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2月初，湖南华容县人民医院骨科405病房里同一天住进两名病人。其中，13床是骑摩托车摔断左腿胫骨的15岁中学生李子强，14床是右骶骨骨折的65岁的老太太章善玉。虽然他俩的病情都属平常，但陪床家属却非常特别。
13床的陪床家属是个40岁左右的男子，李子强管他叫“姓霍的”，态度有点像“少爷”对“下人”。李子强腿疼得没胃口，“姓霍的”每餐都变着花样从饭店买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点心，李子强却不是摔筷子便打碗盘。“姓霍的”总是赔着笑脸拾起筷子洗净又递上，扫净打碎的碗盘重新去买。
李子强做了手术后，刀口疼得他日夜喊叫，吵着要用震荡器止痛。“姓霍的”说震荡器对脑神经有不良副作用，不能用，自己宁愿不停地为他按摩减疼。李子强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想疼死我呀!两三百元钱都舍不得，还有脸想让我喊你爸爸!”骂得不解气，他一伸右腿将“姓霍的”踹到床下。“姓霍的”却不愠不怒，爬起来继续干他没干完的活儿。
见此情景，14床陪床家属不由得感叹：“唉……”
发出感叹的14床陪床家属是32岁的县教师进修学校女教师符晓春。1995年，符晓春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符晓春家在省城。毕业时可以进省城一所重点中学任教，因为她的恋人同班同学陈子科是华容人，所以她放弃了在省城就业的机会，随陈子科一同到华容教师进修学校当了教师。他们定于1995年国庆节结婚，谁料婚礼前一天，陈子科遭遇车祸身亡。陈子科守寡多年的母亲章善玉承受不住这一惨痛打击，患了精神分裂症。为了照顾无依无靠的章老太太，符晓春毅然住进陈家，以儿媳身份侍奉老人整整10年。10年中追求她的优秀男士很多，但她定了一条首要条件：要娶她必须把章老太太一同迎进门。这个条件使那些男士们不得不抱憾而退。所以，符晓春至今仍是独身。
2005年1月底，章善玉不慎摔了一跤，右骶骨骨折。符晓春考虑到老人身体状况不适合做手术，建议医生采用牵引疗法。患有精神病的章善玉右腿被吊住，身体平躺着不能动，她不是狂叫“我要出去晒太阳”，便是冲着符晓春叫骂：“你这扫帚星，克死了我儿子，又想整死老娘我!”骂够了，她便�符晓春的耳光，咬符晓春的手。符晓春手上被咬得伤痕累累，却不能缠绷带，因为章善玉一见绷带便手撕牙扯，医生只得让符晓春戴上手术用的胶手套。
无论章老太太怎样闹，符晓春都能默默忍受，依然细心地照料她，温柔地哄劝她。有一次，“姓霍的”忍不住好奇地询问她们的关系，符晓春含着泪，将她这些年的经历简要讲述了一遍。“姓霍的”听了，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经过几天的接触，符晓春从“姓霍的”口里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他叫霍桓才，是县文化馆的文学专干，13床的李子强是他一个朋友的儿子，朋友过世前，将李子强托付给他，所以他义不容辞地担当起照顾李子强的责任。
符晓春很佩服霍桓才的重情重义，但她隐隐觉得他与那位朋友的关系不是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可是因为还不够熟悉，所以她不便深问。
李子强手术后第4天，霍桓才在细心照料他的同时，又兼当起他的家庭教师，督促他复习旧课，辅导他学习因病落下的新课。霍桓才的家教当得十分吃力，每晚李子强一睡着，他便翻出李子强的课本，又是找英语单词，又是苦思冥想做数学题，还不时地感叹：“现在初三的功课怎么这样难哪!”原来，他是要自己提前备好课，第二天才有本钱当好家教。一天晚上，霍桓才被一道数学题难住了，扯掉了好几根头发。符晓春忍不住走过去说：“你这样备课太辛苦了，明天我来替你辅导孩子吧!”霍桓才愣了一下，一连说了五六个“谢谢”。
符晓春毛遂自荐当了李子强的辅导老师，霍桓才也知恩图报替她当起了章善玉的“护理员”，将原来符晓春干的重活、脏活全抢了去。符晓春过意不去，他解释说：“你身子瘦弱，这些活儿这样重，我早就该帮你一把了。现在你替我解决了辅导功课的难题，哪怕只是等价交换，我也该这样做嘛!”
