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诺维科夫（1900－1976年），卫国战争中曾任苏联空军司令、元帅。1946年因斯大林之子瓦西里的升迁问题开罪于斯大林，被捕入狱，后平反昭雪。出狱后任职于列宁格勒高级航空学校――现民航学院教授（1958年）。本文围绕诺维科夫、朱可夫元帅和斯大林揭露了一桩冤案鲜为人知的内幕。
戴高乐将军战后首次访问莫斯科时，苏联政府在克里姆林宫举行了苏法友好互助条约招待会。斯大林举起酒杯建议为空军元帅诺维科夫干杯，他说：“这是一位非常好的元帅！他为我们建立了一支出色的空军……”领袖停顿了一下，“如果他不好好干活，我们就绞死他。”
法国客人差点因为这样的“祝词”而休克过去。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元帅，但他不露声色地默默“干完了”酒。他早已习惯了斯大林这种野蛮的“笑话”。在战争年代繁忙的工作中，他不止一次充当了这种“恐怖教训”的见证人。
“恐怖”教训
第一次“恐怖”教训发生在1942年2月3日。当时他是苏联列宁格勒前线的空军司令，首次受召到大本营见最高统帅。他知道，是朱可夫向斯大林建议，任命他为苏联红军空军司令的。
在最高统帅的办公室里，和他并排站着沃罗热伊金将军和尼基金将军。“答应给的储备物资在哪儿？”斯大林严厉地问尼基金。将军开始解释，但最高统帅打断了他。
这天晚上，斯大林没有恩赐给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他也明白，这是恫吓性的表演。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刚刚上任时，带着自己在后方的副手――以勇敢著称的前飞行员索科洛夫・索科连科向斯大林汇报的情景。
听着诺维科夫的汇报，斯大林突然转向索科连科，盯着他的眼睛严厉地问道：“怎么？难道您没有蹲过监狱？”
可怜的索科连科双腿发软。诺维科夫不得不在汇报完后把他拖进汽车。回过神后，勇敢的战士央求说：“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把我调远点儿吧，哪儿都行！”
这是索科连科第一次去斯大林那儿。而与斯大林一起工作的人已经习惯于生活在这种经常性的恐惧之中。
阴谋开始
在战胜德国后的一次广播演说中，斯大林有一段著名的话：“人们都说胜利者不受审判，这是不正确的，这样想的人是错误的。”
诺维科夫没有错估斯大林。1945年12月，他的副手和参谋长胡佳科夫元帅在卢比扬卡（克格勃机关所在地，译者注）监狱的地下室里消失了。对这位聪明干练的军人的指控简直是吹毛求疵：为什么他这位亚美尼亚人有一个俄罗斯人的姓氏？结果，胡佳科夫以“英国间谍”的罪名被枪毙。在遭枪毙前，他还被强迫指证败坏自己的首长诺维科夫的名声。
被任命为苏联空军司令后，诺维科夫发现在自己的下属中有斯大林的儿子瓦西里――他不仅是上校，而且是权力极大的空军检察长。这一切发生在1942年，瓦西里刚刚年满21岁。
当时，人们只叫他瓦什卡（瓦西里小名，译者注）。他过着放纵的生活：喝酒、闲逛，经常破坏军纪。诺维科夫不得不时常向上级详细汇报他的“不良行为”。他不止一次公开发脾气：“毛孩子！最优秀的飞行员正在前线流血牺牲，而这个笨蛋却……”
情况很复杂――要知道这是斯大林的儿子。但诺维科夫忠于自己的原则，不宽恕任何人，哪怕是斯大林的儿子。他没收了瓦西里三部公务用车中多余的两部，还因违反纪律罚了瓦西里的款。
瓦西里不仅是个游手好闲之辈，而且还是一个恶劣的坏蛋。他出色地理解和利用了斯大林儿子的地位。他开始在父亲面前说新任空军司令的坏话。在战争最危急的时期，诺维科夫不止一次被突然召到斯大林那儿。
战后，瓦西里立即给父亲写了一系列的告密信，信中谈到了空军工作中的缺点和飞机的质量问题。
一个飞行员回忆到，稍晚，已经是莫斯科军区空军司令的瓦西里在一次醉酒后悔过说：“我是个小人，我有罪于诺维科夫！因为我，他蹲了监狱。”
