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美籍华裔杨格萍女士回祖上的老家四川成都探访亲戚，同行的有她的女儿玛丽以及玛丽社会学意义上的父亲昆汀先生。在蓉期间，杨女士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讲述了一个感人的亲情故事……
童年的梦想
杨格萍是个美籍华裔，家住美国洛杉矶。女儿玛丽10岁时，一次因病需输血，让玛丽意外得知了一个秘密：爸爸昆汀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昆汀先生是洛杉矶市郊附近一个森林公园的看林员，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个月才回一次家。玛丽读幼儿园时最盼望的就是父亲回家的日子，一到放学她就飞奔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父亲的车，爹地爹地地叫着，一面亲亲父亲胡子拉碴的脸，昆汀也回吻自己心爱的女儿，那时候，他的脸上每条皱纹都溢着笑意!
转眼玛丽进入了小学二年级，在开学典礼时，她成了上台领取校长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往人群里一看，玛丽感觉父亲在那些衣冠楚楚的家长中是那样逊色，外表一点也不光鲜，这使她心里有了丝遗憾。
又一年过去，父亲昆汀因不慎引发一场森林火灾，被判两年监禁，交社区监外执行。从此，父亲的形象在她心目中轰然倒塌。没文化，外表粗糙不打紧，但怎么能是一个毫无责任心的人呢?看林员居然把山林给毁了一大片，令一向热爱大自然的玛丽特别难受。这也成了一些同学嘲笑她的话柄，说：“玛丽不是环保使者吗?可她的父亲却把森林给烧掉一大片。”听到这话后玛丽心如刀绞，背地里悄悄落泪。从此，玛丽不再叫昆汀为爸爸，只叫他昆汀先生。并拒绝昆汀出席自己在学校的一切活动，她觉得昆汀先生让自己丢脸。所以，当她知道昆汀先生不是亲生父亲时，玛丽是那样的兴奋。 从此，玛丽一有机会就追问母亲：“我真正的父亲长什么样?他什么时候来接我们?他现在哪里?”
“他在加利福尼亚精子库里。”妈妈回答说。
在玛丽的心里，不啻出现了一道希望的曙光，那个精子库对玛丽来说散发着“父亲”这个词神圣的光芒，她想，那个捐精者，他才应该是我基因或遗传学上的父亲呀。玛丽决心再过些年，等自己读大学了，一定要去见他，并亲口告诉他：“我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玛丽总在想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一定外貌英俊，不，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负责任的男子汉，这是玛丽对父亲定义的第一要义。
那时玛丽自然不知道，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是加利福尼亚的尼尔森。
在某种程度上，当尼尔森当初回应加利福尼亚精子银行的广告时，他就已经送了玛丽一个无法拒绝的礼物――宝贵的生命。尼尔森当时是加州理工大学大四学生，生活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是学校棒球队队长，经常参加社会公益活动，帮助别人创造一个完整家庭的想法很吸引他。于是，他加入了捐精的行列。加利福尼亚州精子银行对捐精者的要求异常严格，体能、心理、智商、情商、有无不良嗜好记录了满满十多页资料，录用者是30比1。尼尔森幸运地成了捐精者中的一员，而且，尼尔森那Rh阴性因子的血型令精子库特别珍视，这种血型仅占人群的3％，若女性也为这种血型，那第二胎受孕必须是来自相同血型的精子，否则将会发生溶血现象。
尼尔森的精子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对方是个叫杨格萍的华裔女士，其血型正好是Rh阴性因子。她的丈夫昆汀是阳性。两人婚后怀上第一胎时，不知为何，杨格萍女士坚持跑到法定许可的州去堕了胎。等想再怀孕时，她已不能用昆汀的精子怀孕了，无奈之下，夫妇俩找到了加尼福利亚粘子银行。算起来，这是18年前的事。
千里寻父
对于18年后正读大一的玛丽来说，利用假期打工挣的钱买了辆旧车，她终于有机会去寻找自己朝思暮想的基因父亲了。寻找过程像一部心理推理加侦探的电影，她找帮母亲怀孕的医院，借机查阅了母亲的病历，发现了给母亲提供精子的来源――他是大学的在校学生。这一发现令玛丽欣喜异常，啊，我的父亲是个有学问的人!不像我的养父仅是个中学毕业的工人。凭着几条线索，玛丽不辞辛劳往返上千英里，跑了美国好几个州但均无功而返。万分沮丧的她只得赶回学校，因为新的学期又开始了。不过，寻找基因父亲的强烈愿望火一般地在她心中燃烧。大二的暑期一到，玛丽听从了好友的建议，又匆匆赶去寻找新的线索，并有意识地结识了帮母亲怀孕的那名医生，后者终被感动，不但告诉了那一年人工授精的来源――加州理工大学的一帮高才生，还提供了更详实的资料。欣喜若狂的玛丽火速赶去查加州理工大学的年鉴。
