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基辅坐上夜里的火车，在月光下穿越广阔的原野一直向着海边疾驶……我像年少时那样，脸贴着窗户看着黑暗中闪烁的灯影、疾速而过的昏暗的小站……我一夜没睡，一直等到太阳升起，这时才发现火车正沿着海岸线在疾驶，海边时隐时现的山脉、高楼甚至人影，我知道，敖德萨到了。
在这之前，我去过许多国家和城市，却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激动，甚至激动得整夜没睡，就是为了看一眼离我越来越近的敖得萨……虽然我是第一次来敖得萨，但我却对这个城市已经非常熟悉了。我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一半的居民是犹太人；知道这座城市有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以移民的国藉来命名的街道，比如著名的犹太街、法国街以及希腊街；知道这座城市的那间著名的凡科尼咖啡馆里曾经名流云集黑帮出没；知道100年前那条以敖德萨第一任总督黎塞留的名字命名的黎塞留大街……
我是先从俄罗斯著名作家伊萨克·巴别尔的书《敖德萨故事》中认识并狂热地喜欢上这座城市的。
“敖德萨的夜是甜蜜的，是令人陶醉的；金合欢树的芳香沁人心脾，月亮将其令人倾倒的银辉均匀地铺在黑沉沉的海上……”
“在敖德萨，每当夜色四合，在小市民的可笑的屋子里，在黑丝绒般的天空下，那些胖得可笑的人们穿着白袜子，躺在沙发上，忍受着因晚餐过饱而导致的腹胀……而在灌木丛后面，他们的那些因无所事事而发胖了的幼稚地束着马甲胸衣的妻子，正被情欲冲动的大学生们以火一般的热情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就是巴别尔眼中的敖德萨，巴别尔的《敖德萨故事》，让我熟悉了这座城市并且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早上7点，飞驰了一夜的火车抵达了敖德萨。一个晚上都没有合过眼的我竟然全无倦意，没等火车停稳当，便一个健步跳上了站台。伫立在我眼前的敖德萨火车站是一栋哥特式建筑，正面的墙上刻着一排巨大的俄文字。导游说这几个字翻成中文是“英雄城市敖德萨”。
英雄城市敖德萨
将敖德萨命名为英雄城市的人是斯大林，因为在整个二战期间，敖德萨是所有被德军占领的苏联城市中，反抗力量最强大、最英勇不屈，而人民牺牲最多的一个城市。
1942年9月，德国军队占领敖德萨。这个被称之为犹太人的城市遭遇了德军的野蛮屠城，全城三分之二的犹太人被屠杀，剩下的妇女儿童全被送进集中营。但是令德国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老人和孩子都是战士；这个城市里的每一栋建筑全都是战斗堡垒；这个城市里的每一天都是与敌人的决战日……德国军队从占领敖德萨这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只要有德军的地方，敖德萨所有的房子里都会射出仇恨的子弹，即使是个孩子，也会抱着德国鬼子拉响手榴弹与他同归于尽……
其实，敖德萨这个城市从来就弥漫着英雄主义情结。
在敖德萨有一个景点，一个世纪以来几乎所有来敖德萨的人都会来此凭吊。它就是通往滨海大道的那个192级的“波将金阶梯”。
“波将金阶梯”讲述的是1905年发生在敖德萨的一个真实的故事。1905年1月9日，沙皇政府在莫斯科血腥镇压示威群众，造成了历史上著名的“血的星期日”。为了表示对沙皇政府的抗议，1月20日，驻敖德萨的俄国黑海舰队战舰波将金号上的水兵宣布起义。正当沙皇政府派兵赶来镇压起义时，敖德萨的市民纷纷拥向码头，他们带着给起义水兵的大批食品和药品，面对前来镇压的沙皇军队的枪口，毫不畏惧地涌上那192级台阶……屠杀开始了，一批批手无寸铁的市民倒在了阶梯上，但是敖德萨的市民前赴后继地继续冲向阶梯……
1925年，为了纪念波将金号起义20周年，前苏联著名导演爱森斯坦将其搬上银幕，取名《战舰波将金号》。近一个世纪以来，这部电影始终被认为是世界电影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而爱森斯坦在表现敖德萨阶梯大屠杀这一情节时，运用蒙太奇切换来体现惊心动魄的场面和感情起伏的手法，被誉为是经典中的经典。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让世界认识了敖德萨，让人们明白了敖德萨人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祖先和长辈，他们的后代才会在不久以后的与法西斯德国的战斗中，表现得如此坚强和勇敢，连整座城市都被冠以了英雄的称号。
寻找巴别尔的敖德萨
在敖德萨，我最乐此不彼的是手拿《敖德萨故事》，走街串巷寻找巴别尔的敖德萨。
在巴别尔的小说里，经常提到黎塞留大街和叶卡捷琳娜广场。黎塞留是法国将军，敖德萨的首任总督。在他执政期间，敖德萨到处是法兰西的味道。不仅有法国街，还有法语电台和报纸，所有的路名全都用俄法双语标注。由于敖德萨是叶卡捷琳娜女皇亲命海军上将德·里巴斯在黑海之滨兴建的，所以敖德萨最大的广场就叫叶卡捷琳娜广场，而最宽阔的一条街则被命名为黎塞留大街。
