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蒙古草原上,只要是有人群的地方,苏力德三字和苏力德的标识触目皆是,苏力德的声音则充盈于耳。我们下榻的乌审旗最大的酒店叫察罕苏力德酒店,我们奔赴和参加活动最多的地方叫察罕苏力德生态游牧景区。在成吉思汗陵墓前,蒙古族勇士的铜铸塑像凌空御马,手中高举的是苏力德。就是汽车在城市中行驶,街道两旁整齐路灯顶端的装饰造型,也是让人望而生敬的苏力德标杆顶端的三锋铁矛。
察罕苏力德,千古流传的蒙古大旗!
公元1206年,铁木真统一草原众部落,被拥为成吉思汗后,以察罕苏力德为大蒙古帝国的国旗。国旗以玄铁制成,至尊九数,旗杆高十三尺,天驹白鬃为缨,旗面幅宽五尺,镶有三寸长的齿状深蓝色边,为直角三角形白旗。察罕,在蒙古语中,即为白色的意思,含有至尊至贵之意,相当于古时汉民族皇室中的黄色。
还有黑鬃为缨的苏力德,那是军旗,代表着所向无敌的威猛与无畏。
在草原深处,我们祭拜了哲别苍缨苏力德。哲别将军是成吉思汗麾下的“九杰”之一,英勇善战,刚直不阿。他曾是铁木真的敌手,并以自己出色的射技亲手射伤铁木真。被俘后,铁木真问他,听说射伤我的就是你?哲别朗声作答,如果仍为敌手,我还会将利箭射向你!铁木真大笑,亲自为他松绑,款为上宾。哲别后来为铁木直平定天下,立下了卓越功勋。哲别死后,草原人将苍缨苏力德供奉千年,香火不绝。十年动乱年间,造反派扫“四旧”,主持世袭祭祀的老牧民冒着生命的危险,将苍缨苏力德深埋沙下,直至临终之际才密嘱孙子,到了风清日朗之时,一定要把哲别将军的大旗再立起来!
我曾无数次地问,苏力德究竟代表着什么,让草原上的人们如此梦绕魂牵以命相许不舍不弃?
有人告诉我,昔日的马背民族崇尚威猛,骏骥驰骋,一往无前。这我信,回想千年,一代天骄,弯弓射雕,大纛指处,纵横欧亚,何等英雄了得,那不仅是蒙古族铁血男儿的骄傲,也是让所有中华民族子孙为之心动的回忆。
还有人告诉我,苏力德代表着权威的力量。这我也信。铁木真的嫡孙忽必烈创建大元王朝,统治中华大地近百年,在多民族的中国历史进程中留下了辉煌的一笔,并为后来的中华版图的确定奠定了不可否认的基础,那不仅是军事的,还有政治的、经济的和文化的。苏力德的威势与力量曾经覆盖辽阔的中国大地。
但我还是有些迷惑,昔日的马背民族早已远离了征伐,而今,他们同全国各民族兄弟姐妹一样,一样向往着政治的稳定、经济的发展、文化的繁荣和社会的和谐,却为什么一提起苏力德,蒙古人的脸上还焕发出那种异样的光彩呢?
那一日,在草原那达慕的晚会上,草原歌手腾格尔最后出场。他唱的第一支歌是《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在演唱前,他深深鞠躬,并深情地说,“我将这支歌献给词作者席慕蓉大姐。”在如潮的掌声中,我向坐在观众席中的蒙古族诗人席慕蓉望去,只见她端然而坐,满面肃穆。歌声起了,“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让他在天涯海角也不能相忘;母亲总爱描蓦那大河浩荡,奔腾在蒙古高原我遥远的家乡……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腾格尔在以心歌唱,如泣如诉,那是回忆,也是向往。我看到了,席慕蓉先是泪光浮动,接着便有两行清亮的泪水在脸颊缓缓流淌,但她不擦,一任热泪长流,那泪水让人想起草原上的无定河。直至曲终,席慕蓉才掏出纸巾,一张又一张,擦了又擦。在歌声中,我知席慕蓉的心潮在澎湃,腾格尔的心潮在汹涌,所有草原上的儿女的心潮都在波荡。我想起在座谈会上席慕蓉的一句话,她说她的父亲一直怀念着草原,却一直到生命的终结也没有再回过草原,因为她父亲说过,“我怕草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我还想起蒙古族著名作家玛拉沁夫对草原的多次回忆,他讲草原的茂密,他讲当年遭受磨难时,草原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与照顾,他还讲到不久前去过呼伦贝尔的情景,他说那是地球上目前仅存的四大草原之一,他对那里的官员和牧民一次又一次呼吁,“如果保护不好呼伦贝尔草原,那我们就要向全世界人民请罪!”他讲这些话时,激动着,一次次重重地拍着桌子,也哽咽着,同样地泪光闪闪。
蓦地,我似乎一下找到了苏力德的确切含义,那就是草原人民对草原深深的眷恋,那是对草原的一往深情。那是骨,那是肉,那是血脉,那是魂魄!一个永远保持着雄心与自信的民族,怎能没有自己的魂魄!
如今的鄂尔多斯草原,不仅有肥美的牛羊,蕴藏丰厚的煤炭,世界稀有的乌审土、陶土、白垩土,让全国人民为之惊喜艳羡的丰富的天然气和石油,城市经济的增长速度已高居全国首位,被称为扬(羊)眉(煤)吐(土)气之都,他们更不缺自己的文化追求与精神向往,那就是永远属于他们的“苏力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