后来，从许多解密的克格勃档案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批评苏联空军缺点的信不是瓦西里所写，而是由受到暗示、揣测到领袖意图的某个人写的。
被捕
1946年初的一天，当诺维科夫一家聚在饭桌前吃饭时，斯大林通过高频电话问元帅，如何看待授予瓦西里将军军衔的问题。诺维科夫解释说，授将军军衔需要在军校学习。斯大林打断了谈话，抛出一句：“不需要就授衔问题打报告，报一个总的名单就行了。”
亚历山大洛维奇在这次谈话后的几分钟内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然后，他给朱可夫打了个电话，转述了自己和斯大林的谈话，问朱可夫：“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
“您能怎么办呢？这是命令！”格奥尔基・康斯坦丁诺维奇像对儿子一样骂了一句。这是元帅第二次拒绝任命24岁的瓦西里为将军。
3月2日，最高统帅授予瓦西里・斯大林少将军衔；3月14日，苏联空军司令诺维科夫被解除职务，没有任何理由。
3月16日，由布尔加宁（后任国防部长、元帅）领导的苏联空军国家委员会成立。该委员会对诺维科夫的指控达到了荒谬绝伦的程度。在一次会议上，诺维科夫战争期间颁布的一条禁止擅自改动飞机结构的命令被指控为“压制人民的首创精神”。委员会的全体成员沉默不语，明白这是荒唐行为。只有鲁坚科将军忍不住了：“同志们，请让我说句话。要知道，飞机可不是大马车。如果每个人都心血来潮掏挖几下，修理几下，那飞机会被弄坏的！会被这些‘巧手们’弄坏的！”
讲完话后，鲁坚科被叫到布尔加宁那里。布尔加宁对将军说：“委员会不是您的自由讲台！必须明白！”朱可夫当时也在场。他本人无疑更了解委员会的性质。但即使是他，三次当过苏联英雄，也没有冒险，没有企图改变局势。委员会的调查结果早就安排好了，全部虚假指控都被确认了。
4月22日晚至23日，诺维科夫被捕。
有一度，诺维科夫“掠夺”戈林（德国空军司令，译者注）别墅并把其不义之财运到自己别墅的传闻在军队中传播得非常厉害。诺维科夫被捕后，“掠夺德国”的传闻遭到了失败：在诺维科夫那儿没找到任何财宝，但他的全部财产被没收。
但关于飞机的说法依然存在。根据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委员会1946年5月10日至11日的判词，“沙胡林、诺维科夫、列宾、谢列兹尼奥夫等（共7人）承认有罪。从1942年到1946年，他们罪恶地相互勾结，把次品或有严重结构和生产缺陷的飞机和航空发动机非法地装备进苏联空军，结果导致了飞行员的死亡……”
可当时谁敢揭露这个谎言呢？谁也不敢提。所有被指控者都进了卢比扬卡监狱，从头至尾服完了自己的刑期。
阴谋的真正指向
获得自由后，诺维科夫说，在最初的审讯中，他觉得飞机题材不是引起侦查员利哈乔夫和锄奸部部长阿巴库莫夫兴趣的主要原因。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侦查员们力图获取诺维科夫和朱可夫相互关系的资料。但诬陷朱可夫的事情，诺维科夫没有做。
前侦查员利哈乔夫承认：“侦查沙胡林、诺维科夫、希曼诺夫案件时专门建立了一个侦查小组。全体被捕者每天晚上到早晨5―6点钟接受审讯。该案件被捕者的讯问笔录不当场记录……我根据自己的印象在被捕者缺席时编总结性的笔录。”
晚上审讯完回到监室后，他们还用失眠折磨犯人，不允许他躺下，只能站着或坐着；如果监视者看见犯人此时闭眼或打瞌睡，他就钻进监室叫醒犯人；为了把犯人榨到需要的程度，加深失眠的痛苦，他们还在食物中掺进安眠药，让犯人成夜地处在耀眼的500瓦灯光照射下。这样一来，受审讯的人被折磨到了失去自制力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已经能签署任何文件，哪怕是对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利哈乔夫和阿巴库莫夫这样获得“证据”，然后把它作为诺维科夫所写的指控朱可夫的声明。令人惊奇的是，卢比扬卡的刽子手们假冒囚犯之手做的事情迄今仍有人信以为真。