玛丽的执著感动了上帝，在那年的学生档案里，玛丽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甚因父亲：一个有和她一样的五官的男人，叫尼尔森，顿时，玛丽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尼尔森的血型为Rh阴性因子，而在这一年级的男生捐粘者中，Rh阴性因子只有他一个，啊，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就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父亲啊!更幸运的是，州法院就在5个月前做了一项前所未有的裁决，在本州范围内允许粘子银行同捐精人联系，以确保孩子到法定年龄后能知道基因父亲的信息。这样也可避免发生同一捐精者后代通婚的现象。这种安排非同寻常，它打破了几十年来对捐精者身份保密的惯例，其他地方的基因孩子很受鼓舞，纷纷打算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基因父亲甚至基因兄弟姐妹。玛丽成了最早的获益者之一。玛丽将尼尔森的资料交给精子库那位医生一核对，证实了尼尔森就是玛丽的基因父亲。
由于尼尔森现在美国东部费城的一个研究室当主任，假期又仅剩十多天，玛丽抓紧时间从西部沿高速路急驶，一路上，想见父亲的愿望是那样强烈，以至于她忘记了旅途的劳累。
到了费城，她打听到尼尔森在郊外买了幢别墅，玛丽就住到了邻近的汽车旅馆里，通过电话簿，获悉了尼尔森的宅电。等她到公话亭拿起电话时，玛丽第一次犯了愁，怎样对父亲开口?他有了家庭，该不会给他家制造麻烦吧，万一他不认自己又怎么办呢?
次日下午5点后，是下班时间，她直接按响了尼尔森的门铃，并鼓足勇气给自己打气，千万不要跑开啊。在进门前，她同落地窗屋里一侧的尼尔森对视了片刻，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开门的是尼尔森的妻子，她好奇地打量玛丽，然后朗声笑了起来，愉快地把玛丽请进了屋。玛丽谎称自己走错了路，想请当地居民找一张本市交通图。尼尔森夫人热情地一边张罗咖啡，一面找地图。这个时候，尼尔森坐在另一屋背对着她，一直没出门，甚至背都没转过来。玛丽心里认定父亲不愿认自己，她痛苦得精神有些恍惚，几次要离开，可尼尔森夫人却非常热情地留住她，并表示：“我必须帮助你，因为你和我的两个女儿长得太像了。”
20分钟过去，玛丽依依不舍离开了尼尔森的家，在回汽车旅馆的路上，她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绝望地整理行装，准备明天启程。
有人敲门，谁呢?玛丽迟疑地打开了门，门外站着高大英俊的尼尔森。玛丽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这不是在梦里吧?尼尔森进屋后说：“你开始寻找我时，我就知道了，有人告诉我有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在打听那一届捐精者的名字。几周前，我在加州理工大学图书馆工作的同学又告诉了我你去找资料的情况，我就知道你会找上门的。没想到你这么快。你站在门外，我从玻璃窗就看到了你，你的棕色大眼睛令我大吃一惊，就像见到了我女儿的眼睛长在了别人脸上。”尼尔森略带磁性的男低音令玛丽陶醉，这是父亲的声音啊!玛丽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尼尔森，心里怦怦跳着，啊，我的父亲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我有着良好的基因。我再也不会被同学们嘲笑了!
“你的脚很大吗?”尼尔森温和地问。
“是的。”玛丽又反问尼尔森，“你是否爱看电影?”尼尔森笑着点头。接着，他们又找到了许许多多的共同之处，两人都热衷环保，爱运动，特别注重名誉，都不约而同地喜欢斯蒂芬・金的小说和斯皮尔博格的电影。这就是基因遗传的力量啊!玛丽兴奋地想。父女的交流在持续，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玛丽一度失望的心又燃起了希望。但细心的尼尔森在同她的对话中，一直避免使用女儿这样带感情色彩的字眼。玛丽宽容地想，自己的父亲毕竟有了家庭、妻子和两个女儿，一下又冒出个女儿来也许太突然，特别是刚才听到尼尔森说“你的棕色的大眼睛令我大吃一惊，就像见到了我女儿的眼睛长在别人的脸上”这句话时，玛丽感到尼尔森在委婉地拉开距离。也许父亲需要时间，等下一次放假，他就会认我了。
分手时，她想拥抱尼尔森，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父亲就在身边
回到家3天以后，玛丽便要开课了。届时，她将会到距家40英里的大学去读书。玛丽把妈妈叫到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述了自己寻找“父亲”的惊喜经过。母亲淡淡地笑了：“你说驾车做自助旅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找的。不过，我也有个惊喜要告诉你，有关你父亲昆汀的。”玛丽问：“昆汀先生啊，他有什么惊喜的事?”杨格萍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你父亲当选为年度加利福尼亚州十大令人感动人物!”“什么，你说什么，一个因过错被判过监禁，现当超市搬运工的人凭什么感动全州?”杨格萍把一大叠相关报道剪报递给了玛丽：“女儿，你自己看吧!”
