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雇主家当了五十多年的保姆,没有拿过一分钱。满心以为亲如一家人的雇主会履行承诺,为她养老送终。谁知92岁高龄时,她却突然被雇主“抛弃”!而雇主也有自己的难处:夫妻俩都已年近七旬,重病缠身,无力赡养老保姆。无奈之下,老保姆将雇主告上了法庭。法院会如何判决?她能得到雇主的赡养吗?
“你不是保姆,你是亲奶奶!”
事情要追溯到54年前。
1957年3月的一天,在河南洛阳工作的王向前回老家办事时,听说闫淑珍无事可做,人又厚道勤劳,就来到闫淑珍家要雇她到洛阳当保姆。闫淑珍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闫淑珍1917年出生于江苏省邳州市邮山乡后老家村。28岁时,丈夫突发痨病不治而亡,她带着两个幼儿流落他乡要饭为生。一年多后,她又带着孩子辗转回到老家依靠给有钱人家打短工艰难度日。这些年来,由于负担太重,没有男人愿意走进这个家庭。这个当保姆的机会让她看到了一丝生活的曙光,自己和两个儿子可以不必为吃饭发愁了。
王向前在洛阳一家大型企业当工程师,妻子马上就要生孩子,没人照顾,急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保姆。为了解除闫淑珍的后顾之忧,王向前帮忙为闫淑珍的大儿子办了参军手续,驻地在无锡。闫淑珍把小儿子留给婆婆照顾后,便随王向前来到了洛阳。
闫淑珍来到洛阳王向前家后果然任劳任怨,无论收拾家务还是照顾孕妇都周到体贴,获得王向前夫妇点头称许。40天后,王向前妻子王凤生下一对胖乎乎的双胞胎儿子。从待产到孩子出生,闫淑珍都贴身陪在王凤身边,产妇每天要吃6顿饭,无论半夜还是凌晨,闫淑珍都随时伺候。
王向前夫妇非常高兴,给她开了“每月每子20元”的高工资。可一年后,大跃进运动开始,全民大炼钢铁。每个家庭都不允许留年轻劳力,雇请保姆更不合时宜。上级来检查统计参加运动人员时,王向前称闫淑珍是他亲姑姑,投靠他家来洛阳生活。当即,王向前向老家说明情况,开来证明,把闫淑珍的户口迁到了洛阳市。这样,运动一过,闫淑珍就可以长期在王家当保姆了,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果然,闫淑珍到炼钢厂应付了几个月后,就又照常当起了保姆。王凤的奶不够双胞胎儿子吃,闫淑珍就和王家一起想办法,熬制“大米鸡蛋粥”、“小米瘦肉粥”等“特制餐”,把两个儿子养得白白胖胖的。保姆重又出色地上岗了,可工资却没及时照发。就在闫淑珍纳闷时,王向前告诉她:“你户口也弄来了,以后你就是咱家的一个成员了,有吃有喝有钱花,我们给你养老送终,工资也就没必要再像工人一样按月领了,那样也显得外气。”闫淑珍听王向前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下来。
转眼几年过去了,因生活拮据,闫淑珍的婆婆将闫淑珍的二儿子送给了一家亲戚抚养。虽然送人了,但闫淑珍仍托王向前想想办法,让二儿子也去参军。王向前就帮着把闫淑珍的二儿子也送去大兴安岭当了兵。这让闫淑珍感激不尽。
王家的大儿子叫王江,小儿子叫王河。王江比王河调皮,晚上睡觉不老实,闫淑珍就主动把王江揽过来照护。一次王河拉肚子,拉到半夜,王河就脱水了。闫淑珍忙起床背起了王河就往附近的拖拉机厂附属医院奔去。到了医院,医生说,再晚来半个小时,人就不行了。王凤对闫淑珍感激涕零:以后您就是王江王河的亲奶奶了!孩子一会说话,王凤便指着闫淑珍教俩儿子:叫奶奶……
慢慢长大了的王江王河自然地称呼闫淑珍为奶奶。到了上学的年龄,王凤要上班,负责接送孩子的事情就归闫淑珍了。做好饭,一家吃喝完毕,闫淑珍打理完家务,再接送孩子,每天风雨无阻。闫淑珍的青春渐渐消逝在忙碌和琐碎中,虽为保姆,但和雇主家感情融洽,她觉得了无遗憾。
一次放学,闫淑珍一边拉一个,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调皮的王江扯开闫淑珍的手,在马路上撒欢乱跑,突然被飞奔而来的一辆大卡车碾压过去!闫淑珍惊呆了!脸色刷地变白了。这时,肇事司机不但不停车,反而加速向前逃跑。闫淑珍把王河往一起接孩子放学的邻居手里一推,便飞一般地追那辆大卡车,一边追一边喊叫:“前面大卡车撞人逃跑了!抓住他!”她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不一会儿,居然追上了大卡车并大胆地站在了车的前面。
当她抓住司机往回一起找王江时,王江却没事儿:原来王江人小,当时被“碾过”时,人刚好卧倒在了车子中间的“空当”里。虽然虚惊一场,可脸都吓白了的王江不得不在医院住了两天才恢复。这次有惊无险的意外,再一次加固了闫淑珍和王家的感情。闫淑珍和王家真的亲如一家了。
“我又不是你儿女,凭什么要为你养老送终?”