诺维科夫的“声明”
1993年2月，《绝密报》公布了标题为“告密”的“声明”。以下就是该“声明”中的几个“事实”：
“朱可夫到处极力推销自己的观点。如果朱可夫的某个建议未被采纳，他就发脾气。1944年我和朱可夫在乌克兰第一方面军。有一次他对我说，1943年他和科涅夫（苏联元帅，译者注）向斯大林报告关于某个战役的计划，但斯大林没有同意。朱可夫对此很不满意，并生了斯大林的气，他不喜欢斯大林对待他的态度。”
全部“事实”都以庸俗的流言形式表现出来，这是明显的捏造。有着丰富经验的军事长官们能不记得与最高统帅发生巨大分歧的战役的名称吗？他们中间有谁在经历过严酷的生活磨难之后，还敢“抱怨”斯大林？在这份逼出来的“声明”中没有任何一个具体、严肃的事实。
什捷缅科将军在1946年6月2日的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会议上宣读了这份“声明”，此后立即下达了解除朱可夫陆军总司令职务的第九号命令。
命令说：“丧失了全部虚心和着迷于个人野心的朱可夫元帅认为，他的功绩没有得到足够的评价。在与部属的谈话中，他把详细拟订作战计划和领导伟大卫国战争的全部主要战役的功绩归功于自己……”
由于感觉到提起刑事诉讼完全没有根据，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又求助于“搞阴谋”的公式：
“充满仇恨的朱可夫元帅企图围绕自己建立一个由不满者、失势者和被解除职务的领导干部组成的圈子……”
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姓氏和具体的事实。与1937年空口无凭指控军事首长、作家、科学家为日本和英国的间谍和反苏阴谋组织者如出一辙。
英雄的悲哀
五六年的监禁期已接近尾声。1951年应该释放这些人了。但有人不想，当然也存在不想做这件事的理由。
前锄奸部长、时任国家安全部长、制造“空军案件”的阿巴库莫夫，1951年7月9日给斯大林写了一封信，信中讲了他对获释人员可能告诉马林科夫（当时被认为是斯大林之后克里姆林宫的第二号人物）他们被迫写类似署名诺维科夫的“声明”的担心。
没有答复。阿巴库莫夫感到在领袖肮脏的游戏中被当成了枪手，于是又写了第二封信。在第二封信中，他已孤注一掷，直接提醒领袖，他只是执行命令：“被捕者陷害所有人的全部证词均按照收到的指示以正式声明的形式寄交给了您……”
寄出最后一封信没过两天，阿巴库莫夫被捕了。
斯大林死后，贝利亚（时任苏联内务部长，译者注）为拯救自己，开始伪装成“人权卫士”。他的部门准备了给“空军”案件辅助角色平反的文件，该文件说：“苏联内务部经过补充侦查查明，指控材料是由现已被捕的、前锄奸部工作人员通过对被告人使用非法手段进行审讯伪造的。”
然而，还在监狱里时，诺维科夫就给侦查员柳明写过一封书面声明，说自己没有写过任何诽谤朱可夫的声明。当时回答他的是沉默。出狱后，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亲自去见朱可夫，为的是向他说明一切。不过，尽管他们友好地告别，但朱可夫并没有原谅他，军队中的精英也没有原谅他。
“我们大概不会签署这样的声明”，如今的一些参谋人员针对诺维科夫案件说。但他们是想像不到生活在噩梦中的情景的：在卢比扬卡监狱的地下室里，被折磨得神经错乱的囚徒会签署所有的声明！哪怕他是坚如磐石的革命者，是国内战争、西班牙战争和其它战争中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