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女人 秋末，我所住的这一层楼，搬进来一个漂亮女人。 我住7楼B。她住A。这个小区的每一层楼都只有A和B两间房。 我像每个买房人一样，是先装修才住进去的。可我隔壁，好像随便找个工人，三拳两脚把墙壁抹抹，地面扫扫，水龙头装好，一周后那个女人就搬进来了。
感冒药不能和酒一起吃
某个深夜，门铃大作。我开门去看，见到了隔壁的女人。她喝醉了，但一个漂亮的女人，喝得再醉也还是楚楚动人的。
“你有没有感冒药啊?”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绝不能让她失望，就算没有感冒药我也要变出感冒药!
我拿了四五种感冒药给她。
她说谢谢，接过药，转身回了她的房间。我关了灯继续睡觉，却忽然失眠了，不好!事情严重了!我记得医生说过，感冒药，是不能和酒一起服用的，那样等于变相自杀
不关我事，我对自己说。
可是我越来越无法入睡，良心折磨着我，令我辗转反侧。万一她死了怎么办?那我隔壁岂不成了鬼屋!我起身穿衣，冲到对门。我拍门，里面久久没有回音，我想，完了，完了!
我绝望地掏出电话，准备拨110报警。就在这时，门却开了。漂亮的女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慌张地问：“感冒药，你吃了没有?”
“怎么了?”
“你到底吃了没有?”
她看着我，不明白我这样大惊失色是什么意思。
我只好解释：“感冒药是不能和酒一起吃的!那会造成，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她看着结巴的我，我想我那一刻一定显得特别假惺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问人家吃药了没有。我知道我整个就摆明了没安好心。可她笑了，她说：“我没有吃，”她指了指房间里的猫，“是我的猫病了。”
她养了一只巨大的玳瑁猫，猫悄悄走到门口，喵呜叫了一声，又走回房间去。
“我叫杜灿。”
“杜灿，谢谢你的感冒药，还有你的一身冷汗。”
她救了我
也许是那晚上着了凉，我在第二天早上居然没有按时醒来。而且，我醒后发现自己在发高烧，眼前一个可以照顾我的人也没有，我感觉肺部十分不适，只好拿起电话一通乱拨，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我知道周一的上午他们全在开会，开会的时候他们统统关掉手机。
而我的朋友们好像也在我危难时刻神隐了。出于本能，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起床，踉跄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我就摔倒了。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里，身旁坐着我隔壁的女人。她见我醒了，马上说：“喂，你醒啦，记得和你的家人联系，我先走了啊。”
“不要这么绝情吧。”
但她还是走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碗温热的白粥。“医院食堂买的，你不要介意。”然后她就正式走了。她那天穿一条花裙子，大概就是叫做波西米亚风格的那种，一头又长又卷的头发，染成最深的李子的颜色。她像一种会流出汁液的水果，在医院洁白的病房里，走到哪儿就印出一个彩色的印子，她使我的心情好极了。
两天后，我病好了。我从医院出来时，是个大清早，街边有人推着自行车卖鲜花，我挑了五颜六色的一大把。然后我上楼，先不急着回家，我按她的门铃。
“为什么送花给我?”
“谢谢你救了我。”
“可我救你也只不过是因为你救了我的猫。”
我说不下去了，憋了半天，我终于说：“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征婚启事
晚上我们来到公寓附近的西餐厅，我要五成熟的牛排，她要七成熟。风凉凉的，餐厅外是一面蓝色的湖水，女郎不爱说话。
都是我问，她答，简单得像拍电报，她是服装设计师，不坐班，“那么你呢?”她试图变得主动一些。
“我是，”我咳嗽了一下，把准备好的台词回忆了一番，“本人男，27岁，未婚，从事桥梁建筑设计……”
“呀，征婚启事。”
她哈哈大笑时候的样子，比她不笑时更漂亮。
两室合一室
每天下班回来，我都在她门口张望一下，可她的大门冷冰冰地关着。
晚间，我走到露台，见到她房间那一侧亮着灯，我又觉得安慰。
我不能太好奇。有句名言是：好奇害死猫。我得忍着。
那天是周末，我打算去超市采购，在楼下看到她抱着猫在乘凉。我上前说：“纪敏，你好!”
