最后调到报社,从普通记者一步步干到社长。柴泽林曾经读过他写的新闻辅导教材。
      寒暄过后,王社长直截了当地说:“柴部长,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知道你是为那篇读者来信的事情来的。”
      “王社长,不好意思,打搅了。”柴泽林谨慎起来。
      “你我也是老朋友了,别说客气话了。”王社长说,“我跟你讲,这事也不是我能够做主的,身在其位谋其政,还请你给耿书记传个话,多多见谅啊!”
      “王社长,我们没有那个意思。”柴泽林笑道,“只是为了有利于工作,我们很想跟作者见个面,好好沟通一下。”
      “不只是为了沟通吧?”王社长笑道,“你我都是老新闻了。这个肖力现在是肯定不会出来跟你们沟通的。当然,我知道你们很急,想找这个人,情理之中嘛。”
      柴泽林说:“王社长,您也知道,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我是有责任的。”
      王社长想想说:“这里没有外人,我的话你要保密,绝对不能传出去。我是顶着乌纱帽的。”
      柴泽林说:“这您放心。我以自己的人格向您保证:除我之外,再不传给第二个人!”
      
      十一旁敲侧击
      王社长笑着笑着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他说:“我只能告诉你:那篇读者来信是你们县的一位教师送过来的。”
      柴泽林激动起来,急迫地问:“王社长,这位教师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我并没有见到这个人。”王社长说,“稿子是陈部长转给我的。他对我说,这是普桐县一位教师专程送来的稿件,反映的问题很有针对性,对市委实施下一步的改革计划,很有警示意义。因此,他就在电话里向霍书记作了汇报。上这篇稿子,是霍书记同意了的。”
      柴泽林倒吸了口冷气。他说“王社长,这篇稿子反映的问题与事实有出入。为这个,耿风书记还受到了霍书记的批评……”
      “这个当然。领导嘛,逆耳忠言也是要听的,没有这个胸怀是不行的。但这并不是说,领导喜欢的就是这个东西。那种逆耳的东西,明知听了有好处,但是具体到了自己的头上,谁也不会舒服的。人之常情嘛,领导也是人啊。”王社长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话又说回来,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我能够左右得了的。你啊,随遇而安吧。”
      柴泽林听出了王社长的话外音,便恰到好处地起身告辞。
      回到车前,柴泽林抬腕看表,随即掏出手机,拨通了县教委主任罗大光。略作客套之后,柴泽林便将“读者来信”的事向对方作了简要的通报,并特别强调了“加强师德教育”的问题。
      接到柴泽林的电话,罗大光的第一反应是:息事宁人。他说:“柴部长,现在七点不到,我抢在九点左右赶到市里与你会合,一起去见陈部长。”
      柴泽林心中一喜,暗道:这小子太过精明,人家是一点就通,他是不点也通……
      果然,晚上九点过五分,罗大光的小车出现在柴泽林面前。
      见面之后,罗大光让柴泽林看了他带来的土特产。都是本地出产的上乘珍品,既实用,又贵重,符合受礼人接受馈赠的心理要求。柴泽林心中又是一喜。
      十分钟后,柴泽林和罗大光来到了市委宣传部长陈冬生的家。
      一个月前,四十一岁的陈冬生还是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长。到常箭任职,他的目标是做一个称职的宣传部长,把握正确的舆论导向,全力配合党委中心工作,为地方经济建设作贡献。
      这种明确的工作目标,决定着他的处事风格:抛开纷繁复杂的官场应酬,一切从工作实际出发,明白做人,清正为官。上任后,他一门心思投入工作,围绕“地方党委宣传部门和宣传工作如何服务党委中心工作”的主题,到各县市进行调研。尽管上任时间不长,但对各县市区场的党委宣传部长还是比较熟悉的。
      见面之后,他握着柴泽林的手,随口说出了柴泽林去年发表在中央某核心期刊上一篇理论文章的题目。
      “好记性,陈部长您真是好记性啊!”柴泽林由衷地赞叹道。又拉着罗大光介绍道,“陈部长,这位是县教委主任……”
      陈部长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笑着把手伸过来:“罗大光罗主任是吧?”
