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上个世纪末中国高校普遍扩招，加上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矛盾，原为“天子骄子”的大学生们正面临越来越严峻的就业压力。这几年，虽然工作越来越不好找，学费却普遍升高，一个普通本科生四年下来，学费加生活费，起码也得花6万。面对高投入低回报的大学教育，不少家长们开始痛苦地思考，孩子上大学到底有没有用？韩秋生，就是这样一个父亲，他目睹了一些大学生找不到工作，或者勉强找到工作却难以适应，每月收入连普通技工都不如，他因此坚信大学教育没有用，屡屡逼儿子辍学跟自己进公司学技术，然而儿子心里却有一个不灭的大学梦……
大学生太差，
技师父亲坚信读书无用
2007年6月15日是星期五，读高一的韩波下晚自习回来后，气冲冲地向父亲要280元钱，用来订暑期补习的资料和交补课费。他对父亲韩秋生说：“老师讲了，明天是最后一天。”韩秋生为这次的补习费用已经和儿子争执了一个星期，他根本就不想让儿子参加暑期补习，于是再次拒绝了。但韩波执意要钱，大有不给就不罢休的架势。韩秋生火了，教训道：“叫你初中念完就去学一门技术，你偏要上高中考大学，现在大学毕业后还不是找不到工作？你以为家里有花不完的钱让你去糟蹋吗？”儿子最不喜欢父亲说到钱，他烦躁地喊叫起来：“钱、钱、钱，你就知道把钱当成命！”说完，将手中的书狠狠地扔在地上，“哐”的一声关上房门。
在一旁的妻子柳小枚看见父子俩又闹起来了，很生气，对韩秋生说：“既然已经让他上高中了，你为难他干什么呀？”韩秋生看见妻子又跳出来站在儿子一边，火直往上蹿，把她狠狠埋怨了一通：“都是你纵容他，要是听我的，他可能已经学到手艺赚到钱了。”
韩秋生今年42岁，是湖北省某纺织品公司机械维护班班长，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是，由于他有十多年在国营纺织机械厂工作的经验，对纺织机械很精通，无论是过去的老织机，还是现在公司从韩国进口的箭杆织机，他都能熟练地处理各种机械故障，深受总经理看重，每个月的工资比那些纺织机械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还要多几百块钱，他对手下那些大学生很不屑，觉得他们喝了一肚子墨水却是无用的草包。因此他一直认为，儿子根本没有必要上大学，只要学一门技术就可以了。
而妻子并不赞同他的想法。柳小枚在一家商场做清洁工，每月只有400元工资。尽管她也觉得现在上大学有些不划算，想到让儿子上高中念大学至少要花十三四万，压力也十分巨大，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多读点书，肚里有墨水总不是坏事。因此，她在儿子考大学的问题上，是由着儿子，只要他想上大学，勒紧裤腰带也要供他读。正是因为她和丈夫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观点不一致，家里常常发生争执，加上儿子上高中后的成绩一般，这样的争吵就更频繁了。
三天后，韩秋生遭遇了工作上的烦心事。因为近一个多月来公司接了一批大定单，所有的织机日夜满负荷生产。星期天下午临下班前，韩秋生对当班的两个纺织机械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不放心，很严肃地叮嘱他们：“这两天总经理的脸色不好看，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星期一一早去上班，他的工装还没来得及换上，就被总经理急匆匆地叫去了。原来，昨天晚上一共有5台织机出了故障，两个大学生技师捣弄了一晚上都没有修好，不仅阻碍了进度，还生产出了上千米的胚布。窝了一肚子火的韩秋生急忙赶到故障机前，亲自动手。当他发现织机其实只是出了普通故障时，冲着两个大学生吼叫起来：“你们两个简直就是废物，这毛病老子当学徒的时候都会处理，你们还是大学生？草包！”
尽管韩秋生不出半个小时就带人把5台织机都修理好了，但是，公司还是按规定扣了他300元的生产效益奖金。两个大学生更惨，由正式工改为试用工，工资少了一大截不说，还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再出差错被公司辞退。为了求得韩秋生的谅解和同情，两个大学生买了礼品去韩秋生家里赔礼。韩秋生知道他俩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大学毕业后找了一年多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也怪可怜的，于是安慰他们说：“你们要是不上大学，只要你们跟我当一年学徒，我保证你们不是现在这个水平。”
俩大学生走后，儿子回来了。看见茶几上的水果，拿起来就准备吃，被韩秋生一把给夺过来，虎着脸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反面教材，你要好好从中受到教育。”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儿子不屑地对韩秋生说：“他们上大学没有出息，不等于我上大学也没有出息。”韩秋生顿时烦了：“你会比他们强？你这个成绩，能考上人家那么好的大学？这么惨痛的教训你不吸取，你是不是一定要往火坑里跳？”
