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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镇手记(二篇)] 乡镇干部手记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13 04:22:27 点击:

      李雪芹      初识“李雪芹”这个名字,是在一个笔记本上。笔记本的扉页写着:   奖给李雪芹同学:   初中二年级英语期末考试第二名。
      ××县××中学
      1999年7月
      
      笔记本写得满满当当,是1999年7月2日至2000年8月20日的日记。第一页是目录,每篇日记都安着题目,如:放假的第一天、妈妈哭了、为什么会这样、工作有大小之分吗……日记文笔青涩,透着孩子气的想表达清楚的努力。写下这本日记的就是那个获奖的叫雪芹的女孩,那时十四五岁,正在读初中三年级。这是一个细心、内秀的农村女孩子,是杨家塘村支书的三女儿。
      那是2006年8月16日,我们去杨家塘下乡,午饭后在支书家休息,几个人挤在一个满是各种课本的房间里。有个同事翻到了这个笔记本。乡村人没有什么隐私观念,倒是惊奇于有人读初中就开始写日记。同事们传看了一圈,对其中记录的农村生活的琐屑谈笑了几句,就把本子扔在了一边。我出于好奇,拿到手里看,不禁细细读了起来。
      我成长在兄弟姐妹众多、至今生活依然困顿的农村家庭。雪芹的日记所写的生活情景和心绪细节我太熟稔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记录这些,更不会在她这么点年纪的时候就对此反复思量。许多农村孩子都像我一样艰难而懵懂地长大着,成家,然后老去。
      但这个叫雪芹的女孩却执拗地把那些琐碎的、不知意义何在的细微点滴都记录下来,并努力思索―――不少日记的结尾处她都写有结论式的句子,更凸显出一个农村少女对亲情、友情、农事、乡村与城市、艰辛与温暖、科学与迷信、理想与现实……试图理解与把握的努力。
      农村的家庭贫困艰苦,偶尔买一点水果,吃两个像样的菜,都让人惊喜。雪芹对这不多的享受总是细细记录。然后,她不安了,幸福感遽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对父母苦累和身体的担忧,对家庭拮据的焦虑。春节前,爸爸买回来一台彩电,她和弟弟高兴着。转而,她责怪爸爸了,不该一下花掉那么多钱。爸爸说,你们不是常常跑到别人家里看彩电吗,以后就不用跑来跑去,可以在自家看。日记最后,雪芹写道:“原来爸爸希望我们多呆在家里,不要老往别人家跑。是啊,我真是不懂事,只顾自己贪玩,不去想爸妈的感受。以后我一定要永远陪着我的爸爸妈妈。”
      雪芹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兄弟姐妹多的孩子从小就学习着分享和分担。日记里写到两个姐姐,初中没毕业就去广东打工。同村一个和姐姐同厂的青年回来了,说厂里夜夜加班,太苦了,他不想再去了。雪芹很难过,替姐姐担心,觉得都是自己读书要花钱,害得两个姐姐受苦。过年的时候,姐姐回家,雪芹就说,你们不要去打工了。姐姐当然不同意,说在外面打工很好。雪芹说,打工好,那我也去,我们三个人打工,挣钱供弟弟读书,爸爸妈妈就不用再累死累活了。姐姐不同意,说,你和弟弟要好好读书,把书读好了,才有出息,像我们这样,是没有出息的。这又是说打工不好了。雪芹也很迷惑,她想读书,但亲人的苦和累让她焦虑不安。她很想心安理得地把书念下去。有个同学和她争论“工作”:同学说,工作没有大小之分,做官的和种地的是平等的―――正是教科书上的论调;雪芹却觉得工作有大小之分,否则,学习就毫无意义了,大家都回家种地算了。对社会,对未来,雪芹有些朦胧的猜想,她的心智是早熟的。但是,知识的摄取跟不上她的心智,这导致了她的焦虑。
      雪芹对父母姐弟以及农村的世界充满感情,在日记里有着细细的记录。开学的时候,家长们也来到学校,给孩子交学费,安排住宿和生计。有些孩子的家离学校远,每个星期都要骑自行车来上学,自行车的存放就成了一个问题―――放在学校,会被盗,只有找学校附近村子的人家存放。有亲戚在这里的还好说,没有亲戚的怎么办?雪芹的自行车放在亲戚家里,而更多的同学并没有亲戚在这里,他们的自行车放哪里?雪芹看着那些焦急的父亲,同情他们,帮了几个跟自己的亲戚说好也放在他家里―――她为自己帮不上更多的人而难过。农村贫困,艰难,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她觉得人们和自己一辈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生活,她应该为改善生活,改变农村的贫困而做些打算,但父母的期盼和学校的教育只有一个目标―――“跳农门”。雪芹的成绩很好,却满心疑惑,不知道学习的意义何在,不敢确认自己上学的正当性―――这建立在父母和姐姐们的辛苦之上的上学机会,竟然只是为了离弃他们,离弃农村。
