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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薄雾时分】薄雾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8 04:43:36 点击:

      一      早上四点钟,手机刚一震动,葛晓婷的腿还没来得及从梦里跑开,手已经从梦里伸了出来,像扼杀一个企图尖叫的被害人一样,迅速掐掉手机。起身摸黑穿戴好,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她隔着门缝看了一看,母亲还在黑暗中酣睡,她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葛晓婷一心顾着扫地,或者说边做梦边扫地,她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能看见黑暗里的物体,对光线反而不敏感,橙黄色的路灯,除了能帮助她看清路边上的树叶、果壳、烟蒂、纸团、痰渍之外,似乎并不能有助于开阔她的视野,橙黄色之外,确切地说是垃圾之外都是黑暗,那些垃圾是舞台上的主角,被一圈灯光笼罩了。
      那个女人,就在葛晓婷双眼能见的早上四点三刻的黑暗里靠着一棵老樟树坐着。葛晓婷把大扫帚扫到她身上,把她吓了一跳。离葛晓婷最近的一个同事隔着几条巷,叫喊起来恐怕也听不见,万一那堆东西突然扑上来,她只有一把扫帚可以抵抗。
      过了好一会儿,那堆东西还是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想到后一种可能,葛晓婷比扫到她更害怕了,这一大早的别遇上什么凶杀抛尸案。两年前,他们清道队的老陈在早班第一轮扫地途中扫到一只沉甸甸的旅行袋,打开一看,是几块人肉。把老陈吓得到现在都还有问题。
      葛晓婷找到了一个有利的位置,既便于观察,又便于还击,更便于逃跑,隔着老远,她推正眼镜再仔细看。橙黄色的灯光逐渐黯淡下去,天空里的青蓝色变成了浅色,这时她看清楚了,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孩,二十几岁,穿着吊带衫,披头散发――那头发即使披散了也可以看出来经过了昂贵的处理。一个女孩深更半夜穿着性感的吊带衫坐在这里,太容易受到侵害了。
      这个女孩还活着,且没有攻击力,她放心地扫过去,扫把哗嚓哗嚓,围绕着女孩的屁股,把那一圈烟屁股扫得干干净净,她大概抽了二十支烟。
      女孩也不避让,对外界的反应显得很麻木。这时,葛晓婷偷偷看了看女孩,女孩白脸,黑眼圈,眼睛望着很远的地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很远的尽头是一堵墙。如果不是这一圈烟屁股,她的情形实在让人怀疑她是否刚遭到了强暴,现在正在想不开。
      葛晓婷弯腰凑上去,把她身边两个雪花啤酒的空罐子捡起来,放进塑料袋里,这是她的私活,两个一毛钱。
      女孩忽然开口说,阿姨。她从背包里翻出两罐没喝的啤酒放在地上,示意葛晓婷一起拿走。女孩显得很疲惫,但声音还是丝质的,清滑明润。
      葛晓婷没拿她的啤酒,心里有点悲哀,她感觉这个女孩或许还比自己大些,但是,在别人眼里,自己真的显得太老了。
      天亮了,女孩子终于有了动静,她按了一下手里一个黑色方块,附近的一部红色福特车的车灯便一亮,发出�嗒一声,再一按,车灯又一亮,再�嗒一声。
      六点半,城市的序幕拉开,空气里有了车流的声响,葛晓婷也结束了第一轮清扫。此时,她汗流浃背,涂的面乳全化成了油脂淌进了脖颈里,她拿起水壶哐当哐当一顿豪饮,仰面一举,看见女孩子还坐那里。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子吊带衫里露出来的半个胸脯,诚恳地对女孩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我一辈子恐怕都挣不到你一辆车钱。
      女孩听到葛晓婷的声音,惊讶地抬起头,她没想到这个清道夫竟然跟自己说这样的话,更惊讶的是,她的声音那么年轻,和她的装扮不匹配。
      