每天早上,闫淑珍紧紧拉着王江王河上学,成了当地一道独特的风景,邻居们看到后都说,亲奶奶也不过如此。
转眼王江王河高中毕业了,都到爸爸的厂里当了工人。几年努力,王江成了爸爸所在企业分厂的厂长。王河成了技术科长。家里孩子长大了,闫淑珍家务活轻了些,总算过了几年轻松的日子。
1982年,王江、王河双双结婚。王江结婚时分得一套房子住在家属区内,与父母一起生活。王河住在别处。第二年,王江、王河都有了孩子。王江生的是儿子,起名叫王刚。王河生的是女儿,叫王云。有了重孙子重孙女,闫淑珍这个“编外太奶奶”仍乐此不疲,除了照顾大人的起居,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王刚。
此时,闫淑珍已是近70岁的老人了,考虑老人年龄大了,王刚三岁时,王家提出,把王刚送到托儿所去。可刚送到托儿所不到半天,王刚就哭得不行,一定要找“太奶奶”。闫淑珍就把王刚抱回了家:“想太奶奶,太奶奶也不离开你啊。”
就像当年照顾王江一样,闫淑珍贴心照顾着王刚直到成人。2003年,王刚考入天津南开大学。虽然已是大学生了,但由于生活自理能力差,王刚连衣服都不会洗,衣服常常打包回家让太奶奶来洗。假期他在家上网常常通宵达旦,闫淑珍经常半夜起来为重孙子做夜宵。
王河在女儿8岁时离了婚,他把8岁的王云又交给了闫淑珍带。闫淑珍对王云就像亲重孙女一样,走动不离,晚上睡觉在一个屋里,白天吃饭先看着重孙女吃,等重孙女吃完自己才吃。接送王云上学,也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到校,生怕有个好歹。在太奶奶精心呵护下,王云很争气,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顺利考入北京航天大学。耳濡目染,王云对闫淑珍有了很深的感情。毕业后自立要强的王云又直接考入美国一所大学硕博连读。王云说要以此来回报太奶奶的养育之恩。
王云赴美求学后,家里只剩下了三位老人,闫淑珍和王向前夫妇。王江夫妇辞职到深圳和儿子王刚开了公司,又购了一套商品房在一起生活。家里没有了孩子,老人心里反而空荡荡的。寂寞的时候,老人会想念“自己的家”:老大家怎么样了?早该有长孙子了吧?有了长孙子也不给奶奶说一声。老二家也该有孙子了吧?你们都过得怎么样……你们不答理我,也是有原因的,我没有给你们领过一天孩子,可当初我出来(做保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闫淑珍年龄越来越大,为了让老人有个零花钱,2004年,王向前为老人办了低保,每月可领到180元的最低生活保障费。
2005年春节期间,闫淑珍突然接到二儿子的电话。一拿起电话,二儿子就哭了起来……二儿子在电话里告诉老人:大哥得了胃癌去世了,嫂子在前一年病故。考虑到老母亲近90岁了,怕她受打击,就没告诉她……而他在大兴安岭当兵,由于天冷,得了哮喘病,复员后回家种地,孙子也没有考上大学……
不久后,王向前的大儿媳刘玲得了子宫癌,从深圳回到了老家洛阳。有一段时间,刘玲卧床不起,年近九十的闫淑珍擦屎接尿地伺候她,好在闫淑珍身体结实,还能受得了。
[ 2 ] 2007年2月,王向前又突发心肌梗塞,心脏动脉上搭了支架,才夺回一条命来。王向前夫妇也都年近七旬,经过这么两回折腾,家里也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两口子的医疗报销有限,一大部分还要靠自己出。虽然儿子们在经济上宽裕些,但他们不想麻烦孩子们。在这种情况下,两口子商量,年近九旬的闫淑珍虽然身体很好,可毕竟年龄不饶人,于是他们又请了个年轻保姆来照顾他们的起居生活。
2007年10月的一天,王向前的大儿媳刘玲突然向闫淑珍下了逐客令:“你看俺爸妈身体都成啥样了,你走吧,你老家有孙子……”闫淑珍听了猛地愣住了:“我走?当初我来做保姆的时候,你爸爸答应给我养老送终的啊!”刘玲翻脸不认:“你又不是王家人,怎么会答应你这样的事情呢!”