      读着这个十四五岁女孩的点滴诉说,我也感到了焦虑,那困惑着她的问题,我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成人也同样找不到答案。我们这个社会,我们的教育,又何曾反思过这个问题?更别说试图解决了。雪芹带着自己的迷惑热爱着农村,也爱着校园的生活和学习。读她在校期间的日记,多了些许明朗,那些伙伴间的互相欣赏,那种共同学习的氛围,互相讨论带来的愉悦,不时把我带回到同学年少的时代。有一则日记写她们晚上洗澡,有一个很好的句子:“这个洗澡间给了我们清洁和羞涩。”显露出不俗的语言悟性。洗澡间是教职员工专用的,她们下了晚自习后偷偷跑来使用。查夜的老师发现了,呵斥她们,雪芹吓得把换下来的衣服都落下了。大热天的,一个星期才回家洗一次澡,怎么可以?特别是对于爱干净的女孩子来说。学校没有条件建一个学生洗澡间,难道就不可以宽容一点吗?但雪芹没有往这方面想,她只知道自责,决定以后再也不违反学校的纪律。
      这是一个多么驯顺的孩子,却又智力不俗,敏感多思。这样的孩子成长起来以后会是怎样?那些迷惑,那些不为社会和教育关注的属于农村少年的焦虑和困惑,会跟着她一辈子吗?还是会在未来的生存压力与社会竞争中被忘掉?以她的温顺,如果一直处在比较有善意的人际环境,也许可以获得平静而不失幸福的一生。但如今的这个社会,多么的龃龉不平。她会不会有所改变?否则,她将怎样承受来自周围的挤压与伤害?
      正当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同事从大厅进来,说,书记女儿怎么了?一进屋浑身湿漉漉的,说话不对劲……接着,村支书的妻子进来拿了一身女孩子的衣服出去。我走到大厅,只看到几个同事在打牌。
      我坐在椅子上,心中隐隐有一点期待,想见一见那个叫雪芹的女孩。同事刚才说的书记的女儿应该就是她。她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了。
      一会儿,一个个儿高挑、面目清秀的女孩子进了大厅,就站在我面前,眼睛看着我,我有些惊慌,说了句你好,顺势站了起来。她说,你坐呀。她的脸色灰白,说话的时候,嘴唇很紧张,声音轻轻的,很柔和。和她面对着,我感到尴尬,就逃跑似的进了房间,听到身后她的声音,怎么不坐呀,你怕是么……我没有回头,仓促地径直进了房间。我似乎真的在躲避什么。对了,是她的眼神,虽然没有直接看她的眼睛,但我感觉到了,那种忧苦而又凄凉的眼神,怎么会从这样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房间里,同事们在议论,说支书的这个女儿原来读书成绩很好,高中时受了什么刺激,只考了个井冈山学院,现在读大三。雪芹1999年读初三,到现在正是读大三的时候。那个十四五岁写日记的女孩,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我想到自己刚才的无礼,想出去和她聊一聊。但是大厅里又没有了她。过了会儿,她从大门进来了,对着人痴痴地笑,手里举着几片叶子,念叨着,这花儿多好看哦……这花……看着她的样子,我恍然明白她精神错乱了,突然揪心地想,是不是刚才我的无礼刺激了她?她的母亲过来拉她,她轻柔地挣脱着,要母亲看她手里的“花”。她的眼神散散的,有一种让人寒心的凄惨和慌乱。她痴笑着,更像是在哭。当母亲拉得急的时候,她挣脱得更用力一些,两个手臂舞着。这时母亲就抱着她,哭喊着,我的宝宝呀,你别吓我呀,你好好的怎么这样呀……村支书在一边悲苦着脸,爱惜而又痛心地看着女儿,叫妻子不要哭,不要吓着了女儿。
      一个女同事和雪芹的母亲护着她进了房间。我们站在院子里,向村支书打听情况。支书说,雪芹暑假在家里一直好好的,还帮忙干农活。昨天去县城,通知亲戚朋友来喝她弟弟的升学酒―――村书记的儿子考上了广西大学。刚才回来,浑身湿透,听她自己说,想不开,下车后到河里,有人喊住了她,就回家来了。唉,怎么又这样了,真是造孽。读高三的时候,发过一次病,因为被盗了200元钱。那时她和弟弟都在县城读书,两个人的生活费每月100元,由她保管。家里穷,他们知道省着花。被盗了200元,她受不了,就发了癫,到市第三人民医院(精神病院)治疗了一个多月,当时好了,还参加了高考。本来是数一数二的成绩,却只能勉勉强强考个专科了。唉,真是可怜我的女儿,太懂事了也不好啊……
      听着这些,人心里隐隐的痛。没料到这个温顺、聪慧、敏感的农村女孩这么快就被偶然的人世丑恶袭击,有了精神病人的可怕命运。她未来的人生道路如此漫长,将要面对更多的更经常的意外和伤害,难道只有另造一个温室,让她与世隔绝?或者,她的疾病,让人们觉得她应该受到优待,但是,谁可以为她支撑这样的一个温室?家庭因为她的病以及她和弟弟的上学,已经负债累累。以后吧,就算她幸运地能够得到一个温室,但背着病人的称谓过一生有何意义,这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子应该拥抱的人生吗?