      二
      
      葛晓婷完成一天中的第四轮清扫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站在老樟树底下向自己招手。此时正是下午两点,一天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地面温度恐怕要超过45度,她浑身上下湿后干,干后湿,没有一处干的,并散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葛晓婷一路扫过去,停到樟树下,问女孩:你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聊聊,女孩完全没有了清晨的伤心欲绝的样子,现出了一种八零后大学生的那种简洁明快的气质。
      葛晓婷继续扫地,她想不出有什么好聊的,她是一个清道夫,灰尘扫到人家身边,人家都要躲,还要跳着脚,瞪着眼吼:你长不长眼睛?
      我觉得我们俩很有缘分,女孩说。今天,她穿着玫瑰红的雪纺裙子,韩版风格,葛晓婷知道大街上流行什么,前些年,一有空她还去逛商场,但即使她换了便装,清洁工人的清扫习惯也会像印章一样刻在她的脸上,脱不了的低层次趣味,时间久了她明白,美丽的衣服在她这里没有施展的舞台,谁见过穿时尚衣裙扫地的清洁工,既然不现实,那么看也就没有必要了。
      我觉得我们俩吧,同病相怜,女孩说。
      你嘛,工作不如意,我嘛,生活不如意,你的不如意是身体上的,每天扫啊扫,我的不如意是精神上的,觉得日子空虚没奔头。女孩很真诚,一股脑儿说出她心中的想法,显然她把自己的苦恼放得更有高度些,是一种精神的痛苦。
      我觉得我们俩肯定聊得来,她见葛晓婷不说话,便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到与葛晓婷很近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喝茶。
      没空!葛晓婷说,想了想又说:你看这天气热的。
      女孩抬起头看天,仿佛在天空里寻找着什么。她们感到空气闷热地堵在胸口,令她们难以呼吸。
      有一次我想去里面吹吹空调,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天热得我要中暑了,实在熬不住,我把扫把放在门口,把工作服脱了拿手里,才进去站了两分钟,就被人家赶出来了。这时,葛晓婷指着附近一家店说。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说不上不如意,但却是她的伤疤,生活仿佛把许多场所归类了,有些地方连平常的老百姓都去得,他们去不得,譬如站在商场门口吹空调会被别人赶,站在酒吧、餐馆前面会让人家觉得脏,站在服装店、饰品店前面人家觉得挡生意,街上一家接一家的商店,哪个地方她都不能站得太久,垃圾车才是她能停留的地方。高雅的地方她没去过,也觉得不适合贸然接受别人的好意,就是换了衣服,骨子里还是一个清道夫吧,她不接受别人的施舍。
      那,你去我家,这样总要自在点吧!要不去公园逛逛,你要觉得马路上行,我们就马路上走走,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咱们俩有缘。女孩子急了。
      我真是没空!葛晓婷没办法,再强调了一遍原因,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明天呢,后天呢?
      都没空!葛晓婷中午只吃了一只面包,现在要回家补餐,身上涂的防晒霜早被汗水冲没了,白白的日头底下,她觉得自己像一块烤肉,外面焦黄发脆,里面吱吱冒油,筋骨酥软。
      女孩说,那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吧。
      