父子俩的战争又爆发了，柳小枚忍不住对韩秋生百般责怨，平静的家，又硝烟四起。
适逢就业好机会，
逼儿辍学就业遭拒绝
2008年春节后，韩秋生得知，公司因为生产规模扩大需要招人，韩秋生的维护班也有两个名额，他顿时觉得这是儿子就业的大好时机。找到总经理后，总经理显得有些为难，“我们这次招聘的要求高，不仅要大学本科毕业，而且要有两年以上的工作经验，你儿子高中不还没念完吗？”韩秋生信誓旦旦地说：“那些大学生进来后还不是什么都不懂？还不是要我们带吗？我儿子我亲自带，不出三个月，保证比那些大学生强！”
一番恳求和保证后，总经理勉强同意给他儿子三个月的试用期，行就留下，不行就辞退。韩秋生非常感激，回家兴奋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妻子。然而柳小枚却一脸愁容：“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韩波不愿意怎么办？”韩秋生把脸一横：“这事情由不得他，我要当一个硬家！”
晚上，韩波回来后，韩秋生直言不讳地让他辍学去公司当学徒，并强调说：“这是我和你妈商量好了的，你明天就去把学校里的东西拿回来，跟我先去见见总经理。”儿子立马干脆地回绝：“我没兴趣！”
韩秋生虽是一肚子火，但还是压住了。他耐心劝说儿子，还列举了许多例子，希望儿子能明白，现在上大学不仅要花很多钱，而且，大学毕业后仍要满大街找工作。现在就抓住机会，好好学点技术，这样不仅节省下大笔钱，更重要的是可以学习很多实用的东西，积累社会经验。“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好吗？”口水都说干了，儿子还是面无表情地不答应，韩秋生想了想，退了一步，承诺说：“如果你确实想上大学，等工作几年后，有了社会经验，只要你想上大学，我们都支持你，有了点阅历再读，会更好，理论联系实际呀。”
开导了儿子一番后，韩秋生又对妻子说：“我看韩波是会想得通的，你也跟他说说。”柳小枚为难地望着丈夫道：“我看，这件事还是由韩波拿主意，不然，他会埋怨我们做父母的。”韩秋生最烦的就是妻子没有主见，他的嗓门又大了，“儿子一直关在学校里，他知道社会是个什么样子的？这件事必须由我们拿主意！”柳小枚也烦躁地冲着丈夫喊叫道：“我的主见就是听儿子的！”
父母又争吵开了，韩波猛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你们不要争了。我一定要上大学，哪怕是最差的大学我也要上。你们别想让我现在就去打工赚钱，供我读书是你们的义务。”韩秋生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升起来，吼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子要你念书就要你念，不要你念，你休想念！明天一早我就到学校去帮你退学！”
这天晚上，一家人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韩秋生到学校找到儿子的班主任老师，表明要让韩波退学，班主任听了很吃惊，想开口劝说却被他回绝了，“我们已经决定了，请你们老师不要阻拦，免得误了我儿子的前途。”
说完，朝儿子上课的教室走去。看见儿子正专心和同学们一起做习题，韩秋生大声朝儿子喊道：“韩波，你还不出来跟我去公司上班，不是说好这个书不念了，今天去见总经理吗？怎么又跑到学校来了？”
[ 2 ] 全班同学顿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韩波，讲台前的教师也愕然了。韩秋生对上课的教师说：“我已经和班主任说好了，韩波从今天起就不上学了，他要上班了，是很好的工作。”
没料到父亲居然动真格了，韩波既羞愧，又愤怒，他站起来，拉着韩秋生逃也似的往外走，边走边生气地对父亲说：“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退学，谁也没有权利开除我的学籍，这个书，我一定要念！”父子俩在教室外的操场上大吵起来。下课了，教室里的学生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感觉非常丢人的韩波一气之下，怨恨地哭着跑了。韩秋生想，只要你不到学校里来，我就有办法让你去上班。
但是，让韩秋生感到十分恼火的是，之后的一连三天，他想了各种办法来劝说、威胁，他甚至让手下的几个大学生现身说法劝诱儿子，希望他能听从安排，然而，儿子就是听不进去，而且每天还是坚持到学校里去上课，韩秋生拿他没办法。因为担心公司招聘期限过了坐失良机，韩秋生真想用链子把儿子锁起来，不许他上学了。
家庭大战难相容，
妻离子散悔当初
在儿子和丈夫争执难分难解时，柳小枚一直在观望。她也担心，不让儿子上大学会耽误他的好前程，让儿子上大学今后又找不到这样好的工作，她不知道到底该站在谁的一边。