其实，霍桓才为护理章老太太付出的辛苦，与符晓春替他当家教付出的劳动，太不“等价”了。有一天，章老太太几次上吐下泻，衣服、床单多次被弄脏，霍桓才总是及时地过来给符晓春当助手，有时弄得身上、手上沾上脏物，他不等符晓春开口道歉，便抢先说：“我娘当年病重时也常这样，章大妈跟我娘年岁相似，你就当我这是在给我娘行孝吧!”
霍桓才的举动使符晓春深为感动，也使她滋生出想进一步了解他的渴望。于是，她找熟人打听他的情况，可她打听到的是：霍桓才是个获过奖的剧作家，十多年前在本县剧团担任编剧时，与一名当家花旦好上了，女方有身孕后，他却怕负责任调到了省里。那姑娘只好嫁给了当时的文化局副局长李斌，婚后6个月便生下了李子强。李斌认定孩子不是自己亲骨肉，对孩子不闻不问，最后闹得夫妻长期分居。2年前，李子强的母亲因病去世后，霍桓才回到华容悉心照顾李子强。
不知为什么，符晓春并不相信这种传言。一天晚上，当李子强和章老太太都入睡后，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促使符晓春向霍桓才提出了询问。霍桓才没有说话，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符晓春。于是，符晓春读到了一封写于2年前的“情书”。
二
其实，符晓春读到的并非情书．而是李子强的母亲吕彩云临终前写给初恋情人霍桓才的遗书。遗书写道：“桓才，这是一封迟写了14年的解释信，也是一份临终托孤书。尽管你因为我当初的背叛而恼我恨我，整整14年不肯理睬我，可我在心底里依然把你当做最亲的人……这一生，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有及时告诉你事情的真相，违心地与李斌结婚。现在我即将离开人世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子强，希望你不计前嫌，替我照顾他，直到他长大成人。我相信你会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待他的，我会在九泉之下感激你的。拜托了!”
吕彩云的信，揭开了一个被误解了14年的事实真相，原来――
17年前，22岁的霍桓才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为奉养年老多病的寡母，回到本县剧团工作，结识了主要演员吕彩云。两人一个是编剧，一个是主演，在省戏剧汇演中两届夺魁。他们情投意合，相知相爱。第二次获奖归来他俩订了婚期，婚礼前2个月，霍桓才到上海修改他的一部电视剧稿。他走后第4天，吕彩云患了重感冒，文化局副局长李斌将她送进医院单人病房，亲自陪床护理，趁机占有了她的处女之身。更不幸的是，就那一次她竟然怀了孕。她觉得自己再也无颜面对霍桓才，加上李斌软硬兼施的求婚攻势，她不得不突击与李斌结了婚。霍桓才在上海闻讯后，一气之下没再回华容，他找关系调进了省戏剧研究所，又托朋友将母亲接 到省城。后来他听说吕彩云婚后6月生子，痛恨她明明与李斌苟且在前，还骗他订下婚期，因此整整14年未回华容。他下决心找个强过吕彩云的对象，但一直没有找到，所以至今还是单身。
由于吕彩云婚后6月生子，李斌怀疑孩子是霍桓才的。吕彩云辩解她婚前1个月已怀孕，属怀孕7月早产，她与霍桓才清清白白。李斌哪肯相信。夫妻关系闹得很紧张。吕彩云提出离婚，李斌碍于名誉没同意，两人分居了六七年，李子强一直跟着吕彩云生活。2002年初，吕彩云患了癌症。2003年春，她在病危时才写信给霍桓才，请求霍桓才谅解她并替她照顾儿子。
吕彩云的信寄到了戏研所时，不巧霍桓才去了他任编剧的一部电视剧摄制现场，直到2003年8月5日，他才看到那封信。而此时，吕彩云已去世4个多月。霍桓才悲伤至极，第二天便辞去戏研所职务，调回华容文化馆当了一名“文学专干”。吕彩云刚死，李斌便另娶了娇妻，对李子强除提供学费、生活费外，其他一概不过问。霍桓才回华容后，马上将李子强接到文化馆的宿舍同住，忠实地履行吕彩云的临终托付。
家庭变故使14岁的李子强比同龄人早熟，社会上的风言风语使他恨透了霍桓才对他母亲的“始乱终弃”。他也认为霍桓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始终喊霍桓才“姓霍的”，并常常制造一些恶作剧捉弄霍桓才。