      三
      
      葛晓婷回到家,桌上放着一碟小菜,妈妈出摊去了,屋里空荡荡的。她打开电扇,然后坐在床上,抽出一本书,边看边吃凉开水泡饭。
      吃完饭,她从床底下拽出一个黑色大口袋,里面是成捆的皮革条子。这是从外贸公司拿来的手工活儿,编花边皮带,一根两毛钱,她给自己定的量是每天五十根,其实她能编更多,可是妈妈不让,舍不得她累,妈妈晚上要编到十一点多,能编一百多根,俩人合在一起,能多一个人的收入。不过这样的活儿不是常有,大家都抢着要呢,之前她们给绣花绒布片剪线头,那些线头混在图案里,眼睛看到发花才能全部找出来,一片才五分钱。
      编皮带她已经很熟练了,十个手指头各有分工,捋顺捋紧了条脉,五股力量左来右去,按照一定顺序穿插,最后绾一个收尾结,交到厂里,工人还要踩边上色精加工。眼花缭乱的神奇图案,不过是重复着某种单一的规律,葛晓婷的眼睛几乎不用去看,手指头既行使操作功能,又行使监督功能,她的眼睛津津有味地看书,不时腾出一只手指,翻书页子,用铁疙瘩压好。
      电扇呼啦呼啦吹得人头疼,像传说中的化骨绵掌,把她的皮肤骨头都打闷了,然后风变成了吹进毛孔的酥药,肉和筋络都酸痛,简直吹不得风了。但皮肤外面是凉的,身体里面分明还是热的,电扇又不能关。大脑也酸痛,一动脑筋太阳穴那里就要抽筋,越来越思维缓慢,最后大脑里的风扇叶子转不动了。她索性不看书,漫无边际地想事情。
      安排下午时间吧,五点半煮一锅粥凉着,炒一个小菜,盛两盆,晚上吃一盆,明天早上中午吃一盆。六点半妈妈还要去欢乐小区篮球场,体育场上有几个篮球架,每天晚上都有二十几个人打篮球,里面好些人都是开车子去的,舍得着呢!这么热的天,平均每人消费两瓶矿泉水,每瓶赚一块钱――篮球场边上刚好没有小店,独此一家,稍微涨价点,他们也都愿意――一晚上能平白赚几十块钱,而且瓶子还能全回收,那些大男人没有一个人想到把瓶子带回家,他们大概也乐意顺手把一毛钱扔给每天蹲在黑暗里陪他们到八九点的那个老女人。
      对了,隔壁梅姨给她介绍一个对象,比她大三岁,小伙子大专毕业,在机械厂做工人,据说人缘很好,家庭条件也还可以。父母健全,父亲从前是弹棉花的,现在在菜场边上贩点蔬菜,母亲是从面粉厂退休的,有养老保险,现在还在居委会里做巡逻,戴着红袖章,每天两次去小区里查看有无异常情况、闲杂人等,一个月能有一百八十块钱,是一个积极分子,有的时候小区里要清除个杂草什么的她也参加,每次能有五十块钱。
      见见吧,自打自己成了清道夫,介绍的对象都好不到哪儿去,不是文凭低,就是家庭条件差,或者是外地的。主要还是要看本人的情况,葛晓婷想。
      听你的,你是咱们家学历最高的。妈妈经常这样说,用的是很骄傲很信任的口吻――无论是婚姻上,还是工作生活上。
      葛晓婷想着想着,睡着了,手中的一个皮带还没能收尾,就在七月盛夏的酷热中凭借沉沉睡意暂时地摆脱了头昏脑涨,倒在一堆一堆的黑包裹中。
      