      “陈部长您真是好记性!”罗大光也禁不住赞叹起来。
      陈部长坚持着为两人倒了开水,说:“现在正是改革的攻坚阶段,工作中出现一点失误和错误是在所难免的,只要正确对待,认真加以改正,就会挽回负面影响,甚至还会促进工作的进一步开展。这就是古人常说的失败是成功之母。”
      柴泽林隐隐感到,陈部长一定会主动提起“读者来信”的事。
      果然,陈部长顿了顿说:“前天,我接到了你们县里的一封读者来信,你们大概也看到了。这个问题反映得好哇。因为它切中了时下企业改制中普遍存在的问题,具有很强的警示性。如果这种问题不解决,任其发展下去,就会断送改革成果。写信的同志,很有大局意识,政治责任感很强啊!”
      陈部长接着说:“作为党的宣传工具,对这种有利于我们克服和纠正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的稿件,要及时刊登。我的这个想法,得到了霍书记的支持。――不过,你们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我刚才说了,要及时纠正,以此为鉴,不搞教条主义,不搞一刀切。”
      柴泽林笑着应和,心中却在紧张地思考着如何从陈部长的口里,把肖力的真实身份搞个水落石出。
      趁陈部长起身续水的空儿,柴泽林谨慎道:“陈部长,您教导得很对,这篇文章的确写得不错,这个作者的素质的确很高。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个肖力是什么人?”
      陈部长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他警觉地问:“你们是来打听谁写的稿?”
      柴泽林心中一惊,连忙欠身,说不是不是。
      从陈部长家里出来,一无所获的柴泽林心中不快。他冷冷地瞧了一眼罗大光,话里有话地说:“罗主任,你的教师敢做敢为,了不起啊!”
      罗大光心里一沉,连忙作起了自我检讨:“柴部长,这是我工作不力,我一定加大师德教育力度,想办法把这个肖力找出来!”
      柴泽林说:“那好,我等你的消息。”
      
      十二暗藏玄机
      柴泽林回到县里,向耿风作了汇报,并就陈部长签批“读者来信”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陈部长虽为高官,却是一介书生,完全不了解普桐的县情,给霍书记出了难题,添了乱子;霍书记呢,对刊登“读者来信”一定是嘴上支持,心中恼火。正如报社王社长所言,即使听到的是“逆耳的忠言”,心里也不会舒服的,因为霍书记“也是人” ……
      柴泽林丝丝入扣的分析,让耿风听得心惊肉跳。尽管他脸上平静,内心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耿风沉思少许,抬头问道:“泽林啊,教师投书,干政乱政。这事听起来,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啊?”
      “耿书记,我开始也是这个感觉。”柴泽林说,“可是再往深处一想,就不足为怪了。改革进入攻坚阶段,必会触犯一些人的利益。在利益的驱使下,利欲熏心的人就会不择手段……”
      耿风点头表示赞成。
      “所以,”柴泽林接着刚才的思路说,“我以为这绝不是一般的教师投书干政乱政的问题。这里面,一定有着很深的背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肖力背后,一定有人!”
      耿风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柴泽林突然将话打住,起身将门闩定住,回转身在靠近耿风的沙发上坐下,压低声音说:“耿书记,我有一种预感,这封读者来信,可能牵涉常委内部的人。”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耿风打了个肯定的手势,说:“泽林,你是一针见血啊!”
      柴泽林谦虚道:“耿书记,您过奖了。其实,教育上的有些情况我是不清楚的。过去,我过多地顾及常委分工管线问题,对影响班子整体形象和战斗力的原则性问题关注得太少了,没有为您当好参谋啊!”
