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酒仙，酒桌上的话题离不开老谢。历述老谢酒史中诸多故事，总能挑起酒兴。老谢不仅酒量惊人，而且善于连续作战。中午喝八两叫“定魂酒”，晚上再喝八两叫“安魂酒”。老谢只喝二锅头，更喜欢扁瓶二两五装的，那是老谢的心理情结。
老谢是刑侦支队的侦查员兼驾驶员，工作没日没夜，酒一下肚，干活就有劲。
对老谢发难，是公安部的“五条禁令”。
那以后，老谢不喝酒了。
老谢瘦了，脸皮皮囊囊的，光鲜的肤色变得蜡黄；最不能看的是老谢的眼睛，混混浊浊，老像瞌睡未醒。队长说：老谢，晚上没事还是喝点，要不身体反而会垮。老谢说：“喝了来事怎么办？”老谢在身边队长心里踏实。整整一年，老谢滴酒未沾，队长表扬了老谢，局里树老谢为禁酒典型。队员却不信，私下说老谢身上常有酒味。大家知道队长偏爱老谢，领导不说，还树了典型，谁也不去捅破这张纸。
老谢毕竟没争这口气。
市人代会前10天，一名代表从银行出来人被杀，两万元现金被抢。
这是惊天大案。市长当晚与专案组见面，把一个个侦查员打量过来，语重心长地说：“大白天人被杀钱被抢，会成为本届代表否定治安成绩的依据；会前不能破案，换届选举的议程就不可能完成，我这个市长和你们公安局长等着辞职吧。”会上气氛阴阴的让人透不过气，老谢干了20年警察也很少见。那10天里别说多苦了，没有一个队员睡过囫囵觉，吃过热茶热饭，洗过热水澡。队员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个个眼睛血红，蓬头垢面。找到线索的还是老谢，到了收网的那天，连市长都赶往八十公里外的现场了。关键时候还是老谢第一个冲上去，摁住跳窗的凶手。犯罪嫌疑人就地审讯，一直弄到晚上8点钟。
当晚市长请客。除了押送的队员和老谢两名开车的司机，能喝不能喝的大家都喝了酒。市长围着桌子一个个敬过来，每敬一次酒鞠一次躬，握一次手，大家都流泪了，老谢说：“当初在老山前线躲猫耳洞70天烂了命根子也都没哭过。”
酒到酣时，大家说老谢立了头功，还说起老谢打仗烂命根子的事和老谢戒酒的决心，把市长给说感动了。市长端过杯子说：“听说你喝一斤二锅头还能开车，今天就喝一杯。”老谢说：“不行。”市长说：“有什么不行，今天我批准了。”然后朝队长说：“喝一杯没事吧，啊？”大家抢着说：“没事，老谢越喝越精神，全队就他没出过事故。”老谢犯难了，可怜兮兮地望着队长，队长看着别处不说话。大家盯着老谢，那可是市长的面子，不要扫兴呀！老谢无奈道：“我只喝二锅头。”他叫来了服务员，吩咐一番。一会服务员拿了扁瓶二两五装的二锅头，老谢拧开盖把酒倒进杯子里，和市长碰了杯，一口全喝了。大家叫好。市长说：“我先往回赶，组织全市人民打锣敲鼓放鞭炮在街上欢迎你们凯旋！”市长说话舌头打卷，喝高了。
回去的路上，老谢的车子飞出了绿化带，撞断了一棵大树，栽进五米深的沟里。车子报废了，老谢大腿粉碎性骨折，其他人没事。
大家都知道，老谢完了。
送进医院时，黄督察赶到了，老谢被抽了血。队员一个个瞪着黄督察。人都这样了，真不近人情。不知谁说了一句：老谢没喝酒，干吗还验血？大家跟着说老谢没喝酒，不信问市长去。黄督察说：“不管有没有喝酒，发生事故驾驶员都得验血。”
政治部和纪委都在调查老谢。政治部要为老谢报功；纪委要处分老谢。队长知道，功过不能相抵，化验结果如果老谢血液里有酒精，他就会被开除，丢掉饭碗。
第一轮调查大家都撑着，队里没人开口。黄督察了解到平常老谢就没断过酒，甚至是酒后开车。有了证据，第二轮攻势猛了，一个松动，防守阵线全部垮下。虽然老谢是被迫喝的酒，但“五条禁令”是不能改的。老谢毕竟喝了酒，还发生了交通事故，这是有从重情节的。
第二天，队长默默坐在老谢病床前。老谢是战斗英雄，打仗烂了半截命根子，还是一等残废军人，20年里国优省优的，只因喝了二两白酒，把后半生全卖了！那些个奖状奖牌成了废纸烂铜。队长咽下一口唾沫道：“在场的都做了笔录，化验结果一出来，你就会失去工作，快五十岁的人啦，往后怎么办？”
黄督察来了，手里拿着化验单。他坐到老谢和队长之间，一句话也不说。队长知道最后的结果出来了，说：“再缓两天行不，至少等到老谢伤好出院再做笔录吧。”
黄督察点点头道：“你们不该说假话呀，这样对老谢多不利。”
老谢说：“与队长无关，他们都是好心呀。”
黄督察看了一眼老谢说：“我们了解到，老谢平常上班也喝点，有人还举报老谢从来就没禁过酒。”
队长霍地从床上站起来：“没那事，人不能落井下石呀！老谢实在是憋不住，把酒倒在内衣领子上提神来着！”队长声音很大，脸涨得通红。
不知为什么黄督察一下子眼睛湿润起来，叫了声：“老谢……”便哽咽了。
当天下午，队长陪着黄督察找到喝酒的饭馆取证，为老谢取酒的小姑娘忐忑不安地坐到黄督察面前。黄督察问：“昨天晚上后来拿的是什么酒？”
“红星二锅头。”
“什么包装？”
“二两五扁瓶。”
“那是假酒！”黄督察突然严厉起来。
“没有呀，我们店里从来不卖假酒。”姑娘分辩道，急得眼里溢出了泪水。“不过那是……”
“那是什么？”黄督察瞪着小姑娘道。
“那是水……”
“水！”黄督察和队长都惊了。
“不能怪我。”小姑娘急得站了起来，“是那个警察叫我把酒倒掉的，还特别叮嘱我，把瓶子洗过后再倒入矿泉水盖好。”
“这就对了。”黄督察说。
回来的路上，黄督察告诉茫然的队长：“化验结果，老谢血液里根本不含酒精。”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图/叶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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