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 3个星期以前，小顽被埋在她家的棚屋后面。粗矮的坟茔由混凝土垒筑而成，它的一侧是鱼塘，另一侧则是一片青黄相间的稻田，就像其它散布在越南乡下的坟墓一样。顽的家人把小女孩生前心爱的几件物品一一摆放在墓前：一把给洋娃娃坐的椅子，她搜集来的几粒贝壳，还有一双塑料凉鞋。
顽的父母去地里收割水稻了，她的几个亲戚正在追思这个刚刚死去的小姑娘。“她还那么小，只有10岁啊。”顽的祖母坐在一张吊床上说，“她很乖，是个好学生。看看她姐姐，你就知道她什么样儿了。”17岁的姐姐很害羞，远远地站在一旁。顽的祖父很哀伤，一语不发，在墓前点上一炷香。
在越南湄公河三角洲这块土地上，一般而言外面的世界并不会怎么关注一个因传染病而死的小孩。
然而，顽的死，却引起了全球的警戒。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顽死于流感。
人们往往低估了流感的厉害。每年美国有3000万至6000万人受到流感病毒的感染，有3．6万人因此而丧命。这还是指普通流感，不过，在东南亚夺人性命的那种疾病可不是普通流感。这种流感的首要受害者是鸡，超过1亿只鸡或直接死于流感病毒，或在那些常常徒劳无功的防疫控制手段中被扑杀。美国圣犹大儿童研究医院的罗伯特・韦伯斯特研究流感病毒已经有40年了，却从来没见过令顽丧命的这类病毒。
这类病毒被标名为H5N1。“到目前为止，它能完成第一步，也就是从动物到人的传染，但是人际传染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韦伯斯特说，“谢天谢地，要不然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毕竟，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
梦魇依旧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残酷的堑壕战进入最后一年，战争以外的原因开始夺去人的生命。超过5000万人在那场流感中死亡，至少是在战争中死亡人数的3倍。患者病倒时会发烧，伴有剧烈头痛和关节疼痛。很多患者正值青年，也正是那些通常对流感不屑一顾的人。受害者中约有5％的人死亡，有些患者得病两三天就死了，死者脸色呈现吓人的紫色，因为他们基本上是窒息而死的。打开死者胸腔的医生非常震惊：正常的肺叶重量很轻，并富有弹性，但他们的肺却重得像浸透水的海绵一样，里面满是带血的体液。
在东南亚，人对禽流感的恐惧与固有传统发生了冲突，因为鸡在当地的文化和饮膳当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泰国，人们为了祭拜16世纪一位喜欢斗鸡的英雄，把公鸡做成塑像送到神庙里去。另一方面，鸡肉加工厂在泰国创造的产业价值达到10亿美元，但禽流感在2004年一年间摧毁了整个产业，因为世界各国得知泰国暴发禽流感后都对泰国的家禽实行了禁运。
不解之谜
越南胡志明市热带病医院的医生陈静贤正把一些X光片贴到灯箱上，这些片子很能说明问题。第一张X光片是那个18岁的姑娘患禽流感刚住院时拍的，可以看到她的胸廓底部出现了一片发白的云状物，肺部部分积着体液。第二张片子摄于她入院4天后，上面的云状物已经扩散到整个胸腔。“所有的肺组织都已经坏死。”陈医生说，“即使在我们给她治疗的时候，组织的坏死仍在继续。”一周后，这个姑娘过世了。
陈医生和他的护士们今年1月份都是在忙这件事，当时由这种最新型的病毒引发的禽流感疫情在越南南部达到了顶峰。他们把一间通常为痢疾和登革热患者预备的有50个床位的病房改为隔离病房。他们用氧气面罩和呼吸机来维持病人的生命，还使用了一种昂贵的药物奥司他韦胶囊给病人做治疗，这种抗病毒药物能对付H5N1病毒。他和护士们为了救治医院里的9名禽流感患者已经竭尽所能。“不幸的是，”他说，“我们谁的命也没保住。”
事实上，H5N1病毒并不总是致命，也有人受感染后情况可能相当轻，甚至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是，凡是收治过受禽流感病毒严重感染的病人的医院，病死率的记录都相当骇人听闻。
自1997年一种H5N1病毒毒株首次进攻人类以来，情况一直都是这样。当年的H5N1病毒是目前肆虐亚洲的禽流感病毒的近亲。1997年初，H5N1病毒杀死了香港新界乡村地区的许多只鸡。那之前，还没人认为禽流感病毒会直接威胁人类，但这一次的病毒打破了常规。
1997年5月，一个3岁的男孩因咳嗽和发烧住进了一家香港医院。他的症状迅速恶化并出现呼吸困难。医院给他使用了大量抗生素药物和呼吸机，但维持了不到6天时间他就死了。流感专家惊讶地发现，在这个男孩气管的分泌物中含有一种H5N1病毒。而且，这种病毒与杀死鸡的是同一种病毒。
