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和《秦腔》分别是西部著名作家陈忠实和贾平凹的扛鼎之作，问世以来好评不断，也争议不断。仅大型专题评论集子就多达数十种。然而这两部作品之间存在着明显的承继和影响关系，可以说是一条根上生出的并蒂莲，这里的根主要是指丰厚的陕西地理和人文文化背景。它们在内容和形式上呈现出一定的相似性。首先最典型的，是史诗品格。《白鹿原》作为民族秘史，它叙述了一个家族（白鹿两姓半个世纪的“原上”的历史），它是一部隐秘的社会政治演变史，从辛亥革命到解放战争，白鹿原上风云变幻、王旗更迭，家仇国恨交错缠绵、冤冤相报代代相传，展示了一幅中国农村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历史画卷。它也是一部人格史、人心史，是民族文化心理在近百年剧烈动荡的历史文化中的演变史。《秦腔》也是一部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史诗，展现了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农业文明文化日益衰落的历史。用陈晓明的话说：“《秦腔》作品凝结了作家对当代乡土中国全部血泪般的理解”。贾平凹以他的方式，写出了这样的乡土中国历史叙事终结的现场。另外，“秦腔”是中国传统历史在当代中国乡村的全部遗产的象征。秦腔的式微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消亡进程。
其次，是世纪末对“老家”的悲情回眸，对中华民族根的探寻。作为农裔城籍的代表性作家，陈忠实和贾平凹在作品中不约而同地对自己的“老家”进行了回眸。一个是关中的白鹿原、一个是陕南的棣花街（小说中的清风街），这两部作品都可归入家族小说范畴。中国传统文化基本特征是家国同构。《白鹿原》写了民间权威白嘉轩，写了“家权威”在“国”（各种政权组织）下被解构的无奈。写了革命儿女们对祠堂的拒绝和冲击，也写了通过“家”确立起来的伦理秩序被“性”（人性）等冲垮的必然。贾平凹的《秦腔》也是通过一个大家族夏家宗族的盛衰写出了农村在城市文明的挤压下必将像秦腔一样趋于衰败的宿命。夏家老辈人里“仁义礼智”唯独无信，而仁又早亡。实际上把现在农村的甚至社会的共同心理写了出来。传统未能承继，礼崩乐坏，秦腔日益式微。即使君亭的“建市场”也不能遏抑，秦腔传人白雪肩负振兴秦腔的使命却生出一个怪胎。在这两部作品中，作家都体现出对中国传统文化“根”的探寻：对汉民族历史的寻根，对民族文化的寻根，对生命归宿的寻根。作为中国作风和中国气魄的作家，陈忠实和贾平凹在写作题材、命意点上体现出惊人的相似性。在这里，如果硬要说是谁借鉴谁无疑是不明智的。贾平凹的写故乡、写家族、写乡土的《浮躁》的巨大成功，对《白鹿原》的出产不会没有影响；而《白鹿原》的成功登顶也为《秦腔》的出产扫平了道路。从白鹿原到清风街、从最后一个族长白嘉轩到最后一个村官夏天义，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位移，寄托着两位伟大的作家对“家”（宗法关系）传统和现实问题的冷峻思考。
第三，都体现出文化阉割的审视与拯救意识。作为陕军东征的两名领军作家，在《白鹿原》和《秦腔》中他们敢于突破性禁区，对人性和传统文化进行深度考量。值得注意的是，白鹿原上的男人大都患男性疲软症，是被阉割了的群像，要靠女人来为之进行性启蒙。生殖崇拜是《白鹿原》作品的审美主线。小说的性描写富含丰富复杂的隐喻。维系着生殖崇拜，封建传统文化一方面提出了“无后为大”的训导，一方面又从人伦秩序上总结出“万恶淫为首”的教义。封建家长白嘉轩连娶七房女人正是对传统文化的坚守，田小娥肉身的遮蔽或敞开是对钳压人性欲望行止的抗击，鹿子霖心术不正、争取族权的目标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对女性器官的迷恋、抵制或者将其作为工具一直裸裎在整部作品当中。而隐约可见的白鹿意象为这种阉割增添了悲悯的意味。