      “泽林,不能这样说。”耿风摆摆手,真诚地说,“这一年多来,你为县委作出的贡献,是哪个常委也比不上的。别人心里无数,可我心里明白得很啊!――这下一步工作的突破口怎么定,我还要听听你的主意。”
      柴泽林稍作思考,便笑道:“耿书记,我知道您是成竹在胸,主意已经有了。我呐,猜猜看,错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耿风很感兴趣地望着这个才气十足的“高参”。
      柴泽林说了两个字:“吃饭。”
      耿风笑道:“泽林,这回你错了,我可没有这么想啊!”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您还不想吃饭?”柴泽林又把话锋一转,“耿书记,我的意思,是趁中午吃饭的工夫,听听罗大光的汇报。”
      “泽林,你还真与我想到一块了!”耿风笑了。
      中午的饭局设在帝王宾馆五楼的“总统套房”。
      帝王宾馆的前身是县招待所,属县政府管辖的副局级单位。去年改制成为民营企业,邻县的一个肚皮凸起老高的“养鸡大王”成为这里的老板。转制后,宾馆按五星级标准重新建造,扩大了占地面积,拓展了服务范围,增设了包括“小姐特种服务”在内的十几个项目,被列入公安机关的“重点保护”单位,成为名满全市的高档消费娱乐场所。凡来普桐的上级政要和外地商贾,都被安排在这里“消费”。当然,“服务”的价位是普通百姓不敢问津的。尤其是“总统套房”,价位更是高得离谱。
      罗大光此时心情不错。在座的只有县委书记、宣传部长和他,像桃园结义的三兄弟。在这种场合与领导集会,罗大光心里有谱了。他知道今天的主题绝不是喝酒。
      果然,柴泽林说:“罗主任,今天书记有点空闲,想听听教育的情况。你的教师向报社投书,弄得耿书记和县委非常被动啊。”
      耿风摆摆手说:“关键是破坏了普桐招商引资的形象,破坏了全县政通人和的局面。”
      罗大光早就猜出了这顿饭局与“读者来信”有关。他知道,这时候主动揽过是上策。他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耿书记,教师捅出这么大的娄子,给县里造成这么大的损失,这是我管理不严、教育无方啊!――耿书记,我先敬你一杯。你品尝一下,我干了!”说罢,一仰脖,二两五粮液落了肚。
      耿风抿了一小口,感觉酒质与对方的表态一样纯正。他笑着摆摆手说:“大光,我这不是批评你。全县学校六百多所,教职工一万多人,你一个教委主任管得过来吗?就是县委班子十几个人,我这个班长也管不过来。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啊!”
      书记对自己去姓去职而直呼其名,罗大光意识到这是对自己的亲近。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耿风的下文。
      柴泽林插话道:“耿书记说的对啊。就说我吧,分管着教文卫一大摊子,可我的话能有多大的分量?有时候,是啥也不顶啊!”
      这话说得平缓和气,却透出一股阴气,罗大光听后一惊。他连忙再次举杯向柴泽林敬酒,并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一副毫无保留的样子。他对柴泽林说:“部长啊,您这样说,就吓着我了。文化、卫生和广电他们几家我不敢作保,但我这摊子,我敢保证:无论任何时候,都坚决与县委保持高度一致,尤其是与耿书记和柴部长保持高度一致。耿书记,柴部长,您们二位就是我的后台老板啊!”
      “不敢当。”耿风摆摆手,眯着眼说,“罗主任,我听说你对县里的领导都照顾得很好啊,他们的亲戚子女都让你安排进了教育系统,有这回事吗?”
      罗大光心头电光火石一闪。这几年,他凭着手中的权力,主动将多位县领导的家属子女安置到教育系统。教师中,凡与“四大家”领导扯上边的,都予以提拔重用。尤其是常委们的亲戚,包括亲戚的亲戚,都是他重点照顾的对象,有的转为公办教师,有的提拔为组长校长,有的调进教委机关……
      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但他毕竟在官场历练多年,练就了一身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的功夫。他从耿风的暗藏锋芒的话语中,听出了“汇报”的契机。他索性放下酒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本本,对耿风和柴泽林说:“耿书记,柴部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有些事情,我还真要向二位汇报一下。”
      耿风期待地说:“在这里,我们算是闲聊,有啥说啥,直来直去,不兴拐弯抹角。我是信得过你的。”
      于是罗大光便将“有些事情”向耿风和柴泽林作了汇报:九名县委常委中,除了耿风、柴泽林和县长南靖新外,另六名常委都有亲戚子女在教育系统任职。分管农业、现在阴山蹲点的副书记吴法江,其弟媳兰雪姣是阴山教育组长;分管企业的副书记余带水,其叔父余洪彬是阳河教育组长;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蒋步青的侄儿蒋元泽,是阴山中学校长;组织部长李友顺的妻子王娟,是县教委团委书记;县纪委书记徐大柳的妻弟梅大才,是阳河镇中校长;常务副县长卢林的女婿易宝同,是县一中分管财务的副校长;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汪则纲表弟的妻舅陈如风,是县教委保卫科长。此外,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和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都有亲戚在学校任职。累计一算,“四大家”七十二名副县级领导,都与教育“沾亲带故”……
