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不尚华美艳丽,而俯仰于山水草木等天然风物,其经久的淡雅和素朴散发着经年的幽香。正如杜甫有诗云:“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读钱红丽的《读画记》系列作品有此同感。这位女作家有着丰沛且细腻的内心情感,冷静而锐利的审视眼光,在一幅幅画作中循迹追索世道起落、人情秉性。由此,读画便升华为读世、读人、读心。
正如作者所说,“看中国的山水国画,就是在体验一种人生境界”。画里有画家独特的人生理解和感悟,一幅幅笔墨,其实也是画者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隐喻。唐寅的山水画凝重厚实,透着一种压抑感,这源自于他无法看破红尘的沉郁心境。他笔下的人物,即使置身山水,两只耳朵却仍“是支楞着的,像小毛驴那么警觉”,时刻等待着机遇的来临;即使手持诗书,也根本是在演一场读书秀。如此不安定的心,注定了他的画难以达到跳脱大气的境界。唐寅一生奔突于仕进之途,一只手始终伸向通往富贵腾达的云梯,这种心意便顺着手中那支画笔蜿蜒而出。追求权势与名利无可厚非,但过于强烈的仕进之心,难免会造成悲剧的人生。
凡夫俗子总脱不了烟火气与市井声,然而庸常与庸俗大可泾渭分明。齐白石的一生围绕着挣钱养家,吃饭活命所需的锅中米,靠的是作画卖画。祖母“哪见文字锅里煮”的反问,在此得到解答。在他心里,“既装下了柴米油盐,又装下了明月清风”,因而在他的画作里,日常的平庸与艺术的高蹈得以微妙地统一。不被庸常所困扰,亦没有超然世外的清冷孤绝。如果说这世上存在完美的人生境界,齐白石的一生可以算做一例吧。
而郑板桥,半生赶考、艰难登迁,终于在花甲之年走出读书为官的俗套,让自己活出了另一种人生,也使得后人有幸品读那一幅幅水墨兰竹。“人生就像双臂,一开始总是向外扩张的,慢慢地,等到一切通透,才又想起收回来,拢住自己。”郑板桥的这一拢,收获的是人生境界的豁然开朗,更有艺术境界的登峰造极。正所谓“修笔,必先修心。心中有景,笔下方有神”。点染佳作的墨迹中,容不得利欲之臭,同样,人生的画卷若想尽情写意,便需挣脱世俗的枷锁。如此,方能书写出孤傲、自香、有节、有义。
作者选取唐寅、齐白石、郑板桥这三人,细细品读其人其画,诠释了三种不同的人生境界。人真实,事生动,可以说,《读画记》系列作品具有非常规杂文的天然优势,以独特的艺术风格打动人,真挚细腻的情感感染人。同时,作者的文字有着风光月霁、鸟语花阴的明净清新。她这样形容郑板桥早年的兰花图:把一种不与世俗为伍的架势拉得过于满了,像一张弓。从郑板桥不同时期的竹图中,“仿佛可以闻得见香味来”……如此妙味横生的比喻令人过目难忘。
放眼当下的杂文园地,“杂文是文艺性政论”的定义,似已不再适用。杂文作家朱健国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真正的现代杂文,应该超越政治,站在对人性思考的高度,对人类的各种不公正思想予以争鸣批判。真正的杂文是思想批判,文化批判……政论杂文是杂文,生活感悟也是杂文,只要有真知灼见,便是好杂文。”纵观钱红丽的三篇作品,我们感受到的是对人心的观照,对人生的思考,充满了大格局之美。这是杂文一种更为广阔的新的写作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