      四
      
      手机震动起来,葛晓婷立刻按掉,翻身起来,看看天,觉得不对劲,四点钟的天她太熟悉了,七月下旬,凌晨四点钟她能看见一些隐藏在黑幕底下的浅浅光明,薄薄如烟雾,可现在的天乌黑,有一种密不透风的厚度。她拿起手机一看,被她按掉的是张嘉嘉的电话。深更半夜的,真是骚扰,她不知道别人晚上要十一二点才能睡觉么,这么闷热的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她闹醒。躺下再睡,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起床时间。
      再累再困,时间到了,葛晓婷都是准时起床、上班。今天,四点三刻,当她扫到仁马街五十一号那棵老樟树时,看见张嘉嘉竟然又坐在那里,身边一圈烟屁股、两个啤酒罐。
      我早就来了,在等你。
      凑近了,借着路灯,葛晓婷看见她的两个大眼泡肿得厉害,哭过了。
      她的目光楚楚可怜,仰望时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葛晓婷。
      葛晓婷看看路面,如果快点扫、马虎点扫也许能节约十几分钟,或者晚点吃早饭,她坐到张嘉嘉边上,问,怎么了你?
      想死了,不过想想觉得还有几句话跟你说。觉得活着真没意思,前几天在这里看到你,我忽然受到很大鼓舞,告诉自己要好好活着,可是昨晚又不行了,打你电话,你不接,我就来这里等你了。女孩儿说着,又哭起来。
      葛晓婷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别人临终遗言的对象,还是见不着不肯死的那种。
      四点三刻的仁马街很安静,人们都还在睡梦中,连知了、蛤蟆都识趣地停止了声音,做了梦的隐士,个别做小生意的,像潜行者一样,从黑暗里来到黑暗里去,不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们俩的相遇像是一个梦,免除了自我介绍,抛除了人们白日里正常的隔阂、疑虑,直接地率性地按着性子、想法,去拥抱倾诉。此时此刻街道是她们的舞台,她们是灯光下的主角,但夜笼罩在她们的周围,又分明把她们消融吞噬。
      对于梦境,葛晓婷早就不抱幻想,但今天的一切亦真亦幻,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孤魂野鬼一样坐在她每天必走的道路上,现在又一五一十地向她叙述自己的生平;而她像一个探秘者一样,参与到了张嘉嘉的生活中去,那是一种与她葛晓婷截然不同的生活。
      那截然不同的生活是:张嘉嘉的父亲做外贸出口生意,母亲是电视台资深编辑人员,他们离婚了,她跟母亲生活,父亲五年前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妻子比他小十二岁,是一个学院英文老师;母亲一直单身。张嘉嘉觉得自己从小被人抛弃,尽管父母给了她很好的生活条件,同时她又觉得自己拖累了母亲,最近母亲与单位的同事来往密切,那人甚至到张嘉嘉家住过了两夜,张嘉嘉很不喜欢那个“伯伯”,他比母亲大了近十岁,可是母亲好像很喜欢。张嘉嘉觉得自己要被再一次抛弃了。
      在大学,张嘉嘉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父亲要她去他的公司,她不愿意欠这个情,她恨他,当年是他出轨背叛家庭,母亲不原谅他,她也不能原谅他。
      絮絮叨叨之后,张嘉嘉才说到重点:理想。她的理想是做一个模特,平面的也行。小时候,妈妈所在的那家电视台请她拍过广告,后来还给人家拍过挂历照,这些经历在她的心底,像一粒种子,随着电视里每日出现的一张张艳丽的面容的照耀,渐渐生根发芽。小时候我还真的蛮可爱的,她说。我悄悄地参加过几次模特比赛,但初赛就被淘汰了,因为身高不够,我只有一米六五。你别笑话我,一米六五还想做模特,这事我从来没有对人家说过,连男朋友都不知道,和真正的模特相比,我的条件太次了,毕业两年了,一直这么混着,我想忘记梦想,可是即使不出门,还是到处有广告、美女,我忘不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别的事情我不想干,也干不了,我特痛苦。
      张嘉嘉的身高要比葛晓婷高八公分,长得白里透红,穿得又高雅时尚,本科毕业,还有自己的车子,葛晓婷想不到这样色艺绝佳的女子竟然还有这么痛苦的烦心事。本来已经是人上人,可是眼界高得收不住,又把自己比低了,所以烦恼。听着张嘉嘉的哭诉,葛晓婷心里客观地分析。
      我男朋友是做动画设计的,两个星期前和我分手了,因为他爱上了别人,我哭着求他不要抛弃我,可是他说大家都是年轻人,八零后,洒脱一点,好聚好散。
      你看我,没爸没妈没工作,有理想没道路,连男朋友也不要我了,还奔三了,我真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五
      
      梅姨做主,约葛晓婷和那个叫钱东生的小伙子见面,地点在梅姨家里。母亲说去钱东生家见面肯定不行,关系还没有定,就奔人家里去,那叫啥?来自己家吧,理应是这样,可以让对方见见晓婷和丈母娘治家的贤惠,可是家里实在不像样子,连吃饭的地方都挪不出来。还是梅姨人热情,说就去我家吧,也就是喝两杯子的事情。
      晓婷不是第一次相亲了,可还是很慎重,光听条件她觉得这个和自己有可能。她拿出那几件专门为见客人穿的衣服,牛仔中裤,紫色鸡心领T恤衫,穿着挺精神,又把耳环拿出来试试,因为平时出汗多,耳洞容易发炎,耳环好久不戴了,结果拿出来一看,很精致的水晶坠子,变得玻璃珠一样,油腻发黄,“白金”部分也锈了,坠在耳朵上,不仅显得低廉俗气,而且脸也更黑了。
      钱东生是和母亲一起来的,那个居委会积极分子,嘴巴很能说,把晓婷家的情况问了个底朝天,晓婷和母亲两个招架不住,倒不是想要有什么隐瞒,而是东生母亲的口气她们受不了。
      你跟我说说你的收入情况吧!积极分子的口气像领导听取下属汇报一样,她说完,喝了口水,用眼睛示意晓婷开始汇报。
      这样啊,听完汇报,她作若有所思状。那你再跟我说说你父亲的情况吧,具体点;这样啊,那你再跟我说说你自己目前的情况;这样啊,那你再跟我说说……
      整个过程积极分子始终用领导审查下属的命令口吻,她一定觉得这个小小清道夫可以随意拿捏,又或者觉得自己身姿挺拔地坐在介绍人梅姨家里,正手戴红袖章在行使巡查的职责,而晓婷就是那个可疑的妄图加入她儿子生命中去的闲杂人等;可怜的坐在一边的东生都没能开口与晓婷说上一句话。
      分手的时候,大家比见面生疏多了,客套话都没说几句,明显彼此印象不怎么好。
      回家路上,母亲劝慰晓婷:他那妈真够人受的,这事不成了还好呢,谁做她媳妇谁倒霉;那小伙子也够没出息的,相亲这么大点事情,都要母亲出面,自己坐在一边一句话没有。
      晓婷记得那只粗壮的手,据说在车床上进行机械运作技术功夫一流的手,上下几次给晓婷倒茶水,带着点温情问候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和着母亲说:成不了还好呢,我自己的事情还没完成,也没有闲工夫忙那些谈恋爱的琐事。
      但毕竟,这个家庭唯一一件快乐的值得期待的事情,就这么被轻易地消耗掉了,人家说“虎头蛇尾”,现在这个故事连开头都这么草率空洞,而葛晓婷的心里是那么慎重对待。一路上大家都无话可说。
      
