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接到老连长从山东打来的电话。“晓东吗?过几天我到安徽,你把那儿的战友联系一下。记住了,咱二连的人一个都不能少!特别是石军!” “是!保证完成任务。” 自从脱下军装,我和老连长已有十四年没见面了。当天晚上,我把消息告诉了安徽境内的战友。可是,翻开军友通讯录,竟找不到石军的联系方式。我不禁犯难了。石军,可是跟随连长多年的通讯员啊!
翌日凌晨,为了寻找石军,我坐上了开往金寨的班车。
对于石军,我原本不熟悉,他在二连当兵时,我已从二连调到了师部。一天,我作为军报记者到二连采访。时隔不久,驻地小镇发生了一起火灾,由于二连官兵及时扑救,终于避免一场重大损失。到了二连,老连长便叫来一名新战士。“他叫石军,这次灭火,他第一个冲进了火海,救出了两个孩子。这小子,没给咱二连丢脸!”
通过采访,我结识了这位安徽同乡。后来,石军的事迹见了报,他受到了嘉奖和表彰,二连也荣立了集体三等功。
我从军的第七年,当了三年通讯员的石军,已在二连当上了班长。这年春天,我脱下军装复员了,老连长也面临着转业。不料,夏秋之际,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遍及湖南、湖北、浙江、安徽、江西等八个省份。很快,部队接到了抗洪抢险的命令,老连长奉命带着连队开发江西九江。在抗洪抢险战斗中,老连长带着战士,数日奋战,历经艰辛,出色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可是,石军在这场战斗中,为了抢救群众,不幸被倒下的大树砸伤了头部。半年过后,转业回乡的老连长,给我寄了一封信,说石军已退伍回乡。不过,他的脑伤未完全治愈,已严重失去了记忆。
班车到了金寨县城,我又搭上出租车,前往几十里外的山村。
按照老连长提供的地址,我走进一户普通的农家。我走进了屋子,才发现三间残破的屋里,仅摆着几件简陋的家具。
“大妈,我是石军的战友,石军在家吗?”
“你是石军的战友?”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眯缝着眼睛打量着我,过了一会才笑着说,“是哩,俺家有你的相片。”
“石军呢?”
“出去了。”
“出去干吗?”
“训练出操啊!”
训练出操?听了这话,我有些糊涂了。老人搬过一张凳子,让我坐了下来,“孩子,别急,他会回来的。”
“一、一、一二一!” 远处传来了跑步声,伴着一串高昂的口令。我站起身,走出了屋子。当看到走过来的那个男人时,我呆呆地愣住了。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他穿着一身发白了的旧军装,头戴着一顶毛了边的军帽,肩上背着挎包,腰里扎着皮带,肩上扛着一只黑糊糊的木枪……
“石军!”我走上前去,紧紧抓住他的手。
石军愣了愣,便使劲挣脱了。他呆痴地站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钻进了里屋。
“嘟嘟嘟……”从屋里跑出来的时候,石军吹响了哨子,他扛着木枪站在院里,大声高喊,“全体注意,部队集合……”
天哪!石军不仅失去了记忆,还患有神经性疯癫。当年英武机警的石军,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孩子,别介意,他天天都这样。”老人叹了口气,却苦笑着宽慰我说:“别看他认不出你,可他天天都看部队的相片,还有那些奖状和军功章哩……唉!他啥都忘了,就是没忘了部队。”
中午,我接通老连长的电话,把石军的情况作了汇报。老连长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最终果断地说:“我明天一定赶到金寨。”
次日下午,一辆商务轿车驶进了山村。老连长走下车,身后跟着六位安徽籍的战友。
吃罢晚饭后,老连长作出了让人惊诧的决定。“出发!”
“去哪?去县城?”
“怎么?有意见吗?”
“没有!”
“坚决执行!”
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使老连长满意地笑了。“大娘,我们就要走了!不过,我要把石军带走,您老放心,我会把他给您送回来的。”老连长说着,把厚厚的一叠钱塞进老人的衣袋。
我们带着石军上了车。汽车发动了,蜗牛似的爬出了山坳。
汽车行驶了几十公里,我们才弄清老连长的真实意图。原来,他要带着我们回部队,重新感受昔日的军营生活。
两天以后,我们驾车到了福建。老部队还驻扎在原来的地方,只是过去的营房已变成了高楼。部队的现任团长,是原二连的一排长。故地重游,老友相逢,自是非常亲热。
在老连长执意要求下,我们住在了原二连的老房。这幢老房,虽然早已闲置,可不远处的炮场依然如故。
自从住进二连的老房,石军似乎有了一些变化,目光不像往日那样呆痴,精神也好像有了欢愉和昂奋,有时他会绕着操场跑上几圈,甚至独自望着高炮遐想着什么……让人惊奇的是,每当看到高高飘扬的军旗,他便默默凝神注目,还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手臂……
这天,根据老连长的安排,我把一面军旗挂在连部的墙上,通知大家统一穿上旧式军装。
吃罢早饭,大家坐在屋里,准备接受老连长的指令。
“嘟嘟嘟……嘟嘟嘟……”老连长吹响了紧急集合哨。大家一边整理着装,一边迅速地跑向操场。
“紧急集合!”这时,石军也跑向了操场,尽管穿戴有些零乱,但行动速度基本符合要求。
“立正!稍息!报数――”“一二三四五六!”队列站着七个人,只报出六个数,显然最后没有报数的人是石军。
老连长又发出了命令,“上午,政治学习,列队到连部。”
到了学习室,我们端坐着面对讲台。老连长站在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了“我军的荣誉”。接着,用那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台下,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课。
多么熟悉的场面啊!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突然,老连长开始了提问,他把利剑般的目光射向了石军。“一班长!”老连长声如洪钟,可是台下鸦雀无声。于是,大家把眼睛转向前排的石军。此时,石军望着墙上那面军旗,好像若有所思。
“一班长!”老连长再次高喊,高昂和洪亮使整个房间震撼。“到!”石军闪电般地站起身来。
“我们是什么?”
“是军人!”
“军人是什么?”
“是钢铁!”
“正前方的墙上挂的是什么?”
“是军旗!”
“军旗是什么?”
“是……军旗是……”
老连长严厉威猛的眼神,再次射向石军。“军旗是什么?”
“是――军――魂!”
天哪!他醒了,石军醒了!我们站起身来,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有这一天的!”老连长走下讲台,他热泪盈眶地抱起了石军,“多少年来,我无数次梦见你站在九江大堤上,高举着我们飘扬的军旗。”
“石军……”我们奔将过去,伸出了一双双有力的大手。
茫然失措的石军,终于慢慢地想起了什么,他望着身边的战友,不禁失声痛哭。
一阵恸哭,一阵男子汉的恸哭,为了永不泯灭的军魂,心如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