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和家 一生要走很多地方 都会随着脚印消失 只有一个地方 即使再也回不去 你都会想念到死 那就是故乡
一生要住很多房子
走了别人搬进去
唯独一间房子
即使已经不存在
仍温暖着你的心
那就是家
太阳下山
太阳像跛脚的老人
一拐一拐跌下山头
鸟儿收拾好歌声
约起来回家
为太阳苦恋了一天的向日葵
垂下忧伤的脸庞
它将如何难熬地等候
明天早晨的太阳
绯红的云霞
可是太阳被风吹掉的衣服
一件件在天空飘拂
夜从蝙蝠的翅膀滑下
田地里拔出手脚的人们
饭桌上摆粗淡的农事
畜禽的呼吸声一片安详
一生围着梯田劳作
从山脚看不到山头的大山
一丘田撵着一丘田
往上爬去
爬到村庄肩膀
那是祖先的尸骨
一堆堆垒起的
看看梯田
就会知道祖先的不朽
祖先的灵魂
就在梯田闪光
一代留给一代的
不是金银财宝
梯田是延续的血脉
不挖梯田骨头不硬
不种梯田没有饭吃
一天不见梯田
脚杆没有搁处
门口的锄头
听见田里的土狗
叫着下田
生在梯田
一生离不开泥巴
死在梯田
下辈子还是摸泥巴
大山上的梯田
看见那座大山了吗
看见大山上的梯田了吗
我没有见过我的祖先们
可我知道
梯田是我的祖先们挖的
每一丘田
都是一位祖先的历史
那么多的田
该有多少祖先
熬干了一生的血汗
即便走出大山
我的双脚褪不掉梯田的泥巴
我的心灵像沉甸甸的谷穗
我没有见过我的祖先们
可我知道
我的祖先长的就是梯田的样子
我站在老家房顶看新月
上空是一弯新月
零散的星星在四周玩耍
我站在老家房顶
银辉镀亮了村庄
清风跟在新月后面奔跑
缩在门边的狗
半醒半睡叫上几声
乡亲们都已入睡
偶尔听见几声老人的咳嗽
我无法入睡
每次忧伤的离别
又总是满怀幸福归来
正是这样的夜晚
多少次我站在老家的房顶
魂被一弯新月勾去
现在同样激动得发抖
我不再年轻
可我跟新月一样
都是长不大的顽童
回诺玛阿美
所有死去的哈尼人
都要回到诺玛阿美
模糊而又不知何处的地方
遥远而又无比亲切的故乡
民族的血液
从那里流向四面八方
民族的脚印
从那里伸向高山峡谷
离开的日子太久太久
在这广袤的人世间
并没有多少同胞相互认识
只有当他们睡着了不再醒来
身躯交还给大地
灵魂上路了
在一群祖先的带领下
跟亲人们团聚
千百年来的所有亲人
在诺玛阿美大家庭相亲相爱
又一个人咽完了最后一口气
亲人和朋友抱头痛哭
请不要打扰他的好梦
祝福他吧
让他安安静静上路
有一天我们也要回去
山冈上的墓地
每当我走过故乡山冈上的墓地
白天还是黑夜
不会感到恐惧
不会感到悲伤
我的心境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宁静
长眠在里面的
都是曾经跟我一样活生生的人
爱过恨过流血流汗
我不相信他们会变成
传说中可恶的鬼怪
死者被生者送走
生者变成死者
已经有多少人
居住在这山冈上
年代久了
后来人分不清
谁是谁的亲人
有的死者
在世间早已断了血脉
这里有我的亲人
仅是我记得的前辈
我和有的人模样是那么相像
他们都是牛马的伙伴
不知道看得见看不见
我来到他们身边
要是有谁现身
我该怎么称呼
住在山上
认识不认识
组成和睦的家园
在树林在花丛
清风鸟声陪伴
山山岭岭
挡住外边的吵吵闹闹
他们在那边
我在这边
相安无事
有一天我就要跟人世告别
能否回到他们中间
然而就在此刻就在这里
我的心境从来没有过如此宁静
责任编辑 陈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