      六
      
      饮料瓶一捆两百个,屋子里已经堆了两堆了。平时,他们清洁队顺路都拾垃圾,如纸盒子、书刊、铜铁等等,有些人遇到成色较新的鞋裤衣服,也捡,还有人捡到过收音机、墨镜、皮包之类的。葛晓婷有洁癖,只拾干净的饮料品、易拉罐,即使不捡,她也得扫干净,带回垃圾站里。她母亲也捡,不是专业捡,有时候顺路看见了,觉得一毛钱就放在地上,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还不拿,浪费,就捡起来放塑料口袋里带回家。饮料瓶累积的速度很快,一个星期就能有三五百个,她们直接把它卖到废品收购站,价格很实惠,三五百个通常有五六十块钱,够娘俩一个星期的伙食费用了。
      每次都是母亲骑三轮车去卖瓶子,这事情她不让晓婷干。你就在家里看看书吧,干干净净的!她觉得看书是干净的享受,总这样嘱咐晓婷。
      这天,母亲早早收摊回家,收购站六点钟关门,送完瓶子还要去球场卖矿泉水。
      葛晓婷接到电话,是张嘉嘉的,好久没有联系了,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每日匆忙,别人的故事倏忽而过,她已经把那个脆弱的充满梦想的女孩忘记了。
      张嘉嘉说她在医院,让葛晓婷马上就去。
      赶到医院,才知道张嘉嘉竟然怀孕了,孩子的爸爸就是那个动漫设计师。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准备做流产:父亲有自己的家庭不便告诉他;母亲正处在自己的爱情里,对张嘉嘉放心到忽略,张嘉嘉也不愿告诉她;男朋友有了新女朋友不能再与他讲往事;一个人孤单绝望又害怕,就想起了葛晓婷。
      我一无所有,现在倒有了一个孩子。她摸着想象中突起的肚子对晓婷说,这个陌生的女清道夫,对她而言有莫名的亲近感,许多秘密她努力藏着,到了清道夫这里,她都敢往外述说,她喜欢晓婷坚定的眼神,里面埋伏着征服她的力量。
      葛晓婷像一个母亲一样,被张嘉嘉拽牢了手,张嘉嘉选择的是无痛人流,可是在等待的时间里还是紧张得手直发抖,葛晓婷觉得她浑身充满了恨意、无助以及四处寻找依赖的弱小,就主动起来,也紧紧抓住了张嘉嘉的手,直到医生喊人进手术室才松开。手术结束,张嘉嘉在昏迷中,医生说要观察一个小时。葛晓婷估计不可能早回家,就打电话回家告诉母亲,朋友那里有点事情,晚些回家。
      张嘉嘉从大梦中醒过来,看见葛晓婷坐在自己身边,起初觉得不认识,后来恍然醒悟,又觉得分外亲近,流下了眼泪,一切弱小都呈现在葛晓婷面前了。
      张嘉嘉自己开车回去,葛晓婷陪在后面,虽说彼此交往甚浅,可有限的交往都是直入核心的,现在这样隐私的事情人家都知心地告诉你,没有半点隐藏和企图,葛晓婷觉得怎么着自己都得把这件事情完整地结束。
      从前,葛晓婷只在外围见过别墅,觉得别墅除了面积大点,也没什么了不起,这次走进了别墅里面,才开了眼界,六米高的大厅,巨型水晶吊灯,旋转楼梯,欧式沙发,羊毛地毯,一面墙大的电视……这些就把她看得眼花缭乱。她低着头,不敢四处看,小心翼翼地把张嘉嘉扶进房间,然后去厨房给她冲红糖水。冰箱打开,里面塞满了食品,色拉酱、黄油、外文包装的巧克力、时令水果、印着编码的鸡蛋……她根本找不到红糖。
      张嘉嘉的母亲出差了,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她哀求葛晓婷今晚留下来陪她。葛晓婷觉得很好笑,一个千金小姐竟然求她一个清道夫,而实质上她俩的关系多么像主仆:葛晓婷在张嘉嘉豪华奢侈的生活里面,帮她铺床盖被泡水找食物倒垃圾整理房间。同时她们的关系又那么特别,千金小姐张嘉嘉像孩子一样依赖她,从半夜三更的马路牙子上开始,向葛晓婷抛来橄榄枝,并且坚持不懈。
      那一夜葛晓婷没有回家,和张嘉嘉睡在一个房间里,张嘉嘉跟她讲了很多故事,还指点她翻看了很多照片,恋爱时的,旅游时的,在海边,在飞机上,还有两张做广告模特的试镜照,照片里的女孩子十分快乐,笑容里透着畅想和梦幻,葛晓婷觉得自己身边躺着的不是一个平凡人,应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电影明星。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多照片的葛晓婷这一夜失眠了。
      