巴别尔的《敖德萨故事》里有许多珍贵的老照片，所以寻找巴别尔的敖德萨，就相对容易了些。比如叶卡捷琳娜广场，我还没有走到跟前便认出了它，因为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高耸着的叶卡捷琳娜女皇雕像。广场上停着一辆马车，两位马车夫一身旧时代的打扮。马车虽然是供游客观光用的，但是当我看到马车和马车夫的刹那间我感觉眼前的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巴别尔的时代……感慨归感慨，毕竟已过百年了。如今叶卡捷琳娜广场上的这尊高耸的女皇雕像，其实是1991年乌克兰独立后重新竖立起来的。原先的那尊雕像也就是巴别尔书中那幅照片上的雕像，早在1921年5月1日便被敖德萨的苏维埃拉倒了。
穿过叶卡捷琳娜广场，便是著名的黎塞留大街。对照书中黎塞留大街的老照片，我发现变化同样不大，一眼能认出。当然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变化也还是有的。比如同样面对歌剧院，过去的黎塞留大街左边有一栋巴洛克建筑，而如今巴洛克建筑被一栋现代时尚的玻璃建筑所取代。导游告诉我，原先那栋巴洛克建筑在二战中被德军炸毁了，战后因为资金问题一直没有复建，直到十年前才有了这栋现代化的建筑。
在《敖德萨故事》里，巴别尔还提到一家名叫凡科尼的咖啡馆，当年契诃夫、蒲宁以及高尔基和巴别尔本人都是这里的老客人。凡科尼咖啡馆对巴别尔的一生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正是在凡科尼咖啡馆，巴别尔认识了高尔基并且给高尔基看了他自己创作的小说《我的鸽子窝的历史》的手稿。高尔基鼓励巴别尔：“革命总会到来的，这时需要勇敢地投入到生活中去，哪怕会因此失去生命。”没想到不久革命真的就来了，高尔基天才的想象和预言在巴别尔的身上实现了。1920年冬天，25岁的巴别尔随布琼尼的哥萨克第一骑兵军进攻波兰……这次经历让世界有机会读到了巴别尔日后更精彩的一部小说《骑兵军》。
巴别尔提到的凡科尼咖啡馆，位于法国区的兰热龙街的拐角处。近100年后当我终于也站在了兰热龙街的拐角处时，仿佛时光一瞬间凝固了起来。我似乎在那张靠窗的座位上看到了伊萨克·巴别尔，他正朗读着他的《日薄西山》和《养老院的末日》。这两篇巴别尔写敖德萨的名篇，当年全都是在凡科尼咖啡馆里完成的。
走进咖啡馆，我在想像中的巴别尔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年轻的侍者问我要点什么？“有敖德萨黑咖啡吗？”我问。
在巴别尔的自传体小说《我的鸽子窝的历史》中，巴别尔写到，1905年9月30日这天，当他通过了艰难的考试，伊萨克·巴别尔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尼古拉耶夫中学一年级录取新生的榜单上时，父亲老巴别尔特意在家里为儿子举行了一场俭薄的舞会。舞会上最令巴别尔兴奋的不是跳舞，而是喝到了祖父带来的黑咖啡。这种喝到嘴里满是苦涩甚至要让人呕吐的液体，却在一分钟后有了神奇的变化。不仅苦涩变成了甘甜，而且这甘甜一个晚上都没有消失一直在味觉里弥漫……巴别尔的祖父告诉他，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咖啡品种，源自于土耳其，如今在敖德萨也有了种植，人们叫它敖德萨黑咖啡……
侍者为我端来了敖德萨黑咖啡，还有几片小饼干，我问年轻的侍者知道伊萨克·巴别尔吗，侍者摇头。我喝了一口咖啡，望着侍者的背影也摇了摇头。我是在笑我自己，如今还会有几个人像我一样在寻找巴别尔的敖德萨呢？敖德萨对于来此地旅游的绝大部分游客来说，这里就是一个黑海边风景迷人的度假胜地。至于伊萨克·巴别尔的敖德萨，或许永远的只能留在他的这本书里了。而在我心中，敖德萨就如同巴别尔的文字，优美而又玄妙，充满了音乐的旋律和节奏……
敖德萨资讯
敖德萨（Odessa）
乌克兰南部城市，重要工业、交通、文化教育和旅游中心，敖德萨州首府。城市面积160平方公里，人口106万，是黑海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和工业、科学、文化以及旅游中心。位于德涅斯特河流入黑海的海口附近。全市分为6个区，人口114.1万。
敖德萨建于1415年，原是鞑靼人的一个居民点，称卡吉贝伊。1795年起改称敖德萨。1805年为诺沃罗西斯克边疆区行政中心。敖德萨气候怡人，温度与湿度适中，由于天然海港常年不冻，在水路运输占有重要地位，被誉为“黑海明珠”。它同世界60个国家的200多个港口有来往，承担着前苏联50%以上的对外贸易货运任务。著名的黑海舰队驻守此地区。
敖德萨阶梯（The Odessa Steps）
通向海边的“敖德萨阶梯”始建于19世纪三四十年代，因纪念1905年“波将金”号军舰起义而被称为“波将金阶梯”。阶梯共有192级，台阶自上而下逐级加宽，它与市中心半圆广场上的城市奠基者里舍利耶大公的雕像遥相呼应。站在最高处，可以鸟瞰美丽的敖德萨港。
伊萨克·巴别尔
犹太裔俄罗斯作家。自传体小说《敖德萨故事》在欧洲文坛的地位和知名度高于其在俄罗斯本土。出色的写作技巧、别具一格的创作构思，使他的作品备受罗曼·罗兰、博尔赫斯等大家的推崇，但在他的祖国却被当时的评论界指责为“描写上自然主义倾向太严重”。他的《骑兵军》曾被列为禁书。1937年巴别尔蒙冤入狱，1941年屈死狱中。 巴别尔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前苏联最引人注目的作家之一。高尔基说他是俄罗斯当代最卓越的作家。巴别尔作品具有巨大的生命力。1975年他的《骑兵军》重新出版，并陆续译成二十多种文字，震惊了欧美文学界。1986年，《欧洲人》杂志选出100位世界最佳小说家，巴别尔名列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