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是个小环境,小环境是包括在大环境里的,这个问题连傻子都懂。所以,“文革”到来的时候,小村也“革命”,只是苦于找不到革命的对象。 小村最大的官是村支书(村里人更喜欢叫村长),村长去公社开会归来满脸愁容。他带回很多红本本(《毛主席语录》),村里每家发一本,然后村长就开始讲革命的事情。
村长说:“我们要进行大革命。”
村里的人都很奇怪,以为村长在说胡话。
一个老人问村长:“蒋介石不是被打跑了吗?”
村长说:“我们要进行的是文化大革命。”
那个老人又问:“咱村里除了你,也没有几个有文化的啊?”
村长说:“反正上面这样交待了,上面交待的肯定是正确的,大家都想想办法吧。”
村里的人都很善良,谁忍心把别人揪出来批斗呢?
村长急了:“毛主席说了,这是阶级斗争,大家必须要斗。要不是他老人家,咱们现在还过着苦日子呢。”
村里的人想想也是,人哪能忘本呢?
后来,村长说:“这样吧,谁愿意当阶级敌人,可以不下地干活,当一天算两天工分。”
几个人都争着当,毕竟都生活在一个村子,得罪谁都不好,村长采取了折中的办法,一人一个月,轮流当“阶级敌人”。
村里也贴大字报,但一过夜就被剥了个精光,都被妇女拿回家做鞋底了。
开批斗会的时候,村里人聚集在一起,把挂着牌子的“阶级敌人”围在中央,讲一些男男女女的事情,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云云,惹得围观的人不时发出笑声。
但一个意外改变了这一切。公社的头头陪着县里的头头,要来小村视察阶级斗争的开展情况。
村长慌了手脚,赶紧跑去把当月当班的“阶级敌人”找到,让他做好准备。并再三交待村里的人,一定要深刻揭露“阶级敌人”的罪恶。
批斗会开始了。
村里的人开始揭发,全是一些偷鸡摸狗鸡毛蒜皮的事情。
上面的人显得很不耐烦。
一个头头突然激动地跳到台上,手里拿着一块砖,大声喊着口号,那样子有点滑稽,村里的人强忍着笑,但还是跟着应和着。
那位头头突然转身把砖重重地拍在“阶级敌人”头上,“阶级敌人”挣扎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村里人一下子愣住了:这人怎么这么狠心!
上面的几个头头齐声高喊:“毛主席万岁!打倒阶级敌人!”
村里的人依然愤怒地瞪着眼睛。
批斗会不欢而散。
剩余的几个“阶级敌人”一溜儿烟逃跑了,改革开放之后才敢回村(这是后话)。
那个“阶级敌人”后来不治而亡,村里人凑钱买了个好棺材把他埋了。
村长被免职,上面任命了一个新村长,但是再也没有人愿意当阶级敌人,村里的人对革命充满了怨气。
小村里的“文革”实际上已经就此结束。
杀死“阶级敌人”的那个头头仍然是头头,他杀人的事情也没有人再去追究。
打倒“四人帮”以后,上面派人调查“四人帮”一伙的罪行,以反思“文革”给人民带来的痛苦。
一个农民说:“反思个球哩,杀人的不判刑还接着当头头,谁反思谁哩?”
一位学者在对小村的这种奇怪现象深入研究之后,写了一本书,他得出的结论是:小村里的人受“四人帮”的流毒影响太深,“四人帮”的余孽依然存在,倘若不认真对待,“文革”的悲剧可能会在小村重新上演……
小村里认识字的人把这一点读给村里的其他人听。
村里的人都快笑死了:阶级敌人都没有人愿意当,“文革”悲剧重演个屁哩?这么有学问的人咋不去研究点正事呢?
插图/人心背离/吴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