      从罗大光“数萝卜下窖”的汇报中,耿风和柴泽林都听出了玄机。
      
      十三破题新招
      耿风突然笑着摆摆手说:“大光,这些事情,平时通个气就行了,就不要再汇报了。”顿了顿,又说,“不过,有些问题还是要注意的。对领导的亲属,要与普通教职工同等对待,不能搞特殊。如果有人以为自己有后台,不把工作放在眼里,就要严肃批评。给教育工作造成损失的,还要追究责任。”
      耿风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既体现了领导的宽容,又体现了领导的威严。罗大光连连称是,埋单告辞而去。
      柴泽林接着谈了下一步打算。他说要对罗大光的汇报进行考证,不能偏听偏信。耿风表示赞成。
      送走柴泽林后,耿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此时,一个酝酿已久的“办案思路”浮上心头。他抬腕看了看表,便拨通了县纪委书记徐大柳的手机。
      徐大柳住在开发大道的文明小区,距县委大院有一里多路。接到电话,他没喊司机,出门打的就悄悄地赶了过来。如此迅速地应约,让耿风感到满意。
      “老徐啊,”他一边沏茶一边细打慢敲地说,“常委里头,论年纪你第一,我第二,我们都是老同志�……”果然,老徐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听说市里正在酝酿县乡班子换届的人事安排,难道自己就要提前退居二线?不对呀,打招呼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尽管心里波涛起伏,但他脸上却保持着平静。他说:“是啊耿书记,像我这般年纪,如果不是承蒙您的错爱,早该回去抱孙子了。”
      “老徐啊,”耿风紧挨着徐大柳一屁股坐进柔软的沙发,拍着对方的肩膀说,“阳河镇中的梅校长是你的妻弟吧?你对他可要多关心啊,教育系统情况复杂,我接到的告状信不少啊。”耿风这话具有很大的跳跃性和震撼力,比起上一句更能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老徐一听,那额头就冒出汗来。他说:“耿书记,感谢您的提醒。我会尽力贯彻您的指示精神,严格要求自己和亲属……”
      “老徐啊,”耿风打断对方的话说,“我俩这是私下交心,哪是什么指示呢?我只是说,在廉政问题上,我们时时刻刻都忘不得,尤其是在这班子换届的节骨眼上。”顿了顿,又说,“老徐啊,县委这边也遇到了麻烦,你知道吗?”
      徐大柳立马坐正身子,表现出一副担心的样子。
      耿风拿出报纸,指着那篇“读者来信”说:“老徐,你看看……”
      徐大柳接过报纸,郑重其事地看了起来。
      其实,来信登出的当天他就看到了。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耿风遇到了麻烦。但他并没有立即送给耿风。他知道,如果在第一时间报告,对县委“争取主动”是有好处的。但他没有这样做。这种时候,他以为“没有看到”才是上策。听好话闻喜讯是人之常情,为官者当然也不例外。做这种事,最好的角色是宣传部长。当然,还有分管企业的副书记,还有组织部长,还有办公室主任,他们向书记报告都顺理成章。
      然而,徐大柳对这封刊登在市委机关报上的读者来信,却又有着浓厚的兴趣。不主动报告并不等于不主动思考。显然,在班子将要换届的时候,登出这种涉及“领导工程”的批评稿件,对县委一把手的升迁将会造成不利的影响。徐大柳知道,他与耿风所建立的那种“友谊”,其实就是一种制约。他在耿风心目中的分量,完全取决于他手中掌握多少耿风的短处。过去,他收到的大多是有关耿风收受贿赂、包养情妇、封官许愿之类的匿名举报信。这种东西送得多了,耿风就渐渐就有些不在意起来。这年头,手握重权的官员如果完全没有“问题”,反而有些“不正常”了。偶尔受到一点“攻击”,那是为官者“敢抓敢管”的一种表现,那才是“正常”的。更何况,“收受贿赂”之类的问题,已经普遍得“不成问题”了。徐大柳再也清楚不过的知道,能够“打动”耿风的东西,是新闻媒体的曝光。
      因此,徐大柳调动自己全部的社会关系,对市委机关报刊登“读者来信”的来龙去脉进行了秘密调查。据“线人”报告,写信人是瞅住市委书记霍万年出国考察的空当,将信送到市委宣传部长陈冬生家里的,此人对市委领导的生活规律和办事风格相当熟悉……
      徐大柳据此得出结论:写信人极有可能来自常委内部,目的就是要搞垮耿风!这种结论一出,徐大柳心中电光火石一闪,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耿风在十三个常委中的对立面是县委副书记吴法江,这是普桐官场人人皆知的“秘密”。
      徐大柳与吴法江有着一层极隐秘的关系。他的女儿与吴法江的儿子同在法国留学,还是一对恋人。也许再过三两年,徐吴两家就成亲家了。这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事,却因双方家长共同处在一种微妙而又尖锐的官场中,只能心照不宣。老哥俩都意识到了“保密”的重要性。
      有了这层关系,徐大柳思考问题就是另一番风景了。
      此时,他一边装模作样地看报,一边想着如何左右对方的思路。
      “耿书记,”他放下报纸说,“这个肖力是谁呀?”
