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甲午过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天,在日本一处几乎不为人知的地方,依然保存着这支舰队深深的痕迹。 定远馆,位于福冈市一座带有庭院的单层别墅,看来已经颇为破败。它的建筑材料大多来源于北洋水师旗舰定远号装甲舰。定远舰是北洋水师战斗力最强的战舰,在邓世昌殉国的大东沟海战中曾殊死奋战,以重炮接连命中日军旗舰松岛舰,使其遭到重创,日军舰队不得不率先退出战场。1895年2月4日,定远舰在威海卫遭日军鱼雷艇偷袭重伤搁浅,管带刘步蟾自尽。战后,日本香川县知事小野隆介出款买下定远舰残骸,雇用潜水员捞取了许多定远舰上的材料,将其中装甲护板、柚木甲板等拆卸运到福冈,在自己家乡建造了这座定远馆,并保留至今。
定远馆在当地曾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地方,其原因据说是北洋水师的幽灵常在这里游荡。曾有小偷到定远馆偷东西,却听到很威严的声音喝斥,究其发音,是中国南方人“谁”的声音。吓坏了的小偷只好到当地官署自首。当地人说,不但喝了酒不可以进定远馆,穿着不整也不可以,因为定远本来是军舰,军规不许喝酒,也不许服装不整。如果违反,就会腰痛腿痛。
整整三个小时,笔者徜徉在这座已经破败的建筑之中,感触无法言喻。低矮的泥墙完全挡不住外面的视线,只有两扇大门触目惊心。它的大门,是用定远号的舱壁装甲制成,战斗中被炮弹洞穿的地方狰狞依旧。用甲板材料制成的立柱和横梁,上面密密麻麻的船钉孔历历在目,有的地方还保留了船蛆咬穿的痕迹。这座建筑的主要木质材料来自定远舰上拆下的舱壁和甲板,经历了百年的风风雨雨,依然大部分完好无损,可以想象当年这艘战舰是何等地坚固。
触摸定远号装甲制成的大门,忽然发现,那钢板,竟然是温暖的,仿佛一个人的体温,仿佛触摸的是百年来封闭在定远的魂魄。抚摸定远号留下的装甲甲板,水密舱门,那是一种异常苍凉和悠远的感觉。每一次触摸,一种难言的情感,酸楚而温暖,就从我的心底涌出来。仿佛是对一个你深爱的老人,你想拥抱他,它的沧桑和尊严,又让你有一份敬畏,让你不能作出过于亲近的举动。我抱不紧这一百多年前沦落天涯的北洋。仿佛,北洋水师官兵们用英语传递口令的声音,就在耳边回荡。这是让我极为震撼的一天,从来没有觉得,历史可以离我这样的近。
今天的定远馆,已经变成了一个展览旧玩具和招贴画的地方。看管定远馆的是一对当地夫妇,纯朴而简单的人,对我们的来意颇为惊讶。他们说,从来没有人问过关于定远号的事情。定远,离开战争的年代已经太久了。定远馆老了,老得全是老人眼中的温润。离去的时候,回首望去,不知道夕阳来时,定远的灵魂会是怎样的寂寥。我是客人,我不能不走。定远,它走不了。
摘自《历史学家茶座》2010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