正因为生殖崇拜勾连起生与死的主题和现实与信仰两个层面的内容，才使人在悲叹书中人物命运的同时，窥看到固如磐石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和宗法文化的潜隐影响，引起疗救注意。《秦腔》采用了“疯子引生”狂欢叙事的方式将尖锐的人性一下子揭示了出来。《白鹿原》中的白鹿意象变成了《秦腔》中的疯子张引生。《秦腔》写出了混乱的生命力。引生既是阉割的主动者也是被阉割者。他对白雪的爱是不计功利的，是狂热、变态的，对白雪的迷恋（包括性器官）崇拜是深入骨髓的。弃绝了肉体欢愉、希望超拔出世俗眼光的引生阉割行为并没能消减自己的痛苦，这种无望的精神之恋更让人黯然销魂。而耽于世俗之爱是什么样子呢？《秦腔》中陈星和翠翠的出现始终伴随着拥抱、亲嘴、做爱等生理意象，翠翠最终在陈星的歌声和城市的繁华与金钱之间选择了金钱，堕落为钱的奴隶（成为妓女，和陈星做爱也不忘要钱）。翠翠等这些人，他们虽然生理上没有被阉割，可是精神上早就死亡了。和引生一样，无根的人、被从土地上拔出来的民众根本没有未来。
《白鹿原》和《秦腔》，都是先通过民间，最终苦尽甘来获得官方认可或者直接冲击官方最高奖的。刚一出世就引起“评论界欢呼，新闻界惊叹，读者争相购阅，一时洛阳纸贵”的《白鹿原》1993年6月10日获得陕西省作协组织的第二届“双五”最佳文学奖。1994年12月，获得人民文学出版社“炎黄杯”人民文学奖；1998年4月20日，经过修改后的《白鹿原》获得茅盾文学奖，陈忠实登上了第四届茅盾文学奖领奖台。借助茅盾文学奖平台，《白鹿原》销量一度达到200万册以上。《秦腔》的出产，使贾平凹2005年获得第四届华语文化传媒大奖“杰出作家奖”；随之，又获得了第二届〈当代〉长篇小说年度最佳专家奖；2006年7月27日，《秦腔》获得香港首届“红楼梦奖”。该奖决审委员之一、上海复旦大学教授陈思和这样评价：“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说，贾平凹的长篇小说〈秦腔〉是新世纪以来，中国大陆最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它获得世界华语文学领域里最高奖金的‘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当之无愧。”2007年底，《秦腔》被《当代》杂志、陕西省作协、收获杂志联合推荐角逐新一轮茅盾文学奖。《白鹿原》在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前，和《废都》一样，曾经一度被禁。而《秦腔》刚刚出版，著名评论家李建军便实施狙击，断言：《秦腔》是一堆垃圾。事实证明，只根据自己的好恶给作品下不很客观的判断是多么地可笑！作为贾平凹主要依靠自己多年的创作实绩和不容撼动的文学成就，为自己赢得了盛名。陈忠实以《白鹿原》一举成名，实现了一辈子能让自己的书被国家图书馆珍藏的心愿。两人靠自己的创作实绩奠定了各自在文坛上的席位，成为日不落作家。当陈忠实高举奥运火炬奔跑的时候，对这个年近古稀的陕西文坛开山人物我们满怀敬重；当正当盛年的文坛常青树贾平凹一部部佳作巨制不断出产的时候，我们只能默默祝福陕西文坛的明天更辉煌。
参考文献:
[1]陈晓明.乡土叙事的终结和开启――贾平凹〈秦腔〉预示的新世纪的美学意义[J].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0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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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思和.《〈秦腔〉获奖的意义在哪里？》.[J]明报月刊,2006.(9):71.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陕西省政府2005年科研计划项目（05JO02Z）成果]
作者简介
孙新峰（1972―），男，文学硕士、副教授。工作单位：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