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会会歌》传奇 这是一个夏日的早晨。村头孙家的大芦花公鸡的第一声啼鸣，全村的鸡们便七高八低地纷纷加入了黎明大合唱，大老远地宣告这个荒村完全醒来。麦新翻身坐起，打开卷了边儿的笔记本，趴在窗台上追记夜里的构思。那是1946年7月，尚未彻底解放的开鲁，使命要他创作一首农民自己呼唤自己也鼓舞自己的歌。
昨晚闷热，头半宿睡不着，后半宿也睡不深。他魂牵梦绕地苦思的那首歌，没找到主旋，只零星地捕捉到一些散乱的乐句。此刻，麦新异常亢奋，沉浸在一个优美而健康的旋律之中。昨夜那隐隐约约的影子，终显露了清晰的轮廓。这是一首当地农民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会唱、人人都爱唱的秧歌调。他是个音乐家，创作了《大刀进行曲》等一大批歌曲，而今他想何必煞费心机，再好也比不过农民自己现在的土调调，和谐地融进他们的意愿和心里话，曲与词搭配天衣无缝，这不就是苦苦寻觅的那首歌吗?
穷人穷，为什么穷?打下粮食归地东，
吃粮还要五分利，官工羊草几十个工。
年年穷!辈辈穷!
歌声是个奇妙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年龄什么民族，都能让你动情动容，甚至舞之蹈之地疯狂起来。如果说世界上有共同语言的话，歌声就是一种吧?说不定一首歌，就会把一群陌生人的思想或行动扭在一起，乃至一生的命运。
麦新曾带着他的歌，穿越风雪弥漫的沙召，走进一个偏僻的小村。他去扩充革命力量，要物色参加县大队的青年。村农会推荐来五六个，可他们拿不准章程，谁也不肯带头。这工夫，又陆续来十几个看热闹的青年男女。农会主任笑笑说，他们听说你是麦部长，会编歌，都想认识认识。麦新问，会唱歌吗?都摇摇头说不会。又问，知道《句句双》调吗?又摇摇头说不知道。麦新哼了二句，听过吗?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不是喇叭匠子吹的秧歌调。于是《农会会歌》便在这个小村一农家的土屋飞出：
参加农会抱团体，清算还租又分地，
地主的地是穷人的血，现在穷人要收回业。
好翻身!好翻身!
这些不会唱歌的青年，没多大工夫，就学会了这首歌。当天晚上，就有三个青年告别亲人，跟着麦新走了。还有个青年才结婚两三个月，怕家里人拉后腿，当时没跟着去。第二天，他说进县城买盐，其实去找麦新报名。如今，他已年逾古稀，离休在家。当着我们的面，老伴揭穿了当年那可爱的欺骗，他嘿嘿地憨笑，脸上洋溢起孩子般的天真。大概又骄傲地走回当年的歌声中了吧!
关于《农会会歌》的诞生，有过种种传闻。纪念麦新牺牲35周年的时候，曾收集到一个油印资料，是一位老人的口述记录。资料说，麦部长在五区万发永村搞减租减息。他挨着户访贫，见外号叫光腚子的赵大爷家土坑上无席无被，被钉摞补丁的衣服难以蔽体，过年仅有半簸箕杂粮和一筐冻白菜。他彻夜难眠，一气呵成，写了《农会会歌》……然而，这个有名有姓的故事却是虚构的。因为麦新1946年7月20日记明明白白地记载：“(吕即吕明仁，当时的地委书记)要我作《农会会歌》，作了。配了个秧歌调……王思真过此，谈及吕骥张庚等，都已过鲁北去洮南。”
我去拜访那个口述的老人，他已于两年前过世。询问村中见过麦新的老人，都说那歌子就是在本村编的。我想，麦新访贫是真实的，赵光腚子那样子的人是真实的，那首歌是深入贫苦农家后才写出来也没有假，何苦钻牛犄角?如果没有麦新日记在，老人说的是没有人敢否定的。即使有日记在案的今天，我依然承认这个虚构的真实性。老人是在讲历史呀，不是吗?他们坚信，那首震撼他们心灵、令他们感到无比亲切的歌声，只有在他们中间才能产生出来!更何况，麦新经常教歌，究竟那歌是谁写的、在哪儿写的，老百姓们谁能说清楚?
我曾反反复复地推敲过那首歌词，几次动过加工整理的心思，细想未免好笑。即使能改出比原来更完美的歌词，却不能传回那段历史，更换那首原汁原味的在人们心里生根发芽的歌，对吧?
