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后,他终于有了足够的钱,可以让自己结束租住生涯,在这个城市任何豪华小区购买一套住房了。 那段时间,他到处看房子。但是他去察看的,却都是那些看起来普通的甚至聚居着城市中低阶层居民的小区。那样的小区,一般在老城区中,环境不太好,甚至有些杂乱,外面道路也不太宽,即使新盖的房子,也是夹杂在更多老而旧的住宅群中。狭窄的街道两旁有很多门面房,出售水果蔬菜或者小吃的流动小摊到处都是……更像个大农贸市场。
可是,他却真的选中了一个那种农贸市场般的小区,买下了一套房子,而且买的是一楼。虽然一楼有空地可以种点花草,但谁都知道一楼最脏乱。不明白年纪轻轻的他,为何会选择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楼层,并且崭新的房子,更被他装修得一塌糊涂:地板用了一种接近于尘土颜色的防滑砖,墙壁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颜色也不均匀,刷完了,原本崭新的房子倒显得有点旧了。还有家具,他竟然从二手市场买了那种老式的木头沙发和衣柜。床倒是新的,却铺了土气的农村里那种蓝花棉布的卧具――他虽然是从农村出来,但从读大学开始,整整10年的城市生活早把他变成了城里人,平常的时候,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色彩搭配和款式都是有些品位的,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家弄得这样乱七八糟。倒是跟外面的环境很配套。
楼前的空地,房子装修好以后,他买了农具翻了翻,没有种植任何花草,而是空在那里。
他是我的好朋友,他的举动终于让我忍不住诧异地追根究底:为什么买这样的房子?为什么装修成这样?为什么买旧家具……
他边笑边环顾自己装扮好的家,过了好半天,才收起笑容认真地对我说,因为,我要把房子变成家。然后,他向我讲了一件事情。
两年前,他的一个大学同学买了房子后,将在农村的父母接了过来,因为除了同学还是同乡,所以那天,他也去了。同学的房子买在一个豪华的小区,房子装修得高雅别致……他说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那天的情形。忘不了那天面对那个窗明几净、进门进卧室和厨房都要分别换鞋的家,同学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母是怎样的局促不安、小心翼翼。洁白的布艺沙发,同学的母亲坐在上面甚至不敢移动身体,而在家里随意惯了的同学父亲,走到卧室门前习惯性地踏进去之后,却又看到了那双软绵绵的干净拖鞋,尴尬而不安地退回了脚步。后来,同学的父母就像一对苍老的木偶一样,机械地走路,和自己的儿子机械地说话甚至机械地微笑……
两天后,同学沮丧地告诉他,不管怎样挽留,父母还是回去了,而同学买那么大的房子装修得那么漂亮,原本就是想把父母接过来享享福的。同学说,父亲走时说,这福太大了,我和你娘命薄,享受不了……
他说,同学父亲的话让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房子并不是家,那时候他就想,如果他以后能够买起房子,一定要让这房子有家的气息,那种气息,丝毫不需要豪华,也不需要过于崭新干净,它有点杂乱,有点陈旧和随意,那也是同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母的气息,是他们所熟悉和习惯的。而楼前那块空地,他是留给父亲种菜的,因为对父亲来说,这辈子最熟悉的是土地,最大的满足是把地种好……他指了指四周,这些颜色,这些家具,还有床上的被子,都和我家中的很像,包括外面街道中的杂乱和那在这种生活中的老人、孩子……他们不会让父母感到陌生。这样,他们来了以后才会愿意留下来,对我来说,只有他们在身边,房子才是真正的家。否则再好的房子也只是房子,不是家。
那一刻,我的心就那样被深深触动。我第一次知道了在亲情丰富的细节里,还有如此细腻感人的一处,那就是:把房子变成家,变成父母愿意留下来的地方。
(刘依琴荐自《人生与伴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