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从伦敦到五重镇，妈妈都腾不出时间去火车站接我。她总有忙不完的事；她是在 “准备”我的到来。下了火车，我还得沿着特拉法加路独自走上一阵子才能到家。这样我刚 好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一下该如何把我已经订婚的消息告诉她。
我每个星期回家都按时给妈妈写信，告诉她我在做些什么。她差不多能叫出我所有朋友 的名字；我确信，她在脑海里对他们是何许人也早己形成了印象。我也在信中这样提一提阿 格尼斯和她的家人。但你不可能写信对你妈妈说：“我想我开始爱上阿格尼丝了，”“我觉得阿格尼丝很喜欢我，”“我爱她，” “我肯定她也爱我，”“总有一天我会向她求婚的。”你不可能那样做，至少我做不到。12月20日，我已经向阿格尼丝求婚了，她答应我了 我。妈妈一定不会怀疑，我的幸福就近在咫尺了。这不，12月20日，我特地赶来同妈妈一 道儿过圣诞节。
妈妈是个寡妇，我是她的独生子，也是她拥有的全部。我却悄悄地同一个她从不认识的 女孩订了婚，对她几乎是守口如瓶。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肯定会感到非常吃惊，甚至还会 受到一点小小的伤害。所以无论如何，这事儿有点棘手。
我来到妈妈的小屋，踏上前门白色的台阶。房子的对面刚好是电车站。我还来不及按门 铃，我那身材小巧的妈妈就己经为我打开了门。她身着黑色丝绸礼服，无疑，她刚才一定是 站在窗前看着我沿街走近的。像往常一样，她一边吻我，一边说：“嗨，菲利普，你好吗? ”
我说：“噢，我很好， 妈妈。你怎么样?”
我当即发现，我的这次来访让她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感到兴奋。她满面笑容，高兴得流出 了眼泪，表现得像个少女一样，紧张不己。的确，此刻的她看上去年轻得不同凡响，尽管她 45岁了，并守了25年寡，而且经历过一段短暂却痛苦的婚姻生活。
我脑子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定是通过某种渠道多少获悉了一些关于我订婚的 消息。可怎么会呢?”
但我并没有发问，而且我自己也相当紧张。我一边上楼，一边在心里打算：“等吃晚饭 时我再把事情整个儿告诉她。”
就在这当儿，门铃响了。妈妈没有让保姆去开门，而是自己跑了过去。来人是给我送包 裹的搬运工。
我正往楼下走，又响起了门铃。妈妈马上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可这一次我赶到了她的前 面，笑着坚持要要去开门。这回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年轻女人。
“打搅了，道森太太叫我过来问一下杜兰斯人夫人，看你们能否借她半打刀叉。”
“哦，可以的，”妈妈在我身后说。” 进来吧，露茜。稍等一会儿。”
我跟着妈妈走进客厅。她从碗柜里拿出了几套银质刀叉，用餐巾纸包好，然后走出去 交给露茜，说：“给，露茜!并请你代我你家主人问候，祝她圣诞快乐!”
之后妈妈又消失在厨房的门口。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感觉非常幸福和兴奋。我仔细地 环顾客厅，发现除了壁炉台上的挂历换了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又走进餐厅，这是房子 后面一个小房间，正是在这儿，我注意到了令人吃惊的事儿。
桌子上准备了三个人的餐具!
“嘿，”我心里想，“真是好极了，三个人的晚餐!可她什么都没对我说呀!”
妈妈在待人接物方面可谓体贴周到，特别擅自给人一个意外的惊喜，以至相信她能够创 造出各种奇迹。她一定是从哪儿打探到了我对阿格尼丝的爱慕之情。她同阿格尼丝肯定是通 过书信或电报什么的在一起密谋着让我大吃一惊的某个计划。尽管阿格尼丝事先告诉我，她 不可能来五重镇跟我们一道过圣延了，但她很有可能就在此地，妈妈已经将她隐藏在某个地 方，或正等待着她随时光临。这恰巧可以解释妈妈为什么会神情紧张，为什么门伶一响她都 要抢着去开门。
我走出餐厅，决定不让妈妈知道我已经偷偷地检查了餐桌。正当我穿过走廊走向客厅时 ，门铃第三次响了，妈妈第三次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我的天!”我在心里想。“莫非是阿格尼丝到了?这种场面将多么叫人激动!”