一个星期过去了，韩秋生对儿子越逼越紧，韩波着急地私下找到柳小枚上班的地方，请求妈妈劝说父亲改变观点，支持他上大学。韩波态度诚恳地向妈妈表达了想上大学的原因和理由，并说：“我不能做新世纪的文盲呀，妈妈，我要做一个有知识有志向的青年，不愿意现在就去工厂当一个学徒工定了终身。再说，现在就连大学生找工作都这么难，我不读大学，将来不就更惨？”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柳小枚心疼地看着儿子，仿佛明白了儿子心头为什么有一个不灭的大学梦，犹豫了多天的心，一下子有了主意，她安慰儿子说：“你既然坚决要上大学，妈支持你，你爸爸那里，我去说。”
当天晚上，柳小枚本想好言好语劝说韩秋生，成全儿子，儿子现在还小，失去这次就业的机会，将来一定还有更好的。没想到她支持儿子上大学的意思刚刚表达清楚，韩秋生就火了，恶狠狠地说：“你要是不听从我的安排，从今往后，我的工资一分不交，看你凭那几百块钱的工资怎么供他上大学！”自此，家庭战争每天上演，这个家没有一天安宁，让一家三口都感到痛苦不堪，儿子晚上回家根本就不可能看书学习。
看见韩秋生下了坚持到底的决心，柳小枚感觉几乎要崩溃了，她哀求道：“你就成全儿子一次吧，就让他读完高中再说好不好？”韩秋生却反过来劝说柳小枚：“你不能这样迁就儿子，他是觉得上大学好玩，真的没有用。我们是父母，要为儿子掌舵护航才对呀。”
4月7日，离公司招聘截止日只剩下一天了，总经理给韩秋生打电话问他儿子来上班的事情。韩秋生央求说：“麻烦您给我最后一天时间。孩子不听话，我再去做做他的工作。”晚上，韩秋生拿出公司的招聘表格要儿子填，儿子看都没看把表格扔到一边，韩秋生顿生怒火，猛地一耳光扇过去：“老子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看见韩秋生和儿子扭打起来，柳小枚赶忙跑过来，拼命拉开他们。儿子哭嚎着说：“这个家我再也不回来了。”说完，冲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黑夜里……
韩波离家出走了四天。这四天里，柳小枚找遍了大街小巷，询问了所有儿子可能去的地方，几乎哭干了眼泪。韩秋生虽然也替儿子担心，和柳小枚一起四处寻找儿子，但是他依旧没有要放弃让儿子辍学的念头，他相信，只要挺过这一关，今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已经求过总经理了，总经理答应先给他留着这个位置。
第四天，柳小枚在儿子的一个同学的帮助下，来到武汉，在长途汽车站找到了准备去上海流浪的韩波。原来，儿子在同学家躲了两天后，担心同学的父亲告诉韩秋生，就私下向这个同学借了100块钱跑到武汉来了。母子俩在车站相见，抱头痛哭。儿子不愿意再回到那个硝烟弥漫的家，看到天天逼他辍学的父亲。柳小枚含着泪水，把心一横，告诉儿子说：“回去，妈有办法让你安心上学。”
带儿子回来后，柳小枚态度坚决地向韩秋生递交了一份离婚协议书。这时，韩秋生脑子里闪现过将就儿子上大学的想法，不想搞得妻离子散，但是，回头一想，他觉得不能这样，儿子就业的事大，不能这样半途而废。因此，他态度蛮横地说：“离婚谁怕？你这样做，等于害了韩波。”韩秋生原本是想威胁柳小枚，让她知道自己宁愿离婚也不改变决定，期望他们母子真心明白他的决心和苦心。但是，此时的柳小枚已经不害怕他威胁了，执意要离婚，她认为只有离婚，让韩秋生离开这个家，儿子才能安心上学。
闹了十多天后，韩秋生终于看到了柳小枚的勇气和决心，他开始后悔了，他很爱这个家，心里很不想离婚，于是，他主动提出不再逼儿子辍学就业了，希望柳小枚不要拆散这个家。但是，柳小枚不依，还是要离婚，她质问韩秋生：“谁能保证你今后不再逼我们母子？我算看透你了，留你在我们母子身边，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韩秋生没有想到自己作出让步她还这样不依不饶，作为男人，他感觉很没有面子，于是，一气之下，随柳小枚到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离开家的时候，韩秋生感到内心十分酸楚，万分追悔。独自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里，他想了许多，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急功近利逼儿子辍学就业真的是错了，既然儿子想去上，就应该给儿子机会，这是给儿子今后更大一个生存空间呀。作为父亲，应该承担起儿子受更多更好教育的责任和义务，自己真的是被眼前的一点利益蒙蔽了双眼。可是，他的彻悟太晚了，柳小枚不愿意原谅他对家庭的伤害，儿子也不愿意，这个家，抛弃了他。他恨自己过去太偏执，到头来却是妻离子散的凄惶结局，真是荒唐可悲。
日前，韩秋生告诉笔者，他现在只想复婚，如果柳小枚同意复婚，他要全力支持儿子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找更好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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