      晚餐的时候,她出来了,已认得人,小心地打着招呼,坐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吃完饭,抢着收拾碗筷。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村支书,建议不要把雪芹当作一个精神病人往医院送,而应该试着找心理医生去开导她,或者家人朋友多与她交流。后来,听说她还是到精神病院住院治疗了两个月(新农村合作医疗只有住院治疗才可以报销部分费用),出院时还带了许多药,一直吃着。出院后她继续完成学业,现在已经毕业了,在村小当代课老师。雪芹学的是小学教育专业,毕业后参加县里组织的教师招考,差了几分,没有考上。
      《南方周末》曾有文章报道德国一个学者在中国开展心理问题治疗与研究的事情,说到现在中国的心理问题人群的庞大和普遍,以及疗救体系的缺乏。更主要的是,我们只依赖传统的物理治疗和药物治疗对付心理疾病,而在人文关怀和社会家庭治疗上完全处于空白,这让被心理问题困扰的人们几乎断绝了恢复正常人生的途径。这些,让我更加对雪芹的未来人生路悲观起来。
      下乡的时候,我们时不时地又会碰见雪芹。她还是那样谨慎、茫然,但忧愁已经少了许多。也许,乡村小学的教学生活让她慢慢在摆脱病魔的折腾。我想和她多聊一聊,但关系的生疏以及身份的羞涩使我们只能有一些表面的寒暄。不知道职业生活是不是可以让她坚强起来,完全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让她从此远离精神病人的称谓。我只能默默祈祷,远远地祝福,为那个叫雪芹的女孩,为那些聪慧的农村孩子,为所有忍受着精神困扰的人们。
      
      小 惠
      
      有人电话举报计划外怀孕对象,镇计生办按线索悄悄摸了底。
      一个早晨,天未大亮,计生服务队一行十几人驱车来到赵家村,分工把一幢三层小楼房的前后偏门都守住了。然后敲门,压着嗓子喊,开门,开门,镇政府执行公务,请配合。许久,大门开了,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阴着脸迎接我们。他大概知道我们缘何而来,什么都没说,让我们进了屋子。计生办主任留在一楼盘问他,其他人进入各楼层各房间搜查。二楼房间里有张大床,凌乱的被褥下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熟睡着。三楼,没有人。平顶上,茅草盖顶的遮雨棚旁边,终于找到了,是一个年轻女人,小腹处微微凸起。我们叫她下到一楼来。
      到了一楼,服务队队长―――镇党委副书记,一边给我们使眼色,一边走到一楼房间的门口―――计生办主任和那个男人在里面。女人也想进房间,我们拦住她,说,先到车上去吧,去计生办做个检查。女人说要和老公说几句事,我们说有什么事等下说,你老公也要到计生办去的。女人倒还温顺,被半推半劝着往大门外走。突然,房间门口闹起来了,男人往外冲,喊,小惠,你不要和他们去,不能去!你们不准带我老婆走!队长和主任死命抵住房门口,把男人往里推,说,快拿户口出来,拿了户口和我们一起到镇里去。那个叫小惠的女人犹豫了,在大门口转着身子,却被我们挡住。她说要去穿鞋。一看,还真是赤着脚,大概刚才躲得匆忙,鞋都顾不及了。我们知道,这时候再拖延不得,等村民起床,听到吵闹,围将过来,就很麻烦了。我们对她说,先上车,鞋子我们帮你拿。就有人到二楼去找她的鞋子。小惠又说女儿还在睡觉,我要去交代婆婆帮着看孩子。我们说,等下让你老公去交代,你先上车吧。小惠竟不争辩,也不撒泼撒赖,只是老公的话让她一时怕着上车。我们推着她,说,没关系,只是去做个检查,你老公也一起去的。说着推着,就到了车上。鞋子也帮她拿来了。我们碰到过很多撒泼的孕妇,吵着闹着铆着劲不上车,引惹得村民都围过来和我们理论,挡住车子的出路,甚至和我们动手,把孕妇夺走,藏起来。即使孕妇没有被夺走,我们也带不走;村民们人多势众,愤恨起来,拿石头拿农具来砸车,打人,我们只能放弃孕妇落荒而逃。而后追究起来,法不责众,处理村民的事往往不了了之,连受伤干部的医药费都只得往政府报销,而落实不到闹事的村民头上。