他的死亡似乎仍然像是个偶然的意外。但是到了那年的晚些时候，香港各地又有17人因类似的症状住进医院，而且检测证实他们感染了H5NI病毒。受害者中有多人曾经去过港岛的一个活禽市场。
年复一年，H5N1病毒和其它禽流感病毒互相交换基因，产生出各式各样的H5N1病毒的新型变体。于是，香港年复一年地遭受到各种变型后的新流感病毒的围攻。
现在，H5N1毒株已经在亚洲的一半地区造成鸟类的感染和死亡，仅在2004年禽流感造成的经济损失就超过了100亿美元。
H5N1让人恐惧加深之处在于我们对它了解甚少，首先，它如何致人死命就是个谜。在鸡体内，这种病毒侵染到全身各个器官――内脏、肺部、脑部、肌肉。在人体，则像1918年的那场流感一样，病毒首当其冲摧毁的是肺部。
香港大学的研究者发现，受害者自己的免疫系统也可能是问题的一部分。病毒使人体的免疫系统对其做出反应，产生大量化学信号，把白血球吸引到肺部，然后在那里引发大面积的炎症反应。“这好比是招来许多装满炸药的卡车。”领导这项研究工作的马利克・佩里斯说。健康组织死去，血管破裂，并造成肺部积水。
但是，H5N1病毒致人死命的方式很有可能不止这一种。今年，胡志明市的研究者，其中包括杰里米・法勒，在一个死于昏迷的小男孩体内发现H5N1病毒，男孩的脑部发炎，但是肺部直到孩子死去前才出现症状。法勒认为，这意味着病毒可以扩散到全身各处。
这是禽流感病毒的另一个神秘之处。还有，人类究竟是怎么被传染的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这种病毒会不会像普通流感那样扩散。“人际传染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情形。”罗伯特・韦伯斯特说。但是，H5NI病毒已经让专家受了好几次惊吓了。
危机四伏
谁也不想坐等H5N1病毒先发制人。而且大家都同意，阻止这种病毒为祸的最佳方法，就是在家禽中根除H5N1病毒，这样也就不会传染给人了。这种办法很简单，但却 并不容易。
2003到2004年的冬天，越南64个省份的大多数都暴发了H5N1病毒疫情，数千万只鸡被宰杀。没想到禽流感今年再次来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今年2月，联合国粮食和农业组织在河内的代表安东・瑞辰简直要发狂了。面向满屋的官员，他说：“真该死!为什么一年后，我们还坐在这里面对一场模式跟去年完全相同的流感?”一年的会议和各项紧急措施根本没撼动那些造成病毒扩散的成熟条件。
在越南乡村，鸡在庭院里啄食，在灌丛里乱钻，和其他农场的家禽混在一起。家禽市场给病毒基因的交换提供了平台，那些未售出的家禽可能带着各种感染上的病毒被带回家。农夫在自己的家禽染上禽流感后没有什么诱因能让他们主动报告疫情，再眼看着自己的家禽被扑杀，因为政府提供的补偿金还不到这些家禽市场价格的一半。
死里逃生
1968年香港流感花了一年时间才传播至全球。30多年后，越来越多的人乘坐飞机旅行，因此足以将时间减半，也使我们能以疫苗来延缓病毒扩散的机会大为缩减。
病毒不需要护照或签证。假定H5N1正像大家都害怕的那样，学会了一种通过人际接触传染病毒的新本事，那么在某个地方，大流行病的星星之火将被点燃。一个人得了禽流感，就会传染给他的家人，然后再传染给朋友和邻居。随后而来的，可能将是几何级数的扩散。
如果在亚洲杀死家禽和人的H5N1病毒获得了人际传播的能力，由此引起下一波全球性大流行病，死亡人数据估计在1．8亿到3．6亿之间，这是对比1918年与现在的生态环境、病毒变异、死亡人数而推算出来的。
一些国家在匆忙备战即将到来的大流行病。因为达菲有预防且治疗H5N1病毒的效果，所以各国政府购入大量达菲以建立药品储备，英国订购的药品足够1500万人使用，是总人口的四分之一，美国则选择了规模较小的药品储备，到目前为止仅够治疗230万人。今年8月份，由改变的病毒制成的疫苗已经在人体测试中得到成功的初步迹象。美国政府已经订购了200万剂这种疫苗。但是对一个人口接近3亿的国家来说，200万剂所提供的保护远远不够。
所有的预防措施要取得成功，前提是必须在几个星期内就察觉到病毒的暴发，而且病毒刚开始传播的速度必须比较迟缓。到今天为止，这其实很难。
只有一点我们是肯定的，那就是：某一种新型的流感大流行病将在某一天来临，并在某一天成为过去。然后这种致命的毒株将随时间流逝被我们的免疫系统驯服，渐渐淡出，变成一种不起眼的、招人烦的普通流感。
即使是最猛烈的流感也不例外。去年冬天你得流感了吗?也许它就是1918年西班牙流感的直系后代。如果是这样，那你的运气不错。因为，1918年流感病毒的后代在今天已经是一种比较温和的流感毒株了。
(摘自《华夏人文地理》2005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