      “据说是一名教师。”耿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真实身份还没有出来。”
      “教师?”徐大柳思索着说,“好像不太可能吧?”
      “背后肯定有人,”耿风说,“写信人矛头所指很清楚,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给县委使绊子,暗箭伤人啊!”觉得言未尽意,又补充说,“在县乡换届的敏感时期,攻击县委的领导工程……这绝对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绝对不是一般的违纪行为!”
      耿风说这话时,火药味已经很浓了。他起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一边小口地品茶,一边拿眼瞟着徐大柳,不再说话。
      于是,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耿风是个善于运用“沉默”技巧的人。尤其是在与下属的谈话中,他往往突然打住话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给下属造成一种压抑和错觉,从而控制对方思路,引导对方“看领导脸色”说话。
      这正对徐大柳的思路。徐毕竟办过案子,对察言观色、揣摸心理、见风使舵可谓轻车熟路。他已经摸到了耿风今天“单独约见”的底牌。
      他说:“耿书记,您分析得很对。这完全是有预谋、别有用心的严重违纪行为!干这种事的人,完全丧失了党性原则!这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牺牲全局利益的可耻行为,也是一种玩弄阴谋诡计的勾当!”徐大柳说这番话时,义正辞严,铿锵有力,表现出了一个纪委书记所应有的“政治敏感性”。
      耿风的脸由阴转晴了。“老徐,真理在我们手里,我们不怕!”他站起,转过身子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这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呢?下一步工作该如何着手呢?”
      徐大柳心中掠过一丝快意。他意识到,书记的最后两句话,才是今天的主题。现在,该他“破题”了。
      “耿书记,”待对方转过身来,徐大柳才显出十分谨慎的样子说,“我有一种预感……”他有意将话头打住。
      “老徐,有什么想法就直说了嘛。”耿风期待地望着对方说,“现在都提倡专家办案。你是老纪委,我听你的!”
      徐大柳决定采取“大迂回”战略,改变对方原有的“思维定式”。他出其不意地问道:“耿书记,出了这种事,按常委分工责任制,要是追究起来对谁不利?”
      耿风一愣。随即答道:“那当然是法江同志和带水同志。”吴法江是蹲点阴山的副书记,余带水是分管企业的副书记。阴山企业出了乱子,他们都将受到牵连。
      徐大柳又问:“常委里头,谁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县长?”
      耿风听了,心里电光石火一闪。他知道,符合条件的县委副书记吴法江、余带水和蒋步青,都为得到县长的位子暗中较劲。作为一把手,他有举荐权。吴法江是他的死对头,他只能推荐余带水和蒋步青。现在出了这种让市委书记恼火的事,吴法江和余带水看来是没戏了,而蒋步青的胜数却陡然上升……难道这个蒋步青为了个人的升迁干出这种事?
      “老徐啊,”耿风掩饰道,“谁当县长,与这事有联系吗?”
