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无所事事地活下去” “采访我吗，对不起先和队里打招呼，我现在可是有组织的人了!” 带着几分重归体坛的快意．带着几分东北人的幽默，早已离开足球场，在北京康复医院孤寂地治疗多年的曲乐恒这样答复笔者的约访。
冬日的一个下午，通过他说的“组织”——北京残联，笔者找到他现在的运动队——北京轮椅击剑队，在一个老旧的礼堂式训练馆里看到他本人。一头遮耳长发，一袭运动冬装，还是那个有点酷的小伙儿，只不过架在轮椅上那两条毫无知觉，严重萎缩的腿让他显现不出1米86的高大。
一个用脚踢出16年足球历程的汉子，此刻在用手驱动着轮椅快速奔到训练台前。训练台是个一米左右高，没有无障碍设施的舞台。曲乐恒谢绝旁人的帮助，起身抛下生活轮椅，扒住舞台边缘，一跃而上，接着一点一点挪到训练轮椅旁，抓住扶手撑起身子，稳稳落入座中，一切全凭他那一双手。
那是一双偏小秀气，看上去有些绵软的手，按理说并不是持剑的理想之手。去年4月，轮椅队资深教练李俊生与曲乐恒第一次见面时，就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这不是礼节，而是一种握力测试。接着他又用力摸了摸曲乐恒的上肢肌肉，回应他的是同样一种有力，最后他点头说：“可以！”从此，曲乐恒加入了“组织”。
从受伤那时起．曲乐恒就怕失去“组织”，为此，他一进医院便急切地问大夫：“我还能踢球吗……”为此，手术后在康复医院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里他用两手费力地拖动着全身练习爬行；为此，全家人在北京一住6年，做着看不见尽头的康复治疗；为此，当付出的一切与效果成为“一头沉”后，曲乐恒变得少言寡语，一度沉浸在电子游戏中，有时还会久久坐在窗口凝视着远方……
“人受伤了，精神上不能再受伤。”曲乐恒年过花甲的父母这样想“人生的路还很长．我不能这样无所事事地活下去．总得找点事干，活得有点意义。”曲乐恒这样想。大家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靠体育来振作身心，因为他们都喜欢体育．离不开体育。病友们也向曲乐恒推荐了不少运动项目，篮球，射击……最终，曲乐恒选中了略知一二的击剑，又辗转投到李教练门下。
“将甩剑进行到底!”
“乐恒，你先热身，练习1 0分钟刺把！”教练高声命令着。曲乐恒认真地点点头，驱车奔向靶子。挺剑，直剌——
曲乐恒说，2005年4月23日，他第一天来队的训练内容就是对靶直刺。一天刺下来，他的手指、胳膊和肩膀酸疼，即使这样，他仍被告知肩疼说明“动作不规范”，而解决的方法是“没办法，只有练”。于是“五一”七天长假，他全泡在队里，回到家他让父母找个包，塞上棉垫，挂在墙上，对着这个“靶子”，曲乐恒又举起剑来。
曲乐恒不怕练，仅仅两个月，他就练断了两根剑。炎炎夏日，没有空调的馆里闷热难当，上下午各三个小时的训练让一般队员难以自持，而汗流浃背的曲乐恒却一声不响地坚持着。冬天，曲乐恒控制着饮水量，防止下身的失禁带来训练上的麻烦。手掌、虎口出现紫泡，攥不住东西，他执意不让人看：“这有什么呀，我踢球时，脚上不也长泡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帮他洗澡的家人看了心疼，他却打趣道；“没办法，谁让咱水平低。等把这些青紫搬到别人身上时，咱的剑术就提高了！”最让父母担心的是他的臀部，湿热加上久坐，那本来就好不利索的褥疮会重新发作，一发作人就发烧，所以家人一看那部位起了包，就赶快令他用药，曲乐恒有时还要躺上两天，但伤刚见好，他又出现在训练场上……
戴上头盔，披挂上白色的击剑服，曲乐恒与教练开练对刺了。“不到位！”教练大喊。曲乐恒低头一笑“臭剑!”
又是一阵凛凛剑光闪动．曲乐恒的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剑尖啪地一下点到对方的肩部，这是一个漂亮的“防六(肩部)甩剑动作”。曲乐恒来了精神，叫了一声：“将甩剑进行到底!”
