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面对娇生惯养、飞扬跋扈的儿子,身患绝症的千万富翁拖着病体,带着儿子千里走单骑,期望艰辛的旅程能够令儿子领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孰料,还没到达目的地,小小少年就被彻底击垮了……
养儿不听话,
绝症父亲携子万里走单骑
2008年12月18日,对39岁的张立来说是黑暗的一天,他被检查出得了胃癌,已到中期。张立是湖北省黄冈市人,1995年来到武汉市打工,在一家服装企业做了两年管理后,自立门户,办起了小型服装厂。几年下来,积累了近千万的资产。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却不料出了这种事!
冷静下来的张立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和家产,而是儿子。儿子张童,1995年6月16日出生。张立在外忙事业,儿子基本上由妻子王萍一个人带大。夫妻俩吃过不少苦,于是对儿子格外宠爱。儿子被养得既懒惰又霸道,在家里稍有不满,就冲着母亲拳打脚踢;在学校常欺负弱小的同学,上课时不是玩掌上游戏机,就是吃东西,学习成绩更是一塌糊涂。2007年,张立花钱将儿子送进了武昌区一所重点中学。儿子再一次辜负了他的期望,三天两头地逃课去上网。张立想从经济上对儿子施行管制,但儿子不仅背地里常常向母亲要钱,还偷了张立戴了多年的手表,送去典当行当了500元钱并挥霍一空。
每每提到儿子,张立就摇头叹息,他不止一次地设想,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事业的辉煌和巨额的财富,只要儿子懂事听话。张立难过地对妻子说:“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们都得把儿子调教过来,要不然,我死了也不安心呀!”
2008年12月26日,张立在同济医院进行了胃癌切除术,手术后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就出院了。医生说只要定期做化疗就可以了。
一天,张立看到央视《讲述》节目,讲述了一位身患肺癌的老人,为了在有生之年完成跨越中国的梦想,骑着三轮车,载着老伴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没想到越活越健康,与老伴也不再拌嘴了。医生说,老人在环游的过程中既锻炼了体能,又开阔了心胸,所以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完节目,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张立的脑袋里闪现:“我也要带着儿子去旅行!”张立觉得自己多年来一直忙于事业,从未抽出时间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也很少与儿子进行亲子教育,生命将尽之时,如果能和儿子骑自行车旅行,既享受了生命的意义,又亲近了儿子,还能让儿子在苦旅中珍惜生活,改头换面。
面对竭力反对的妻子,张立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价值点,现在年轻人流行拓展训练,我这也相当于是带着儿子去拓展……”在张立的再三坚持下,妻子不再反对了,一来她也比较认同让儿子吃点苦重塑人生的观点;二来儿子在路上还可以照顾父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还可以给家里报个信。
吃苦是福吗?
身体受累心也疲惫
张立做出决定后,直接去学校给儿子办理了为期一年的休学。张童听说要和父亲骑单车去旅行,兴奋得手舞足蹈:“太好了,古人语‘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早就对枯燥的语数外课程感到厌恶了!”
张立买回一张大地图,制订了一套线路图:从武汉出发,依次经过信阳、郑州、石家庄、保定后,抵达目的地――北京,途经三个省,大大小小五十多个县市,最后从北京坐飞机回武汉。计划用时半年。如果顺利的话,下半年再前往南方城市。随后,张立又购买了两辆高级单车,以及装满了两个大背包的旅行用品。张童也没少做功课,他从网上下载了不少旅行攻略。
2009年2月10日,在家过完元宵节的张立和张童骑着自行车,在妻子的千叮万嘱中,潇洒地挥挥手消失在马路尽头……
按照计划,第一天傍晚前必须到达第一个目的地――离武汉市区40公里的黄陂。刚开始,张童很激动,单车骑得飞快,张立费力地在后面追赶,一路上父子俩有说有笑。四个小时后,高楼大厦被父子俩抛在了身后,郊区一派田园风光让张童大开眼界。张立趁机意味深长地教育他:“你看农民伯伯多么辛苦,你要是不好好读书,找不到工作,我就把你送到农村来种田……”
下午五点,父子俩抵达黄陂城区。饥肠辘辘的父子俩各自干掉两大碗米饭后,开始寻找住处。张立有意避开那些高档酒店,最后在一片居民区找到一家私人旅馆,要了最便宜的房间。虽然房间散发着霉味,被子看上去也不怎么干净,疲惫的张童并没有太计较,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这时,妻子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张立欣喜地说:“太好了,咱们儿子有救了,才出门一天,他就不挑食不挑住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张立就喊儿子起床。睡眼蒙�的张童还没下床,就痛苦地叫唤起来:“哎哟,浑身酸痛,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了!”张童请求在旅馆休息一天再出发。张立惟恐儿子稍一松懈又打回原形,坚决不同意。这一天,儿子的脚步明显放慢,一路叫苦连天。张立也累得够呛,做完手术没多久的他,每次骑不了多久就浑身没劲。但为了给儿子树立榜样,还是强打精神骑在前面。