      徐大柳知道对方是明知故问。一把手在副职面前,必要的“姿态”还是要有的。于是他说:“也许吧。现在有些案子还真难捉摸,用常规思维是破不了案的。这个社会啊太复杂了,这个人啊太复杂了。有些事,与我们良好的愿望恰恰相反啊……”
      耿风听了,一副感慨的样子,说:“老徐啊,班子里头,要是都像你这样胸怀坦荡,我这个班长就好当�。这几年,你任劳任怨,一心一意为县委保驾护航,是功臣啊!要不是年龄杠杠卡死了,你比谁当县长都合适。可是你呢,没有半句怨言,没有影响工作,你这样的好同志,难得啊……”
      徐大柳也感慨道:“是啊是啊,做官是一时的,做人是一世的。大家同事一场,何必为身外之物伤和气呢?”
      “老徐,”耿风说,“往后哇,工作上特别是生活上的困难,给我捎个话,天大的事我担着!在普桐,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你说三道四!你呢,也要大胆工作。如何办案,就不必向我汇报了。你要充分行使独立办案的权力!”
      
      十四地痞设局
      徐大柳回到办公室,打开抽屉,取出备用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
      他迅速拨了过去。电话那头,出现了一个细弱的女音:“你说,我听着。”徐大柳立即换成一副庄重的表情,低声说道:“下午两点半,我们家里见。”“有事?”“嗯,案子,注意保密。”
      接话的女人名叫吴小东,县国税局办公室副主任。吴小东原是县城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前台领班。风月场上,她练就了逢场作戏、沉稳练达的超常功夫。凭着过人的聪明和美丽,她成了徐大柳的“铁杆情人”,并如愿以偿地变换身份,成了国税干部。
      性格内向的徐大柳,原本对领导干部的“情人现象”非常反感。走马上任纪委书记之初,他甚至准备对搞情人的“问题官员”动手查处。但是,当他发现一把手“情人一大串”的实情后,他就有了新的想法。他意识到,如果自己长期独善其身,将会引起耿风的猜忌。于是不久,他也找到了“红颜知己”……
      徐大柳所说的“家”,是他在城郊为情人吴小东建起的小洋楼。下午两点,他提前赶到“家”里与情人约会。
      两人见面亲热一番之后,徐大柳就将追查“肖力”的事说了。吴小东冷笑着说,一篇狗屁文章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还是县太爷呐,没出息!徐大柳说,这是案子,你不懂。吴小东说,那你找我干吗?徐大柳就可着嗓子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吴小东瞪着眼说,大柳,你也太没良心了吧,蒋步青帮过我们!徐大柳说,其实我也同情他,但是没办法,老板已经怀疑他了,不给他整点事,我难办。吴小东说,这种事交给胖子,万一搞砸了咋办?
      吴小东提到的“胖子”名叫李富安,是掌控普桐黄沙贩运的黑道头目,公开身份是阴山镇陶瓷厂保卫科长。
      徐大柳说,搞砸了无非就是一起刑事案子。吴小东说,好吧。
      第二天,帝王宾馆发生了一起“嫖娼案”。“嫖客”是阴山中学教师肖小明。这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胖子”李富安邀肖小明到帝王宾馆打牌。肖小明的老爸肖大海是镇陶瓷厂厂长。作为厂里的保卫科长,李富安算是肖大海的手下。在肖小明的眼里,李富安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在牌桌上,李富安经常输钱给他,并且输了钱还请客。这一次,照例又是肖小明赢钱,照例又是李富安输了钱又请客。酒酣耳热之后,李富安把肖小明带到五楼情人酒吧“消费”。肖小明第一次来,不知情人酒吧有色情服务。小姐贴过来时,他着实吓了一跳。李富安却主动搂起一个小姐,说这里是公安局定点保护单位,警察不查。听了这话,本已醉酒的肖小明就晕了,倒在小姐的怀里……