我怀着一种颤抖的期待开了门。
可来人却是尼克森先生。
尼克森先生是我们家的一位老朋友，大约50来岁，在镇上拥有175处房产。他自己上门 收房租，亲自修理需要修理的房屋，是个有名好房东。他独自一人居住在商业街，尽管不怎 么爱讲话，却擅长讲一两个风趣的小故事，给人带来快乐。他是我妈妈的财产委托代理人， 在我父亲英早逝之前，在我妈妈最难的日子里，就曾善意帮过我的妈妈的忙。
“嗨，年轻人，”他一边进门一边喊，“你回老家来了!”
我尽可能高兴地跟他打招呼。之后他走过去跟妈妈握手，但他们两人彼此没有说话。
“尼克森先生过来吃餐，菲利普。妈妈说。
我对尼克森先生有好感，但听他要留下来吃饭，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想在晚餐 时跟妈妈私下里说说话。可尼克森先生竟然要跟我们一道吃的晚饭!我总不能当着他的面 轻轻地对妈妈说我已经同一位陌生女孩订了婚。我以前回家，尼克森先生曾过来吃过几回晚 餐，但不都是在我回家的当天。不过，既然来了，我还是要泰然处之。
我们吃了最好最后一道菜，我说必须去一趟邮局，因为我有封信要发。
“你就不能明天去吗， 亲爱的?”妈妈问。
“不，不能。我答道。
想象一下，让职权格尼整整两天不知道我安全到达的消息，整整两天得不到我爱的保证 ，那怎么成?我早在火车上就已经开始给她写信了，到家后在客厅里终于把它写完。
“是不是跟女孩有关?”尼克森先生兴致勃勃地说。
“是的。”我毫不含糊的回答。
我出了家门，买了一张印有家乡圣卢克广场画面的明信片，将它连同我写的信一起寄给 我亲爱的阿格尼丝。我希望尼克森先生在我返回之前就已经告辞了。他在餐桌上并未提我妈 妈的什么事。可我回家后，发现他并没有走，而是上儿会在客厅里抽雪茄。
“我妈妈呢?”我问。
“她刚出去。”他说。“过来坐下，来支雪茄吧。我想跟你谈一谈，菲利普。”
我同意了，并拿了一支精制的雪茄。
什么事，尼克森叔叔?”我有时喊他叔叔是出于好玩。我催促他，是希望早点将谈话结 束。要知道，我满脑子里只有阿格尼丝。
“哎，小伙子。”他开口了。“我没有必要兜圈子了。你觉得我当你的继父怎么样?”
我惊呆了。
“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会是说――你和我妈妈――?”
他子却点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孩子，昨天，她答应了要嫁给我。这事儿有些时间了。但我没法指望 她会在信中给你透个风什么的。事实上，我知道她没有这样做。这有点难，不是吗?她不可 能给你写信说：‘我亲爱的菲利普，有位老朋友――尼克森先生爱上了我，而且我相信自己 也爱上了他。这几天，他就要向我求婚了。’她不可能那样写，对吧?”
我笑了起来。我忍俊不禁。
“握个手，”我热情地说，“这事儿我很乐意。”
不一会儿，妈妈走了进来，满面羞色。
这孩子很乐意我们的事，萨拉。”尼克森先生当即告诉她。
那天晚上，我对自己订婚的事儿只字未提。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妈妈原来如此富有女性魅力，竟然会有男士追求她；我也没有意识到，妈妈孤得地居住的这所房子并非她的全部，她有权向生活索取更多的内容。作为子女，我为自己典型的自我中心主义而深感羞愧。于是 我决定，我一定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把自己的喜事告诉给妈妈。生活就是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