      七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张嘉嘉的母亲就要回来了,葛晓婷也回家了。这几日,她的白天依旧从凌晨四点开始,但是下午两点以后不需再受烈日的照射烘烤,张嘉嘉家里全天候开着空调,葛晓婷不编织皮带,不拣饮料瓶罐,不看书,手里只有一点洗洗切切的活儿,觉得日子闲得空荡荡的。她看张嘉嘉成摞的《瑞丽》、《时尚》等杂志,欣赏她衣橱里四季的服装,听张嘉嘉讲解服饰、色彩、职业、事件之间的搭配关系,了解了一些化妆品的牌子,还会使用数字电视接收海外娱乐频道……扑面而来的奢华、惊艳、小资、浪漫,还有此间流露出的若有还无的悲情伤感,有那么一瞬间,她沉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回到了充满梦想的学生时代,甚至内心里开始渴望一场痛彻心扉的爱情,即使不能携手到老,也不辜负彼此生命许诺的那种,奋不顾身,不顾世俗,像电视剧一样。
      然而她总是很快地从里面走出来,真正的悲情故事的女主人公,正窝在床上,像一只小猫一样用细微娇宠的声音呼唤她,乞求葛晓婷靠她近一点,或者再告诉葛晓婷几段心碎的往事,她简直有点崇拜葛晓婷,企图把自己的所有都摊开给对方阅览。
      葛晓婷从张嘉嘉家里出来,茫然地走在她熟悉的路上。回家。沿途风景如故。
      到了家,打开门,母亲迎上来,她矮小,有一条残疾的腿,走路就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三十个平米的房子里大部分地方堆着饮料瓶子,她俩的床底下还有从各种厂子里接到的手工活儿,那些布片、皮革、金属链子塞在黑色塑料袋里,散发出一种胶水油漆机油混合的化学品味道,像一个个窥探者蹲在床底下一动不动,那台“香雪海”冰箱还是五年前从旧货市场上买来的,它锈迹斑斑,让人误认为是一堆废铁;一台十四寸的电视机,只有四个频道;墙上照片里的父亲,目光凄然,那是他所有照片里唯一可以挑出来悬挂的一张,从一张上岗证上撕下来的,出车祸之后的父亲脸部受损厉害,根本无法入照,而这张随意拍的照片似乎印证了父亲的一生:凄然无乐,忙于生计。
      她木然地走到自己的床边上,她的床紧挨着餐桌,床沿就是餐椅,餐桌是从前父亲从一个垃圾堆里找到的,带回家代替了破了洞的那一张,一直用到现在。她坐到餐椅上,从桌脚拿出一本书,慢慢翻开,唯有看书,她的心绪才能平静。
      母亲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墙角的报纸还有一大堆,通常在步行街菜场出摊,她都会守到几乎不可能有人来买报纸的时候才回家,今天她回家早了。
      母亲坐到女儿床沿上,轻轻问,你朋友的身体好些了吗?葛晓婷先前告诉她,说一个外地同学做了手术,没人照顾。
      没有问题了,葛晓婷回答。
      母亲的愁容浮上眉头,默默不语。
      这两天你辛苦了,葛晓婷摸着母亲的手说。
      篮球场又来一个妇女,也卖矿泉水,现在我的生意差多了,她一看见人家翻口袋拿钱,就拿一瓶矿泉水跑过去送到别人手里,我的腿脚不如她快。顿了顿,母亲又恨恨地补充一句,人家扔下来的空瓶子我也抢不过她。
      葛晓婷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只是搓着母亲的手指,眼泪控制不住,落在两个人的手背上。
      不过母亲很快从坏情绪中走出来,告诉葛晓婷一个好消息,那个钱东生回话了,说觉得晓婷不错,是个认真的姑娘,愿意和她谈谈看。
      