      当两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时,肖小明傻了。小姐穿上衣服溜出门去,一位身着警服的短发男子晃着手中的照相机对衣衫不整的肖小明说,你身为人民教师带头嫖娼,你知道后果吗?肖小明当然明白,这事如果捅出去,等待他的将是学校开除,妻子离婚,社会嘲笑,世人唾骂!肖小明哭起来,说,警察同志,你们要救我呀!我喝酒晕了头,我再也不犯了!短发男子说,好吧,看在你是教师的分上,可以给你一次机会。那人拿出纸笔,又掏出一张报纸,指着那篇署名“肖力”的读者来信说,把这篇文章抄下来。肖小明开始以为对方要他写保证书,没想到要他抄这个,不由心中一喜,就连忙抄了一遍。短发男子晃着肖小明抄写的“读者来信”说,你小子给我记住,这篇文章是校长蒋元泽叫你写的,是你送到市委宣传部长家里的。另外,你还要把这篇文章背下来。肖小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问,你们为什么要我这样做?短发男子瞪眼喝道:“肖小明,你压根儿就没有问话的权利!我告诉你,不是看在你是教师的分上,我还懒得帮你!”见肖小明低了头,那人的语气更严厉了,“肖小明,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老老实实与我们合作,把读者来信背下来,默写出来,任何人问起这事,你要一口咬定是蒋校长让你写的,让你送的!只要你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就把你宾馆嫖娼的事情一笔勾销,并且严格替你保密,你肖小明出了这个门,还是一位好老师,好丈夫,好儿子!”另一位“警察”这时插话,说肖小明,你们教育组长兰雪姣跟我关系很好,如果你识相,我会让她给你评高级,提干部,保你前程无量!短发男子点头应和,说没错没错,我们公安跟你们教育系统经常打交道,我们推荐个把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当然――短发男子突然话锋一转,说肖小明,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你跟我们玩花招,放着指好的路子不走,不跟我们好好合作!我告诉你肖小明,这是一条死路!路怎么走,你掂量吧!肖小明大汗淋漓,说警察同志,我听你们的,这封读者来信就是我写的,啊不不,是蒋校长要我写的!我一定背下来默写出来,我保证!短发男子说,好,只要你说到做到,你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县纪委干部来到阴山中学查调“读者来信”,挨个儿找教师座谈。肖小明按“警察”的要求,主动向纪检干部交代,说读者来信是校长让他写的,是他把信到市委宣传部长家里的,并且当着调查人员的面,将“读者来信”默写了一遍。
      就这样,“读者来信”的作者“肖力”,终于赶在市委霍书记回国之前被“挖”了出来。
      在这之后不久,蒋元泽被撤消校长职务,公开的理由是学校“乱收费”;县委副书记蒋步青调离普桐,到市民政局任党组副书记。教委主任罗大光因为“治吏不严”受到责任追究。肖小明“宾馆嫖娼”的事果然销声匿迹,不久被提拔为阴山中学政教主任。他父亲肖大海执掌的陶瓷厂由公转私,“胖子”李富安摇身一变,由保卫科长变成了这家企业的老总。从此,普桐国有集体企业整体消失……
      
      十五 意外收场
      案子破了,耿书记的“心腹大患”被清除,柴部长的推断得到证实,徐大柳“独立办案”再次立功,镇委书记童发冬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可是副镇长马黄不乐意了。他“敲山震虎、引蛇出洞”的追查计划完全失灵,他对李志明和孙小丽的栽赃化为泡影,他想整走夏朋的设想也难以实现。最要命的,是童发冬再也不信他了,他这个“常务副组长”当到头了。
      失宠的马黄不甘心就这样被老板冷落。没有一把手的器重,他狐假虎威就没戏了。因此,他想整点事儿,再次引起老板的重视。
      整什么呢?