三
符晓春读了吕彩云的遗书，得知一切真相后，止不住泪流满面。此后一连3个上午，她说自己要外出办事，将章老太太托付给霍桓才照料。 第四天上午，李斌突然提着一堆营养品，来到医院看望李子强。李子强见到他仿佛是见到陌生人，态度冷淡。李斌临走时，将霍桓才拉到病房外，说这几天符晓春找他好几次，告诉了他吕彩云托孤遗书的事，劝说他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不如带李子强去做个亲子鉴定，也可还霍桓才和已故的吕彩云一个清白。他想了几天，决定听取符晓春的建议，等李子强出院后就带他做亲子鉴定。
霍桓才直到这时才知道，符晓春是用了3个上午说服李斌去做亲子鉴定，以澄清事情真相。他不禁从心底里感激符晓春的热心肠，佩服她行事果断。
在病房里，符晓春依旧每天辅导李子强学习，李子强已经喜欢上了符晓春，既把她当成可亲的老师，又把她当成可以依赖的大朋友，跟她无话不谈。霍桓才每天帮符晓春照料章老太太，章老太太也跟他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她思维清醒的时候会喊他：“小霍”，犯糊涂时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喊他“子科”。随着接触的增多，霍桓才与符晓春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他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懂事的李子强看出了他们彼此的爱慕之情，有一次竟调皮地说：“我看你们俩很般配呀，要不要我来当红娘?”说得霍桓才和符晓春都红了脸，借故走开了。
2005年2月下旬的一天，章老太太和李子强一同病愈出院了。半个多月的相处，这特殊的两家人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亲如一家。分别时，章老太太依恋地对霍桓才说：“小霍，你要常来看我呀!”李子强也对符晓春说：“符老师，以后你还辅导我，好吗?”霍桓才与符晓春更是依依不舍，他们各自的心中都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诉。
李子强出院的第二天，李斌带着他去做了亲子鉴定。不久，鉴定结果出来了，李斌和李子强确是父子关系。拿到结果的这一天，李斌来到霍桓才的宿舍，向霍桓才鞠了三个躬，诚恳地说：“桓才老弟，这第一礼，请你原谅我当年夺你所爱，并错怪了你和吕彩云，玷污了你们的清白；第二礼，深深感谢你一年多来对我儿子子强的照顾和教育；第三礼，我有个不合情的请求，请你继续照顾子强一段时间。因为我妻子已怀孕，我需要一段缓冲时间，才能接子强回家。”霍桓才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只要子强愿意，我乐意带他一起生活。”李子强目睹这一切，忍不住抱住霍桓才，放声大哭：“霍爸爸，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想和你一起过，就让我做你的儿子，好不好?”霍桓才含着泪，摸着李子强的头说：“好，霍爸爸答应你!”
霍桓才常常带着李子强去看望章老太太，符晓春也经常给李子强辅导功课，他们二人随着相互了解的加深，感情也日渐升温。一天，李子强拉过符晓春，恳切地说：“我霍爸爸说，他已经把章奶奶当亲娘，您愿意当我的霍妈妈吗?”符晓春与霍桓才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2005年国庆节，霍桓才与符晓春这对有情人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两个特殊的小家组合成一个特别的大家庭。2005年10月中旬，霍桓才一家四口穿戴整齐，去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喜悦和幸福。
(摘自《法制文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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