骑了一个多小时,张童终于把车一甩,倒在路边的草地上叫苦连天。张立挽起儿子的裤腿,发现小腿都肿了。他心疼地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红花油,抹在了儿子的小腿上。娇生惯养的儿子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张立看着有些心疼,可千里走单骑的目的,就是让儿子吃苦啊!于是,张立硬起心肠催促儿子上路。
比体力透支更糟糕的是旅途中的饮食起居,有时候一整天下来也碰不到一家餐馆。没吃的时候,父子俩就到路边的庄稼地里摘生玉米、刨生土豆吃,没水喝了,就舀池塘里的生水喝。
为了避免挨饿,只要一看到副食品店,张立就会买很多饼干、面包和水,可这无形之中又加重了背包的负担,两人双肩长时间受压,手都举不起来。张立的胃已经大部分切除,吃了干硬的饼干就消化不良,腹痛难忍。张童就紧张地把随身携带的药从背包里找出来,喂到父亲的嘴里,哭着说:“爸,求求你,我们坐车回去吧,你要是出了问题,我可怎么办呀?”张立听到儿子的请求,心里充盈着幸福,做了十几年的父子,从没有和儿子说过这么多话、走过这么多路,儿子也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他。“吃苦是福呀!”张立更加坚信吃苦是改造儿子的惟一方式。
父子俩经常行进在前不搭村后不挨店的地方,一旦找不到旅馆,就支起帐篷睡在荒郊野外。为了减轻重量,当初购买的帐篷是简易轻薄的那种,用了不到半个月,张童的那个就磨破了边,不知名的虫子时常钻进来,叮咬得他浑身又痛又痒。为了帮儿子驱赶蚊蝇,张立经常彻夜不眠,看着月光下儿子已显坚毅的脸庞,他流下了欣慰的泪水,喃喃自语:“儿子呀,你要理解老爸呀,将来有一天老爸不在了,你将是这个家里惟一的男人,你得快点成长起来,担负起责任……”
沿途会经过很多风景名胜,张立想了一个招:只要张童坚持行进下去,他就满足儿子游览景点的心愿。刚开始,这对张童还颇有诱惑,每次累得不行的时候还和张立相互打气。但没多久,他就觉得乏味了,感到用十天半个月的艰辛换一次短暂的游玩太不值得了,又开始了一路的叫苦连天。这让张立彻底失去了耐心,怒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有出息的东西,在家不听话,在学校不专心念书,说好骑车环游全国,却又要半途而废……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儿子!”
可张童还是想方设法跟爸爸作对。诡计多端的张童想出一个法子,偷偷用铁钉扎破单车的轮胎制造爆胎的假象。没想到张立一眼就发现了他的歪招,二话没说就让他扛着单车步行前进。烈日下,张童的眼里含着泪,看着父亲冰冷的后背开始有些怀疑,这是从前那个慈爱、善良的父亲吗?
[ 2 ]
父爱变酷爱,
小小少年崩溃的心
从亲热到冷漠,一路上,父子关系经历了火与冰的两重转变。张立失望极了,儿子怎么一点也不体谅自己呢?要不是儿子贪玩懒惰,他也不愿意拖着病体陪他吃苦呀!每每看着儿子对他摆着一副冷脸,张立就感到寒心,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太失败了,从前没有教育好儿子,现在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4月28日,父子俩行至河南省驻马店市境内时,张童病倒了。过路的货车司机将他们载到了市区。在当地医院,张童被诊断出营养不良和肺炎。住院手续刚办好,妻子的电话就到了。对妻子,每次张立都是报喜不报忧,这一次他依然乐观地回答:“没事啦,我们挺好的,你就等着我们凯旋吧……哦,你要儿子接电话呀,他刚刚去了厕所……”病恹恹的张童听说电话是妈妈打来的,想要说几句,张立担心他抱怨旅途艰辛,匆匆挂了电话。那一刻,张童眼里流露出无限悲哀,连获得母亲怜悯的机会都被父亲无情地剥夺了,他气得握紧了拳头,可那是他的父亲,一个身患绝症的亲人,他不得不松开了拳头……
张童在医院治疗了一周,出院后说什么也不愿意上路了。张立又开始了“苦情式”教育:“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从小就是苦难经历得太少了,所以才那么不成器啊!你看看老爸,白手起家,现在已是一家企业的法人代表了……”
面对喋喋不休的张立,张童大声地反驳道:“你是你我是我,凭什么我要按照你的方式生活!要吃苦你一个人吃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学校!”张童见父亲不为所动,又可怜巴巴地乞求道:“爸,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和妈妈生气了,一定听老师的话,用功读书,保证考上重点大学……”
面对儿子的求情,张立差点就动心了,可又担心这只是他面临苦难时的逃避之举,最后硬着心肠回答:“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男子汉大丈夫,定好的计划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张童绝望地哭喊道:“你真没人性,你不配当我爸爸,我要到法院告你虐待亲生儿子!”
