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我们谈了公平；这一篇，我们来谈谈变老这件事。 最近，有位弟子来看我，她是从事医疗行业的。她告诉我，整个中华民族必须直面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已经迈入老龄化社会。她说，正常的社会，其人口结构像橄榄一样，中间年龄层比较多，小孩子和老年人比较少，但中国很多大城市已经呈倒三角型——老年人变多了，40岁以上的人，慢慢占人口的主要比例。“像深圳这样的城市，它几乎是齐步走入老龄社会的；还有香港，平均寿命都80岁了。”弟子不无感叹地说。
而我想到的是，面对老龄化社会的到来，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如何才能活得不老？什么是老人的价值？
许多年以前，我听人讲过法国大思想家卢梭的一篇短文《我们将会如何不老》。卢梭说，如何不老，就是要保持一种淡定的，像小孩一样不受死亡阴影骚扰的状态，平淡地接受你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的变换——他的意思是，即使到了60岁，社会已经把他定位成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的时候，如何能够做到不老地活着。
“多一些老人也很棒啊，老人是有智慧的。”我对她说着在《尚书》里读过的片段，“在中国古代，皇帝要定期去向这个国家最老的长者请教问题。《尚书》上说，一个人不管你有文化没文化，活得精彩不精彩，到了老的时候，其实智慧是差不多的。人们应该多向那些老年人汲取智慧。”
“你真是这么认为？我们现在这个社会，许多老人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智慧，他们总是处在一种想要跟年轻人较劲，或者要证明‘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老’的状态中……”弟子开始情绪激动，她认为，本来中国是一个盛产智慧老人的国度，但现在智慧老人越来越少了。她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当今社会小孩不像小孩，老人不像老人，每个年龄段的价值取向都向黄金年龄段看齐？老年人为什么会因为变老而充满焦虑？
我沉默。其实我知道，那是由于老年人都去追逐年轻人了——年轻人有自己的价值标准，比如胜者为王，比如出类拔萃，比如标新立异，比如喜新厌旧，比如功利至上，等等。我有一位英国朋友也说起过这个现象。他说在英国，随着技术的变革、市场化和个人主义的发展，许多关于如何做人的智慧已经缺失。整个社会，男女老少基本上是采取同一价值标准：对小孩来说，面对的威胁是童年的消失；而对老人来说，那就是老年的消失。按照通行的价值标准，人们很容易陷入到“他人即地狱”的状态中。在这种状态下，虽然你已经年过花甲，但始终有一颗不愿意安定的焦灼的内心，优雅、淡定、从容这些本应该在你这个年龄的身上闪烁无穷魅力的字眼，正与你渐行渐远。
我的那位英国朋友现在在做的一些事情，就是如何让老人的智慧延续下来，他们做了很多有用的课程。他说，眼下我们所学到的知识，很多是属于技术层面的分析方法，没人教给你做人的智慧，没有人教会你怎样从容变老。所以，整个社会都有一个老年智慧缺失的问题。
卢梭在那篇短文里，建议人们在每一个年龄段，都要有该年龄段的世界观，就是你看世界的方式。有人说，不同年龄的人读书的感受都不一样，所以有“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的说法。少年看书，如溪中窥月；中年看书，如庭中望月；老年看书，如台上赏月。卢梭还把生命理解成一条河流——从一条小溪开始，变成了一条小河，然后变成了一条大河，渐渐地这条大河变一条大江。要知道，长江下游接近入海口的那个最宽的地方是80公里，在那个地带，你根本分不清是河还是海。
我后来对我那位弟子说，人越到老年的时候，就越要拓宽自己的心量，越要拓宽自己的视野，当你从河流汇入海洋的时候，就不会有失落感，而是河海一色，没有界限，以一种淡定、从容、甚至是欣慰的状态进入大海的怀抱。
这位弟子一笑，她说，“其实我也不年轻了。当一个人开始慢慢变老的时候，才终于开始理解智慧到底是什么了，而这些智慧本来就在那里的。我希望，当我真正老去的时候，也能够慢慢地活出智慧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