教练说．曲乐恒最喜欢这个动作，因为它很帅。由于当过运动员，加上训练努力．曲乐恒掌握击剑基本技术，比别人快得多。没练多久，他的进攻中的“转移刺”．防守中的“防四(胸部)还击”等技术就很是厉害了。
第一次“坐”到领奖台上
多年形成的职业意识让曲乐恒对实战和比赛最为投入。训练休息的片刻，他会把头偏向实战中的队友，不住地叫好助威，甚至玩笑道“进攻呀，就当对手是我呀！”而当他进入实战训练时，他会更加兴奋，刺中一个好剑后，他总是左手拧拳舞动着，抢东西似的叫道：“我的——”弄得对手也笑：“没说不是你的呀！”
结缘击剑两个月后，队里决定让曲乐恒参加全国轮椅击剑锦标赛。这让曲乐恒既兴奋又紧张，收拾行李时他对妈妈感叹道：“多少年没有出门了！”
由于下肢没有知觉，腰又用不上力，曲乐恒参加的是B级比赛。对手的训练经历大都在两三年以上，有些还是参加过残奥会的选手。不仅如此，团体赛中，曲乐恒还要去碰下肢能动，腰能用上力的A级运动员。面对此景，曲乐恒心态反而平稳了。40多场比赛打下来，用他的话说“该赢的都赢了，该输的也输了”，而记忆最深的却是教训。
那是在一场重剑比赛中，比分落后对手的曲乐恒，连得几剑，将差距缩小到一分。结束的时间就要到了，两人紧张得谁都不敢出剑了。相持了一会儿后，曲乐恒突发孤注一掷的念头，挺剑发起进攻，原有的战术被打乱了，对手乘机防守还击，连得三剑。“上当了！”曲乐恒懊恼不已：“要不，我就进前四了!”
不过，在队友和教练看来，才有两个月训练经历的曲乐恒取得的成绩已大大出乎意料了。李教练清楚记得，在个人花剑争前三的比赛上，曲乐恒遇上了高手，虽然比分交错，但他仍显被动，防守较多。落后的那一刻，李教练急得想大声提醒他出击。就在此时，曲乐恒像有同感似的发动了强大的攻势，局势很快变化了。最终，他以微弱的优势夺得铜牌，李教练兴奋地说：“跟他踢球一样，这小子的攻防意识真不错!”
曲乐恒却不以为然，凯旋后，他嘱父母把铜牌收起来，“别跟记者们穷显摆啊，这算啥成绩呀！”
在训练场，教练笑着告诉笔者，这些日子，曲乐恒老找教练，说是“不会刺了！”想来很可能是在比赛中看到参加过残奥会的队员们五花八门的招法后，觉到了自己的不足，可他不想想到现在才练了八九个月呀！
让心先“站”起来
无论怎样，手一握剑，曲乐恒的快乐难以掩饰。他在自已的剑把上贴上一个“乐”字．希望一切都像自己的名字那样，虽然有曲折，但快乐永恒。训练间隙，他和队友们讲故事，说笑话，侃大山，好不快活。一队友向教练请假上厕所，他故作生气地逗道“咋这么事多呀?”接着手一点“肾虚——”
这几年愁云满布，头发白了许多的曲爸曲妈也有了笑容，“觉得又回到了儿子小 时踢球的年代，早上看着他准时下楼去训练，晚上看着他兴冲冲地回来，水平在天天向上。轮椅走在街上，他的手还左右比划着击剑动作，嘴里叨念着术语，能不为他高兴吗?”只是两位老人从儿子入队那天起，就没到过训练和比赛场．因为每次他们都被儿子婉拒在车门外。儿子的理由让他们心服口服：“那里都是残疾运动员，每个人都是自己克服困难过来的，人家能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现在，连儿子下楼上车等事宜，父母也不插手了。
趁训练休息之时，笔者与曲乐恒聊上几句——
新：以前你就喜欢击剑吗?
曲：以前看过，但看不明白，现在越练越明白也越喜欢，这种运动既有对抗性，又很绅士，还讲究智慧，很有意思。现在我总盼着训练日到来。
新：你练剑的目标是什么？准备参加大赛吗?
曲：没什么远大目标，练好了，就去试试残奥会，也给大家一个表扬我的机会嘛(笑起来)；练不出来，就只当在锻炼身体，这也是一种康复嘛。我过去是把足球当饭碗，而现在击剑只是我生活的一种调味品，我看中的是它包含的体育精神，那种进取想赢的心态特能康复人，锻炼人。体育运动就这点好，可以增强人对抗挫折和命运的能力，你看运动员自杀的就很少，再说残疾人锻炼讲究的是“精神寓于运动”。
新：练剑中你最难忍受的苦是什么?
曲：记不得了，只知道一切都过来了。训练肯定不如躺着舒服。不过，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我不能不锻炼。我清楚我这病的后果，可能会出现合并症，可能会肾衰竭，尿毒症，最终是会死人的。我不愿意在床上一躺等死，也不愿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只有积极地去锻炼。我相信现代医学会发展到让我“咸鱼翻身”的那一天，我的人生之途会有一次新的转折。我每天边等待边做着准备，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训练结束时，已是落照黄昏。曲乐恒收拾好剑囊，匆忙上了汽车。他说晚上还要有一堂每天必去的“训练课”，那是在康复医院里．父母会抱着一堆“训练器材”等在那里。三人会合后，将登上二楼。曲乐恒将紧贴着楼道的栏杆笔直而立，父母在其膝部塞上方垫，再用带子将他的腰固定住，他会独自一人在那里练习站，站直，站稳，站久……
他清楚，独自站起来是他“咸鱼翻身”的第一步，而他更清楚，要让身体站起来，先得让心“站”起来。
责编／柏 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