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亲在四十里外的砖厂打工。砖厂每月末会放假一天。 父亲回家的路很难走,有沟壑,有小溪,有独木小桥,有时干脆是荒草丛生的小径,有时则是乱石林立。若赶上雨季,天黑,路滑,风硬,稍不小心便会跌倒,弄得一身狼狈。然而,不管天气如何,父亲会雷打不动地回家。
母亲总把好吃的留在那天才拿出来,并劝父亲多吃一点。父亲却不停地把它们向我和弟弟妹妹面前推。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听父亲讲完砖厂里的新鲜事,我们又抢着将得意的事讲给父亲听。然后,接受父亲的赞扬,再接过他从兜里掏出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礼物,糖块、蜡笔、玻璃弹子、连环画册、羊拐。
饭后,母亲会端来一大盆热水,看着父亲极舒坦地泡脚,心疼地问父亲:“累吧?走那么远的夜路。”
父亲笑呵呵地说:“不累,有月光一路陪着,还可以想想你和孩子们的模样,脚底下就像生了风,很轻快。”
“你可以两个月回来一次,家里的一切你都看到了,不用挂念的。”母亲轻轻地搓洗着父亲磨出大洞的袜子说。
“我知道你能干,孩子们也都懂事。可是,我还得回来看看,看一家人都好好的,我回去干活轻松。”父亲慢慢地挑开脚底的血泡。
其实,父亲完全可以搭乘那班循环的客车回家,可他一直坚持步行回家,说呼吸山间乡野的新鲜空气,既锻炼了身体,还不用花钱。我知道,步行四十多里坎坷路回家省下的两块钱车费,可以给我们买一些糖块,买几个本子几支笔,也可以给母亲买一把漂亮的木梳。
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我搭乘一辆顺路运粮的车回老家。离家还有二十多里远的路上,运粮车突然抛锚,司机半天也没修好。这时,天空洒下皎沽的月光,照得已修整得很平坦的道路明晃晃的。没有犹豫,我背起很轻的行囊,决定体验一次父亲当年踏着月光回家的感觉。
起初,我的脚步还挺轻松,没走多久,便有些气喘吁吁。想当初,父亲的年龄比我现在要大,他每天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儿,难得一个月有一天休息,本可以躺在宿舍里美美地睡上一大觉,他却把一双脚交给了崎岖的山路。无论有无月光,他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家。
(赵冰平荐自《辽宁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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