      八
      
      葛晓婷依旧清扫仁马街,早上四点出门,下午两点收工,收工后就干些手工活儿;她依然是那么节约,早上六点半啃两个馒头,十一点半啃一个面包,下午两点回去补餐,锱铢必较地积攒;她偶尔和钱东生出去逛逛街,俩人别别扭扭地靠在一起,牵过两次手。他是一个有梦想的小伙子,有一套一套的人生见解,她喜欢这一点,他那让人讨厌的妈似乎也可以容忍,谈谈看吧!她还一直看书,干活吃饭的时候都看,晚上看到十二点钟才罢休,她的梦想是要考一个云城大学的法学本科,二十门科目,她已经通过九门了,成绩都是优。
      父亲当年的车祸,有许多说不明白的地方,因为说不明白,也讨不到说法,她们娘俩一直承受着因为家中顶梁柱枉死的悲伤和巨大的债务压力,她想弄懂这一切。
      她的书堆里有一张三年前的《云城日报》,那张报纸的头条是《大学生甘做清道夫》。那一年葛晓婷大专毕业,22岁,做了半年文秘,工作不称心,从电视里看到招聘环卫工人的新闻,就去了。当年有五个大学生应聘了这种工作,轰动云城,大家都说他们这些八零后肯定坚持不了。
      现在葛晓婷越来越热爱这个工作了,她(下转第0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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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理由也十分清晰:一、环卫所的工作稳定,地永远要扫,我永远不会失业;二、福利不错,转正后,税后月工资是1700元加四金,逢到夏天,还会有三个月的高温补贴和奖金;三、我要读本科,这个工作,只要我能吃苦,学习时间还是比较充分的。
      还有一个是令她自豪的:当年的五个大学生都还在清道夫的岗位上,一个都没有逃跑。
      从那次流产事件后,张嘉嘉和她就没有再联系了,手机里存下的对方号码,好像是一串密码,按着它就会把自己带往一个陌生离奇的地方,葛晓婷不按它,张嘉嘉也不按它,葛晓婷像体会张嘉嘉的心思一样体会着自己的遗忘:对方的存在是自己身上的某块痛,柔软的淤血裹在里面,触碰不得,一触碰猛烈冲撞就会再现。
      很久之后,她开始以为张嘉嘉和她豪华的生活是她葛晓婷的一个虚幻梦境,具有浓厚的寓意:灰姑娘在滚落了轮子的南瓜车里,看见了公主――她悲伤着一种源自富足的悲伤。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一个叫做白小云的人写的一篇文章:《花开薄雾时分》,这让她渐渐地又走进梦里,但这次她确确实实地明白,过去真的是一个梦――自己是别人的一个梦,别人在那个梦里醉得很深,等候在夜的街头,苦苦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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