      我们上了车,队长和主任瞅着空也来到车身边,跳上来,司机发动车子,就往村外开了。小惠老公在车后喊叫,我们再也不管,只递个手机给小惠,让她打电话告诉老公坐摩托到镇里来。有村民刚起了床,站在家门口张望。就算他们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没有一番吵闹的前奏,是不会贸然出头为难公家车的。
      在车上,队长和主任问着小惠的情况,她都说了。老公叫赵生根,和她2003年结婚,当年就生了一个女儿。按政策,农村夫妇第一胎生女儿,可以再生一胎。但他们两个上世纪九十年代都买了商品粮(我们这里称为小城镇户口,当初政府为了完成城镇化指标,大量低价卖户口,家底稍稍过得去的农民都争相为儿女买,以为从此就吃上“皇粮”了),计生政策上和在公家单位上的人同等待遇,只能生一胎。计划生育实行了二三十年,不能说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毫无改变,但一家里最少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中最少一个男孩的要求基本每家每户都有。这里面,有一种平衡的观念在。那些农民,抱着一无所用的所谓小城镇户口,没有工作可以开除,自然不像真正吃“皇粮”的公家人那样唯政策是从,他们办不到再生一胎的手续,就私下怀孕生子,然后抱出来交罚款,上户口。村干部对这样的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根本不会盯着往上面报。赵生根夫妇也作着这样打算,想不到镇政府竟得到消息,兴师动众抓他们来了。我们当然不会告诉小惠说是接到举报才来抓她,只给她讲政策,劝她引产。
      对我们的劝告,小惠听着,不吭声。她坐在车座上,神情沮丧,但眉宇间透着与世无争的安详,这是惯于养尊处优的人才有的;再者,她身姿丰满,皮肤白皙,这在农村也极为少见。我们几个坐得离她远点的,都在议论说这是一个没有受过累吃过苦的女人。
      车子直接开进了镇卫生院。小惠慌了,说,我不能引产的,要等老公来再说。引产手术前,有些例行的检查,她怕得要命,以为我们会趁机让医生打引产针,说什么也不肯进诊楼的门。队长火了,叫几个人一起来拽她,推她,突然她就哭了,说,我不引产,我交罚款,求你们了,等我老公来,我们交罚款。
      她老公来了,还带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那个妇女一下摩托,看见小惠在哭,就对我们大吼,你们怎么打人啊!打坏了你们养她一辈子啊!我们都说没打她,打她干嘛。妇女跑到小惠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儿啊,你哭什么?应该是小惠的母亲。我们旁边人看着觉得不自然,女儿都出嫁了,生孩子了,还叫得这样娇宠。突然她又举起小惠的手质问我们,还说没打人,这是什么?我们一看,那手臂上真的有一条一条的紫红痕,大概是刚才拽拉的时候挤压的。
      唠叨了一通当干部的抓人不该出手太重之类的话以后,小惠母亲才说起小惠的计划生育来。说农村人都可以生两胎,我们小惠只生了一个女儿,你们凭什么抓她?我们给她解释政策,小城镇户口只能生一胎。小惠母亲说,人家好多小城镇户口不都是生了几个的,你们只会吃老实人。我们说,那些生几胎的都要罚款的。小惠母亲看来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说,人家交罚款,我们也交就是了,你们抓人干什么?我们又给她解释,政策就是不允许生,那些人都是偷偷生下来,政府拿他们没办法才收钱,叫做社会抚养费,我们叫惯了才说是罚款;现在你女儿大着肚子被抓到了,只有引产,哪有没生孩子就交费的。但小惠母亲不听这个,只反复说,人家生得,我小惠也生得,又说政府只吃老实人,又骂村干部,死心缺德,别人都让生几胎,赵生根只生一个女儿就不让生了,又骂赵生根,死木烂柴,交不到人……她在那里叫叫骂骂,我们听得心烦,不和她理论了,去和赵生根说。赵生根却阴着脸,不说一句话,大概在心里揣测是谁把他老婆怀孕的事捅到镇里了。