      这天,马黄悄悄找到被撤消校长职务的蒋元泽。寒暄过后,马黄说,蒋校长,你冤啊。蒋校长一听就动了感情,说,学校存在乱收费问题不假,可我改了呀。钱都退给学生了,为什么还要撤我的职?难道我自查自纠错了吗?马黄说,你知道你被撤职的真正原因吗?蒋校长一愣,说,不就是乱收费那点破事儿?马黄摆摆手,说,你啊,你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蒋校长是个聪明人,就连忙取出一条烟塞到马黄手里。马黄爱抽烟,但是这回他却坚决不受。他说,有些事我告诉你,你谁也别说,更不能把我拉扯进去。蒋校长一拍胸说,马镇长您放心,出了这个门,我谁也不说!马黄凑过来问,你学校是不是有个肖小明?蒋校长说,有啊,是有个肖小明啊。马黄又问,你是不是让他写信向上反映企业改制问题?蒋校长一听眼就大了。怎么会呢?我校长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他写这个,我有病啊?马黄摆摆手,示意对方小声点,说,上次县纪委到学校调查,肖小明说报上登出的读者来信是你叫他写的。蒋校长一听就跳起来,说,这个肖小明,真是血口喷人!马黄心里一动,就问,蒋校长,读者来信的事情你真不知道?蒋校长跺着脚说,马镇长,我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呀,我要是指使肖小明写信告状,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马黄看出蒋元泽是真的被冤了。他心里不由一阵狂喜。如果蒋元泽没有参与读者来信这件事,那就说明指使肖小明写信的另有其人,那么李志明、孙小丽和陈备石就仍有嫌疑,那么他当初“敲山震虎、引蛇出洞”的追查方案就仍然有效。这样一想,马黄就使出他煽风点火的拿手好戏,说,蒋校长,我分管教育的年头也不短了,我对你非常了解,你不仅是全镇最好的校长,也是全县最好的校长,你是被人害了!蒋校长的怒火一下就烧起来了。肖小明,你我前世无仇,今世无冤,你凭什么害我!他站起来,要找肖小明算账。马黄伸手拦住蒋元泽说,你找肖小明是无用的,他是不会承认的。蒋元泽红着眼问,那您说,我不找他我找谁?马黄说,找派出所长夏朋。蒋元泽一愣,找夏所长?马黄说,夏所长是破案能手,一定能够还你清白!蒋校长说,马镇长您说得对,那我就找夏所长,报案!
      于是,本已结案的“读者来信”节外生枝,再起波澜。
      夏朋是个不信邪的主儿。他几乎没费太多的周折,就查到了肖小明“宾馆嫖娼”的真相,由此牵出了李富安。就是这个“很讲义气”的黑道头目设下圈套,指使手下冒充警察胁迫肖小明给蒋元泽栽赃。经过秘密侦察,以李富安为首的涉黑团伙浮出水面。警方连夜出击,将团伙成员捉拿归案。审讯中,李富安供出了吴小东。吴小东被拘后,县纪委书记徐大柳以办案为名栽赃陷害县委副书记蒋步青,以及收受巨额贿赂和包养情妇的丑闻浮出水面。徐自知法网难逃,在家中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身亡。他的死,不仅保住了妻子儿女和家中财产,也让一批贪官成了漏网之鱼。
      这年市县班子换届,外界传言要升“副省”的市委书记霍万年,悄然退居二线。一身正气的市委宣传部长陈冬生升任市长。他上任后,成为新任市委书记南德的黄金搭档。原本有望升任副市长的耿风,调任市大人副秘书长。县长南靖新出任普桐县委书记,他成了后来名满常箭的“爱民书记”,深受百姓拥护。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柴泽林调离普桐,到市民政局任党组副书记。他的前任、原普桐县委副书记蒋步青,升任市民政局长兼党组书记,一年后调任白杨县委书记。镇长陈备石调任阳河镇委书记,李志明调任县委办副主任,孙小丽调到县委组织部。盼中“头彩”的童发冬没有等来好运气,仍在阴山任职。事后他说,算命不灵的主要原因,是他抽牌的时候憋了一泡尿。
      陈备石离开阴山这天,一向把“老板”当爹的马副镇长,竟跑到童发冬家里骂娘,起因是“老板”没有给他兑现追查“肖力”的奖金。童发冬的老婆莫莉娜正为丈夫官场失意窝火,哪受得了这个,就挽起袖子跳起来对着马黄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光。好男不跟女斗,马黄捂着脸落荒而逃。
      次年春,耿风的父亲逝世。在清理老人遗物时,耿风发现了一封没有发出的“读者来信”,题目是《崽卖爷田心不痛》:
      编辑同志:
      去年,我向贵报反映阴山镇低价甩卖国有集体企业,可是这个问题至今没有解决!中央不是说过允许多种经济成份并存吗?县里为什么偏要国有集体企业整体消失?为什么乡镇企业只有姓私才是对的?说穿了,就是那些当官的拿了好处,用人民血汗喂肥极少数人。他们对公有制没有感情,把国有集体企业当成包袱,崽卖爷田心不痛!今借贵报一角,再次呼吁上级领导重视此事,从速查处!
      普桐县阴山镇肖力
      
      耿风看了,只觉一阵眩晕,久久说不出话来。(连载完)
      (选自左岸会馆:http://www.省略/b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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