最后的歌声
人们都知道，麦新是中国新音乐运动的先驱者之一，他的词曲创作都很有成就。在上海时，他曾为著名作曲家冼星海、吕骥、孟波写词，产生了《只怕不抵抗》、《保卫马德里》、《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等救亡歌曲；到延安后，他曾为郭沫若、贺敬之、马可、公木、安波等著名诗人的诗词谱曲，产生了《中国妇女抗战歌》、《红五月》等革命歌曲；同时他也自己写词写曲，创作了《大刀进行曲》、《苏联红军打胜仗》等优秀歌曲。但是，麦新牺牲前创作的几首歌曲却鲜为人知。
为了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麦新离开延安，1946年3月初到开鲁县。开鲁镇曾是伪兴安西省省公署驻地，日寇侵占十几年，而且这一带又属土匪遍地的地界儿，斗争特别复杂，环境更为恶劣。他不管是当县委宣传部长，还是以区委书记的身份深入到农村开辟工作，建立红色政权，都没忘记用歌声去发动和号召群众，用歌声唤醒刚刚解冻复苏的土地1946年7月，麦新创作了《农会会歌》，那曲子取之于当地农民熟悉的《句句双》，是扭秧歌最流行的一个喇叭牌子，为了好唱删去了最后的两个乐句。因歌词中有“穷人穷为什么”和“千万农民当皇帝”二句，有的把“穷人为什么穷”当歌名，还有人把“穷人当皇帝”当歌名，到处传唱。这首歌很快扩散开来，犹如一夜春风绿了西辽河两岸，绿了科尔沁草原!
还有一首《翻身五更》，时间比《农会会歌》晚一两个月，是麦新在开鲁六区发动群众时创作的。曲子采用了民间流传的《月牙五更》调，歌词共五段，其第一段和第四段是：
一更里月牙将要出来，
穷苦的人们快快站起来，
打倒地主反动派。
最可恨的是大地主，
最可恨的是大恶霸，
他把咱们穷人害!
四更时月牙出正西，
穷苦的人们快快团结起，
跟他们拼生死。
斗他的财，斗他的势，
斗他的财，斗他的势，
一定把他们斗到台下去!
风云突变的1946年lO月末，开鲁二次沦陷，麦新随县委撤退，后编入地委转移队伍，开始了草原游击生活。
那四个月正是塞北最冷的隆冬季节，冻雪寒风，铁马冰河，艰苦是不言而喻的。麦新在12月1日的日记中写道：“一切艰难困苦要咬紧牙关渡过及克服。最多是牺牲了，还怕什么吃苦。苦最多的是冷、饿、疲乏、跑路这四件事，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必须“完成上级给予我的任务，而且应该完成得好，一直到很好。指导员的任务，宣传教育组的任务，创作及教歌的任务，都应该努力去完成(同时不放弃学习)。”他在露营罕山侧、饮马霍林河的游击生活中，创作了《咱们的游击队》等三首歌曲。《咱们的游击机》是改编民歌为曲，重新写了歌词：
北风呼呼吹，
黄沙满天飞，
咱们的游击队，
敌后有神威，
游来游去打敌人，
为的是老百姓好翻身!
《民主联军打胜仗》，采用了他在延安时创作的《苏联红军打胜仗》主旋律，歌词也是套下来的：
民主联军打胜仗，
胜利的旗帜随风飘扬。
打胜仗，喜洋洋，
保卫民主保家乡。
今天消灭个连，明天消灭个营，
打得那反动派缴枪投降喊饶命!
而《反扫荡》的词曲都是新起炉灶创作的，其歌词为：
烈火燃烧在辽西沙原上，
怒火充满每个人的胸膛。
国民党到处行凶来扫荡，
杀人放火奸淫又抢粮。
沙原震惊，辽河震荡，
到处是反蒋的热潮，
到处是抗敌的武装。
兄劝弟，儿别娘，
前呼后拥上战场，齐心合力打老蒋。
麦新用火热的激情和火热的歌声，鼓舞了长江骑兵斗志和士气，他们穿越了那个枯草瑟瑟的冬季，走进了马兰花开的春天，迎来了开鲁县各族人民的最后解放。
在开鲁地区，还流传《好男要当兵》、《四季抗战》、《好战士别想家》(曲调似乎就是他在延安写的《好同志，不要哭》)等歌曲，虽有的词曲齐全，有的词曲都失传，有的残缺不完整，但究意是麦新创作的还是他教过的?尚无佐证，有待深入考证。因此，只能说《农会会歌》、《咱们的游击队》、《反扫荡》、《翻身五更》、《民主联军打胜仗》等五首歌是麦新最后的歌。
责任编辑 杨玉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