“啪”的一声,张立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张童稚嫩的脸上。张童不得不强打精神走出了医院。几天后,他又病倒在路上。在一家小诊所输液时,他趁父亲去附近超市采购物品,向医生吐露了自己的情况,请求医生为他报警。张立返回诊所时,医生不免好言相劝:“你儿子太小了,你看他脚板都磨出老茧了,身子骨也虚弱,这一路上还得吃多少苦呀,还是带着孩子早点回家吧……”
张立觉得儿子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难堪了,抓起张童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诊所。三个多月的旅程,张童的傲气和匪气已经彻底被磨砺掉了,只有坚持下去,他才会变得更加优秀。张立认死这个理了。
5月的一天,张立发现张童在路上偷偷搜集废弃的饮料瓶换钱。“这小子,想攒够了钱自己坐车回去!”识破儿子的伎俩后,张立趁儿子睡着后,偷偷将他藏在贴身衣服口袋里的零钱给收缴了。第二天张童把衣服口袋、背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钱,以为半路上弄丢了,沮丧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绝望中的张童,彻底放弃了出逃的念头。
从此,张童不怎么抱怨了,却沉默了许多,张立主动和他说话,他就心不在焉地应答一通。面对冷漠的儿子,张立也不再用红花油按摩儿子肿胀的小腿,不再和儿子谈人生、理想;就连妻子的电话,也不怎么让儿子接听……出乎意料的是,儿子并不计较他的惩罚,也没再提出打道回府,只是不远不近地和他保持距离,沉默地前行。张立感到很难过,原本亲热的父子变得像陌生人一样,难道吃苦吃没了感情?可转念他又安慰自己:“吃苦的目的是要儿子变得坚强、成熟起来,现在看来,离这个目标似乎越来越近了,至少他没有再哭闹着要回家了。至于父子感情,唉,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6月16日是张童14岁的生日。当天,父子俩已行至河南安阳,如果不出意外,两日内将抵达河北邯郸境内。毒辣的太阳将马路烤得滚烫,骑在后面的张立看到张童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心中有些不忍。他追赶了上去,祝贺儿子生日快乐,还问儿子想要什么礼物。张童无精打采地回答,他只想在空调房里吃块冰镇西瓜。以前的生日,张童就是这么过的,在空调房里大摆筵席,铺张浪费,想到这里,张立的气又上来了,不免教训起来:“这么大热的天,谁不愿意呆在家里吹空调呀,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愿意拖着病体陪你出来吃苦受罪!”
“原来,父亲千里走单骑的目的并不是为饱览沿途风景、锻炼身体,而是为了改造自己!”那一刻,张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居然骗了自己这么久!还将自己拣废品攒的钱也给偷去了!张童的眼神由吃惊,变得像刀子一样冰冷,还闪着寒光。张立不敢正视儿子的眼神,心里直发虚。一连几天,张童再也没有理过父亲。张立虽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但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教育儿子成才,现在儿子待他冷若冰霜,他感到很委屈。
2009年6月28日,父子俩抵达河北省的第一个城市邯郸市。父子俩相对无言地大吃了一顿,然后找了家旅馆。疲惫的张立很快沉沉睡去,压根就没注意到张童有什么异常。
半夜里,张立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张童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起来了,看着窗外清冷的月亮发呆。张立不以为然地问道:“八月十五还没到,月亮也没有圆,就开始想妈妈了?还男子汉呢,真没出息!”接着,张立就又睡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却骇然地发现,张童依然保持着半夜里的姿势坐在床沿边。张立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不停地呼喊着张童的名字,可张童一点反应也没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张立吓坏了,马上背起张童找到当地的一家医院。医生检查了半天,摇着头说张童的神经受到刺激,得到大医院找精神科医生。
当天下午,张立就带着张童坐上了开往武汉的火车。一路上,儿子像不认识他似的,目光呆滞地看着他,自言自语。回想起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张立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撕心裂肺地喊道:“儿子呀,你不要吓爸爸呀,爸爸这就带你回家,你要什么爸爸都满足你……”
经过湖北省人民医院精神科的诊断,张童患上了严重的情志障碍,他已经认不出父母、老师、同学了,每天呆坐在房间里喃喃自语,仔细辨听,才能听得出他在说:“回家,回家……”医生说,千里走单骑的艰辛超出了张童的身体和心理承受能力,消耗了他的精气神,而父亲的冷漠是压在少年心灵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崩溃了……
后记:
悔之莫及的张立如今病情复发,再次住院化疗。现在张童经过治疗虽然已能够认出父母和部分亲友,但还是终日沉默不语。医生说,情志障碍的治疗是个长期过程,尤其是处于敏感期的青少年。华中师范大学教育专家刘少平教授表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父亲的动机和创意是好的,但具体做法值得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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