      任我们怎么说,他们就是不松口同意小惠进诊楼的门。队长给我们使眼色,又要去强拖了。我们围过去。几个年轻的控制赵生根,队长和主任跟住小惠母亲,两个女同志和其他人围着小惠,准备强行把她推进诊楼去。看着我们要来强的,小惠母亲大哭大闹起来,头和手一起往队长和主任身上撞,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吧。赵生根突然一甩手,坐到摩托上,狠狠地说,你们狠,你们去弄,出了事你们要负责!就发动摩托要离开。那边小惠见状,赖坐在地上,我们的人一伸手要抓她,她就以头碰地,吓得我们只有赶紧退开。一时间卫生所的院子里哭天抢地,乱作一团。
      我们慌神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一家子。只得叫住赵生根,有什么事再说嘛,你走什么,是你的事,你走有什么用?看我们神色缓和下来,赵生根熄了摩托,但还坐在上面,阴着脸看我们,那神态似乎在说,看你们怎么弄。我们还真的是没办法,万一出个什么事,谁都担待不起。队长和主任到一边悄悄商量,看来只有让他们交引产押金了。把这个话和赵生根说了,他却甩出一句话,什么引产押金,现在没有,等生了小孩,罚款自然会交给你们。一听这话,队长脸都气红了,我们也嚷嚷起来,哪有这样的人!好歹不识,来来来,今天就是豁出去了,也要引了它!一伙人就全部向小惠围过去。小惠愣住了,任我们抓她起来,往诊楼里推。赵生根呆住了,坐在摩托上不敢动。小惠母亲扑过来了,拉住小惠,哭着喊,我们交罚款,我们交!又回头骂赵生根,你死了,小惠是引不得的呀,引了以后就不能生了呀。赵生根下了摩托,走过来。我们还在用力推小惠,小惠母亲抓住小惠死不放手,对着赵生根继续骂,你个死人,你倒是说话呀,你的钱呢,你们交钱呀!赵生根不说话。小惠母亲说,哦,我晓得,你天天就是赌,连生孩子的钱都不留着是吧?小惠是瞎了眼,怎么就嫁了你这样个死人。又去骂小惠,边哭边骂。小惠好像没了力气,“咚”一下坐到地上,勾着头,肩头一耸一耸,哭泣起来。
      我们在旁不知如何是好。再去抓人已于心不忍。但赵生根总不表态,我们嚷嚷着造造声势还是要的。我们估摸着小惠母亲说得没错,赵生根肯定是没有钱。有人就对他说,去借吧,这么后生昂昂的,借万多块钱不到?赵生根终于开口了,说,现在确实没有钱,等我们生下来吧,生了小孩我主动过来交罚款。我们说不行,要交押金,不交押金就只有现在引产。又有人说,我们是看你老婆可怜,要不然抓到了就只有引产,哪还有这样宽大的,我们这样做都担着政策风险呢。小惠母亲喊了这么久,也累了吧,小下声音来说,书记,各位书记,请你们了,我女儿是再不能引产了,医生说过,她再引产就不能生孩子了呀,请你们了,求你们了,我们交钱。说着,拿出一个存折来,交给赵生根,说,你去取!赵生根看了小惠一眼,接过折子,又问我们,引产押金交了是不是还会退?小惠母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主任说,引产了就可以退。赵生根又问,以后生了孩子,这押金抵不抵罚款呢?队长说,本来是不抵数的,但看在你丈母娘的份上,可以抵。队长做了个顺水人情。
      赵生根坐摩托去银行。小惠母亲把小惠扶起来,坐到旁边的石凳上。小惠还在流泪。经过这一番闹腾,我们也累了,各自找地方坐下来。我们都在悄悄议论,这个小惠挺好的人,怎么他老公这样,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出了事就只顾自己走人……小惠母亲听到,接过话,是呀,当初我和她死爹是不同意的,还逼她引过产,她就是蠢,要跟他,有什么办法。她又在那里和小惠聊着,也和我们聊,渐渐就听出些情况。原来小惠父亲是小学教师,前年去世了,可以说是被气死的。