两人不欢而散。刘玲走后,老人估摸:是不是王向前变卦了?寻思着,她就找到王向前询问。果然王向前告诉她:“其实,我们也很无奈,眼前的一切,你也看见了。大儿媳呢,得了这样的病,我也有病,都要花很多钱,你回去后,这房子给大儿媳,她卖了这房子要治病啊……你有孙子,你回老家去吧。”闫淑珍说:“你不是答应我养老送终的吗?我回老家?我有孙子?可我一天也没抱过我的孙子啊。我回去他们会认我吗?”可王向前却说:“谁答应你这事儿了?证据呢?我又不是你儿女,凭什么要为你养老送终?”这一番话,噎得闫淑珍半天说不出话来。闫淑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仔细审视着眼前的王向前,回想过去,觉得对方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政府是讲理的,法律是讲公道的。”
这番质问让闫淑珍明白了,王家人真的要赶自己走。可闫淑珍真的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她在这里呆了50年了。她想不通,本来已经有那么深的感情了,怎么他们说变就变了呢?是不是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对了?于是,她又再一次找王向前夫妇沟通。可是事实证明老人的努力是徒劳的。王向前夫妇的态度很坚决:“我们从来没说过为你养老送终的话,我们不可能为你养老送终,法律上也没这项规定……”
听到这里,老人心都碎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竟换来这么无情的话。老人不懂得法律,人家王向前是干部,人家懂得法律,也许法律是没这样的规定吧,但这个没受过任何教育的老人内心还是不糊涂的,想到昔日雇主信誓旦旦的承诺,自己50年不取分文的全力劳作,她还是心有不甘。她问王向前:“你如果没有承诺过,在不给我任何工资的情况下,我会甘愿在这里尽50年义务吗?”王向前说:“你也不是完全尽义务啊,你在我家不是为了有饭吃吗?况且你有病我们也给你治,还给你房子住。”闫淑珍说:“那,你把我当成要饭的啦?人家保姆都发工资,这50年你却没给我一分工资啊……”王向前却说,想想你当年要不到饭吃的情景吧……
一个朴实的文盲和一个正处级干部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闫淑珍虽然身体很好,90岁了仍可以上大街挤公交车,但她还是因此而病倒了。老人晚上睡不着觉,她发愁自己的身后事。90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可整整50年都没回过老家,孙子们会接受我吗?况且儿子很早的时候就送人了,姓都改了。至于在辽宁的长孙子与自己更没有任何感情,50年了啊,从未见过面,他们也不会接受我的,难道我死了就臭在这里不成?
睡不着觉,老人不得不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邻居。邻居们听后都非常吃惊,都给她出主意,有的邻居主动找律师询问。邻居李静帮老人请教律师后,要为她申请法律援助来打官司。
就在这个时候,王向前抢先一步,来到长安路派出所想找民警注销闫淑珍的户口。可民警告诉他:除非人死亡,否则得有迁入地证明,户口才可以迁到其他地方。
邻居听说这件事情后,找到了社区包片民警周警官来解决问题。周警官得知情况后,说不能随便迁,便把闫淑珍的户口本取出来保存到了派出所里更保险的地方。
看闫淑珍居然与邻居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想想先前自己对闫淑珍的好,给她办城市户口,给她看病,给她饭吃,给她办低保……王向前恼羞成怒斥责闫淑珍:“你好没良心!我又不是你儿女,凭什么让我为你养老送终?”闫淑珍知道再与王向前吵下去也无济于事,只好求助法律。通过邻居与司法局联系,闫淑珍申请了法律援助,要求王向前兑现当初为她养老送终的承诺。2009年3月10日,洛阳市涧西区法律援助中心指派天津路法律事务所的袁卓民为闫淑珍的诉讼代理人,向法院提出诉讼。
2009年5月31日,涧西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闫淑珍要求王向前夫妇每月向她支付生活费500元,医疗费300元。她的法律依据是《继承法》“有遗赠抚养关系”等法律规定。
而被告王向前、王凤则辩称:被告在法律上没有任何赡养原告的义务。原告只是在被告家中做保姆,其间被告也在生活上照顾原告的日常生活。原告的诉讼请求与事实不符,请求驳回原告闫淑珍的诉讼请求。
此案在法院形成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原告闫淑珍要求王向前夫妇每月向她支付生活费500元,医疗费300元的诉讼请求没有法律依据;另一种意见则相反,认为事实上两者已经产生了抚养关系。由于案件特殊,法官意见分歧较大,案件讨论两个月后,于7月31日重新开庭审理。
法院审理后认为,原、被告之间虽然没有家庭成员间的亲属血缘关系,但是原告照顾被告一家日常生活起居50年,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抚养关系。现被告以其身体有病,无力照顾原告生活为由,不向原告尽抚养义务,其行为违背了民事活动中应当遵循的诚实信用、公序良行原则。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相关规定,判决:被告王向前、王凤从2009年4月1日起每月30日前向原告闫淑珍支付抚养费400元。
面对判决,王向前夫妇情绪激动:“这对我们不公……”而闫淑珍则对记者说:“政府是讲理的,法律是讲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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