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也出现过一些纷纭的文化现象,其中一次就是全民学哲学。神州大地,一夜之间,仿佛成了哲学家的“生产线”,以至于“黑格尔”成群、“艾思奇”结队,那些食不果腹、精神匮乏的“革命群众”,将“物质”与“精神”、“内因”与“外因”之类的哲学概念整天挂在嘴边。流风所及,甚至在今天,一些官员仍然充满了哲学思维。
请看元旦前后的两个例子。
死亡一百零八名矿工的黑龙江鹤岗新兴煤矿瓦斯爆炸事故,发生在元旦之前。事故曝光之初,结果似已确定。作为新闻发言人的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党委宣传部部长张金光在答记者问时说:“这里我们应当看到一个主流的东西,五百二十八人中有四百二十人成功地走出了井下,逃离了那个可怕的现场,这应该是主流。”(2009年11月30日《南方周末》)无独有偶,另一个例子也发生在黑龙江。今年冬天冷得出奇,哈尔滨气温几近零下三十度。由于供暖设备出现故障,一些市民居然在“冷屋子”里度过了2010年元旦。面对新华社的“负面报道”,该市供热办宣教处处长黄丽亚指出,“全市一百四十万住户,供热用户,一亿六千万(平方米)的供热面积,出事故的毕竟是少数。”“从开栓到现在,八千多件(投诉),还不到一万,百分之一都不到。”(2010年1月7日《新华网》)
不知是偶然巧合,还是心有灵犀,都是面对事故,都是宣传部门,使用的都是主流与支流这对哲学概念。由此可见,当年学哲学,的确不是走过场,而是沦肌浃髓,深入肺腑。
一个强调逃生的是多数,一个强调挨冻的是少数。两位宣传官员的宣传技法,可谓炉火纯青,轻车熟路,深得辩证哲学之真谛。既然是少数,就是支流,就要多看主流。谁要老盯着死难的少数矿工,老强调挨冻的少数市民,那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那就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这在哲学上就是形而上学,这在政治上就是不顾大局。这就是某些官员的逻辑和哲学。多么可怕的逻辑,多么冷酷的哲学!现代商家都知道,1%的质量缺陷,对用户可能是100%的灾难,而一些官员居然将人民的生命与健康分为主流与支流,强调主流就是“政治正确”,支流只是“学费”和“代价”,不仅是应该“投入”与“付出”的,甚至是应该“牺牲”与“奉献”的。
这个逻辑似曾相识。在十年浩劫中,不是也曾反复强调“成绩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么?因为损失是支流,成绩是主流。然而,这个所谓“支流”,却是整了一亿人,死了两千万人,浪费了八千亿人民币的庞大代价(叶剑英讲话)。中央强调“以人为本”,正是对以往“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政治哲学的终结。一个当权者缺乏最起码的悲悯情怀与人道关怀,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与手中的权势,竟然将遭遇无妄之灾的鲜活生命,将遭受严寒冻害的普通市民视为“支流”,视为少数,居然以什么主流支流、多数少数的所谓辩证关系应付媒体、扰乱视听,无视民瘼、草菅人命,这不仅反映了权力的傲慢和狂妄,显然还反映了权力的冷酷和无情,在这些人身上,哪里还能看到“执政为民”的影子?
这种偏爱“主流”,无视“支流”的思维惯性,在一些地方和单位,早已习非成是。对他们来说,主流与支流的逻辑,并非是形而上的哲学问题,而是掩盖错误,伪造政绩、封住悠悠众口、欺骗芸芸众生的借口与托词。正如供热事件中那位黄处长所说:“毕竟这个社会是要和谐的,如果老报冷冷冷,那可能会激发更多的人对社会对政府对供热企业不满,反而激化了矛盾。”他们的逻辑是,由责任事故导致的死难,由设备管理造成的危害,并未影响社会并引发民众不满,反而,媒体报道了由以上原因导致的悲惨死难和无辜挨冻,反倒成了影响社会和谐、激化社会矛盾的根本原因。从这一事件中即可看出,一些官员在将哲学问题转化为政治问题时体现出来的“活学活用”的伎俩与本事。
如何看待主流与支流的关系?河流本身提供了直观、朴素的道理。没有支流哪来的主流?支流并非任何情况下都是无足轻重的。木桶的容量取决于构成该木桶的最短的那块木板。温家宝总理也曾指出:“一个船队,决定它速度快慢的不是那个航行最快的船只,而是那个最慢的船只。”(2007年3月16日“两会”记者会)这些常识倒是值得一些执政者深思。
【原载2010年1月14日《南方日报》】
题图/话语权的魔力/孙万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