小惠不听话,嫁给赵生根这个赌棍,是一气;小惠弟弟高中毕业,买了大货车跑运输,在外面又赌又嫖,到处欠债,最后只有把货车买了去还,小惠父亲一辈子十几万积蓄就这样打了水漂,又是一气。小惠老公前些年在电信所做合同工,负责收本镇北片的电话费和修电话,在农村也算是不错的营生,收入稳定,又清闲。小惠也就是那时候和他谈上的。小惠父亲知道了赵生根经常坐在牌桌上―――虽说打牌已经成了风气,但人家在牌桌上有输有赢,只是耍耍而已,他上桌却不管赌得大还是小,总是恋战,不到没人凑桌或输得身无分文,不会下桌。这样的人是靠不住的。小惠从小乖巧,父亲很溺爱,死不同意这门婚事,却扛不住小惠一次又一次大着肚子,再说,谈的那段时间,赵生根还真没怎么上桌,父亲就让她嫁了。不想婚后不久,赵生根和人赌了一次大的,一下子输掉一万多,把代收的电话费都输掉了,电信所追究下来,靠赵家和小惠家凑钱还上了,才没被告上法庭。几个月后,电信所就把赵生根换了。这两年,小夫妻俩也不种田,也不种土,赵生根帮人修修电器,有时候打点零工,生活就这样过下来。他们从小都没怎么务过农,本该出去打工,但小惠要生孩子,带孩子。生根家只有生根一颗独苗,生根父亲又从十多年前就一直在外打工,收入还可以,就接济着他们,希望小惠在家好好生下个孙子来。日子过得虽说不上富足,但小惠不用受风吹日晒,倒也比在家做闺女时差不了多少。小惠和她母亲说,现在家里缺钱,不是因为生根赌,赵生根受了教训,小惠又和他闹,他是再也不敢赌了,只是靠他父母接济过下来的生活,哪还能存得下什么钱呢。至于生孩子的罚款,如果生下是男孩,赵生根父母一百个愿意交。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肚子里是男还是女。这些年政府打击什么“两非”(非医学需要鉴定胎儿性别和非医学需要选择性别终止妊娠),做B超的地方也找不到了。只有等生下来。而一生下来,就是第二胎,要结扎了。如这第二胎又是个女孩,那可怎么办?这样说着,小惠浑身哆嗦了一下……
      赵生根取了钱回来,交了,我们给他打收条,交代以后孩子生下来,要记得拿收条来换社会抚养费收据。又交代,回去要对别人说是医院检查出小惠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引产。小惠母亲说,我小惠是不能引产的,以前医生说过,她引了以后就再也别想怀了。我们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然后让他们回去。
      过了几个月,赵生根来,闹着要退还钱给他,原因是小惠早产了。但是,产下来还是活的,是个女孩。我们只认对象生养了,其他的情由,哪有什么可讲,就给他换了社会抚养费收据。他们一家的计划生育事情,就算了结了。按政策,小惠是必须结扎的,我们也去抓过,小惠死命抗争,我们怕强下去出人命,就放弃了。其实对我们来说,小惠扎不扎都无所谓了―――医生说,她是没有能力违反计生政策的,怀不上了,即使怀上,也等不到生下来,早早就会自动流了。对于她本人,却还是扎了好。但她认死理儿,我们也没办法。有一次我们把这个理和赵生根说,要他劝小惠扎了,他说,我不管。听村上干部说赵生根父母一直逼他和小惠离婚,但赵生根天天混在桌上,又是赌,又是酒,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又听说他们家种上地了,只有小惠一个人侍弄,赵生根一概不管。
      两年后,一个夏天的傍晚,下乡回来的路上,有人喊,不就是那个小惠?我们看去,路边黑瘦的一个妇女,戴着草帽,拖一辆板车。我们的车子开得快,面影一闪就到车后去了,伸头去车窗外,只能看到躬身用力的一个背影,夕阳打在上面,两边是金黄的稻田,再后面是村子,山峦……我心里疑惑,那真的是小惠?有人问,要不要拿她去扎了,抵一个“二女户”结扎的任务?队长若有所思地慢慢摇着头,嘴边挂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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