原来，昆汀是个恪尽职守的看林员，一直视树木如命。当年，另一看林员，一个爱酗酒的小伙子，一天晚上因寒冷硬要拉着昆汀喝酒御寒，两个人醉后，那小伙子违规在树林密集区点火取暖，最后酿成一场火灾。事后，那个看林员因怕承担后果而嫁祸昆汀先生，由于调查不够周密，昆汀被判有罪，交社区监外执行。后来，那名小伙子一直生活在良心的自责中，在过了追诉期后，他终于讲出了真相，致使蒙受了多年不白之冤的昆汀洗清罪名，并获得了国家赔偿金。昆汀不顾年龄已大，毅然重返那片国家森林公园去工作。文字报道一下叫玛丽怔住了，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母亲的脸。
“而且，这些年来，”杨格萍补充说，“你父亲昆汀先生每个月都利用工休日去那片森林，去补栽树苗，以告慰自己的良心。累计植的树早已超过了当年被烧掉的树。”想象着昆汀先生去栽树的情形，她一直以为昆汀先生每月外出几天是伙着一帮酒友去酗酒呢。玛丽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接着杨格萍动情地说：“昆汀当年隐约感到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但那个小伙子是他的朋友，一家老小的，有3个孩子，昆汀毅然放弃重新调查的上诉。”
这天晚上，杨格萍还给女儿讲述了一桩尘封多年的秘密：“我20多岁刚结婚时，那时昆汀常常十天半月都在森林，我耐不住寂寞，一次外出派对，做下了对不住你父亲的事，怀了孕。昆汀知道后，虽然十分痛苦，但最终原谅了我，并劝我生下来，因为我这个血型第二胎就只能怀同一血型的男人的孩子了。我不顾昆汀的劝说，坚持跑去偷偷做了人流，于是这才有了人工授精这事。”说到这里，杨格萍喝了口水，停顿了片刻。听入迷的玛丽说：“妈妈，快说下去。”杨格萍又讲述起来：“当他获知国家赔偿后，我曾问过他，你感到冤不冤?昆汀说当年隐约觉得另一名看林员的陷害，可没能制止同事一块酗酒的建议，一片大火在眼皮底下熊熊燃烧，无论如何我都有责任!”听到这里，玛丽喉咙发紧，眼睛热了，她想起了小时候昆汀先生带自己玩的一幕幕情景，沉默的老昆汀那份爱是深沉而无言的，其强烈的责任感像树根一样植于心中。慢慢地，玛丽悔恨的泪水涌上了双眼，她被昆汀的行为感动了，昆汀忍受了那么多委屈，仍在尽一个看林员的职责，而自己竟不认他为父亲!
新学期开始了，在开学典礼上，玛丽一定要昆汀和杨格萍双双出席。为参加这个典礼，昆汀先生特地刮了胡须，风霜粗糙的脸上透出经受了苦难的痕迹。昆汀被安排在主席台上，校长讲述了昆汀的事迹，师生们对昆汀以掌声致敬。昆汀先生局促地笑着，搓着铁钳似的大手，用他那忠厚、诚实的眼光看着大家，最后把眼光定格在玛丽身上。玛丽毅然走上了讲台，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叫昆汀先生为爸爸。在场许多家长眼眶发热，旋即再度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老昆汀讷讷地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落在伏在他膝头的女儿的头发上。
玛丽寻找基因父亲的故事迅速传开，受其影响，许多寻找基因父亲甚至基因兄弟姐妹的人自愿放弃了这一打算，认为从小把自己带大的社会学意义的父亲才是真正的父亲。
一天，玛丽给远在费城的尼尔森挂了电话，说自己不打算再去认他为父了。尼尔森十分高兴，说：“作为一个父亲，我知道在孩子的成长中，要耗费多少心血。我为昆汀先生而感动、而高兴。他不但得到了一个女儿，而且得到了来自女儿对父亲的尊敬!你千里寻父，父亲其实一直在你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