猫喵呜喵呜地冲我鬼叫，她把猫放下。“如果你想找我，为什么不按门铃，我一直在家里。”她说，“不要忘了，每一扇大铁门后都有一个猫眼。”
我想着每天下午六点半，我在她门口徘徊不舍、焦躁的神情，真恨不得马上化成水蒸发掉。
“你去哪里?”她问道。
“去超市。”我说。
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她说：“不如这样，我和你一起去超市，然后，我们在你家做饭怎么样?你知道，我那个房子，没有厨房。”
“当然可以，你永远留下都没问题。”
我们买了很多东西，蔬菜，水果，肉类，各种点心。那天晚上，我洗菜，她做饭，我们吃了很丰盛的一顿饭。连猫都吃得肚子圆溜溜。
我走到她身后，她坐在餐椅上没有动。我摸摸她的头发，她没拒绝，我便低下头，亲她发顶的旋涡，说：“做我的女朋友吧。”
在一起以后，她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她说：“不如我们把两间房之间的墙给砸了，这样我们就拥有整个一层楼了，那可是二百平米啊。”
我看着她，我多么爱她，她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请了几个工人，隐瞒了物业管理科，把两间房之间的墙给活活凿掉了，凿出的砖块偷偷运走。
7楼A房与B房之间的那堵墙消失以后，我们的房间一下子变大了，我的那一边成了起居室，她的那一边成了工作室。夜里我在我这边的床上躺着，对工作的她喊一声晚安，房间里会发出回声。
吵架
可是，当时间过去，爱会变得麻痹。
我们还是常常一起到超市买东西，一起做饭。只是感觉做饭仅仅是为了做饭，而她更加沉默。她时常抱着猫工作到很晚，可这只猫始终不能适应我这个男主人，冲我发火，抓伤我许多次。
她给我涂药，我一边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猫呢?”
“没有理由。”
“那喜欢我吗?”
“你为什么要和一只猫比?”
“我没有和猫比，只是觉得在你心里，猫似乎比我重要。”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此后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女人，我也不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她经常粗暴地摔门而去。我开始喝酒，砸东西，打那只猫。
好希望我们之间的那堵墙还存在，至少我们还有独处的地方。
离开
我们的关系在第二年春天转入恶性。我发现，只要我提到她的猫， 她一定会被激怒。
6月的时候，她去了上海，而后的半年，我没有再见到她。
她的手机永远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只好动身前往上海找她。
我找到了她说的那次服装设计大赛的主办人，那人说，大赛在6月就已结束。
那么她去了哪里?她厌倦我了吗?她走得了无挂碍，还带走她最爱的猫，此后她房间里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包括我。
是的，她来到我身边就是做好了随时离去的打算。我怎么当初就没想明白呢?
我绝望极了，回到了北京。过完那个夏天，我瘦了一圈。
睡莲一样的笑
秋天的时候，一个夜晚，我忽然听到对面的门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了。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手里抱着她的猫，她如此爱猫，她真应该变成一只猫。她回来了，她却已经忘记这两间房是相通的。
我慢慢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她靠在我肩膀上，默默流下眼泪。
我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告诉我关于你的故事吧，或者，关于猫的故事。”
我问了这个傻问题，知道这傻。但是，这问题一日得不到答案，我一日不得安生。
“猫和一个男人有关。”她说。
“是你从前的爱人?他喜欢猫?”
“对，你猜对了。猫是他给我的。”
“这半年，你是去看他了?”
“我是很想去看他，可是这一次又没看成。”
“到底怎么了?”我脸色苍白，不依不饶问着。
“感冒药和酒一起服下，有时候，并不会死。”她说，“我很想念他，我想去找他。”
“他在哪里?”
“他三年前就自杀了。”
我终于知道，我面前美丽的女人并不爱我，她爱的是这只猫从前的男主人。我绝望地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你第一次向我要感冒药，其实，也是想自杀，对不对?自杀了，你就可以去找他了，对不对?”
“是的。”她像一朵睡莲一样地笑。
扔掉过期的感冒药
后来，我叫工人把那堵墙又封了起来。我爱她，但我和她之间隔着一堵墙，这让我绝望。
再后来，我把7楼B这间房子卖掉了。我知道，每一段感情都有它的有效期，像我和她的，为期一年。一年之内我没有令她爱上我，是我不够好，是我没办法将她残存的记忆抹掉。
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傻，一段爱情过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坦然面对它总好过一再地挣扎，新的幸福只有在平静中才能慢慢发芽。一味悲伤只会损伤自己，就如同一盒感冒药，失效了，病得再重，也不能吃了，因为那样等于饮鸩止渴。
我在临走时，去过她的房间一次，拿走了那里所有的感冒药。
摘自《爱情婚姻家庭》2009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