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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我咋个舍得你]舍得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4 04:50:08 点击:

      日头落山的时候,老仙伯和老伴痛痛快快地吵了一架。   从五十几岁开始就留着一把长长的白须,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整个虹桥铺都叫他老仙伯。“伯”在滇东北地区是爷爷的意思,念“be”的音。如今老仙伯快七十了,身板依旧硬朗得很,脾气依旧犟得很,看不出一点夕阳西下的温和。骂过吼过摔过砸过之后,老仙伯才觉得肚子里顺畅了心里敞亮了,从厨房里接了一盆热水,又拧开自来水龙头,哗啦哗啦兑了冷水,坐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慢悠悠地洗脸,泡脚,搽身,一身的粪草气息就落在大铝盆里了。老仙伯端起铝盆,走到大门外,稍一倾身,哗哧一声,一大盆脏水泼在黑压压的粪草堆上,蚊子的嗡嗡声和粪草吸水的哧哧声沤在一起。
      争吵是因为门口的一堆粪草。或者一间厢房,和一头老牛。
      一大早,老仙伯就忙着清牛圈。早些年,清圈可是一件好事。有道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牛儿吃喝拉撒都在圈里,不出两月,包谷杆儿麦草稻秸和着大堆大堆的粪便已沤得烂熟肥厚,能清出几大车,揠在红土地里,比啥子化肥尿素都强,莫说没人会嫌它脏嫌它臭,就是一路撒下的烂粪草渣,返回的时候想再拾起早不见了。但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牛讨人嫌,牛住的那间厢房让老伴成天看不顺眼。老伴重念经倒念佛,说好端端的一间厢房做了牛圈,糟蹋,作孽。老仙伯可以不理会老伴的罗嗦,但是牛粪招惹出来的麻烦他不得不掂量掂量。
      老仙伯家门前是一条新修的大道,叫振宣路,路两旁修了花池,年轻人叫绿岛,花池旁边是人行道,道边铺着彩色的方砖。老仙伯清出的粪草就齐着方砖堆了一溜。几个月前,老仙伯也是这么堆了一溜,结果环卫所的人很快就找上门来了。环卫所的几个小年轻原本就是虹桥铺土生土长的人,土地被征收之后,他们就进了这个所那个所,和城市人一样按月拿着工资。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位长者,人家也没说什么过火的话,只叫老仙伯尽快将粪草运送到别处,不要污染环境。现在,老仙伯又这样折腾,不能不让老伴生气。不仅如此,街坊四邻对牛粪散发的味道早已不能容忍。先是今天你上门来,明天他上门来,老嘴老脸的也都不好意思明说,旁敲侧击点到为止。老仙伯呢倚老卖老,你不明说我就装糊涂。后来街坊四邻终于结成伙儿涌进老仙伯家门里:
      张三说,老仙伯啊,没了田地还养牛干啥子?没事干你扛根鱼杆到钱屯水库去钓鱼啊,咱们虹桥铺已不是农村了,你那牛该下岗了!
      李四说,咱这一片蚊虫为啥子多?不就是牛粪牛圈招惹的?这蚊子盯来盯去,传染疾病,是个祸害啊。好端端的一个住宅小区藏着一头脏兮兮的老水牛,外地人都不敢来投资了……
      老仙伯等众人说够了说累了,才吧嗒着旱烟哼了一句:养不养牛那是我的自由。蚊子要传染也得先传我,你们还没那个福气。牛在我家养着,跟你们相啥子干?一句话将来者硬生生顶回去。倒是老伴满脸陪着笑,一心说好话。还说啥子呢?人缘已经变坏了。老伴叽里咕噜地抱怨着。
      啥子狗屁人缘!好也是牛,坏也是牛!老仙伯愤愤不平。以前种地,那些没养牲口的人家,见了他老远就露出专门准备的微笑,春播秋收时节老早就把招呼打在前头了,好烟好酒好草料,热乎乎地伺候着,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成了人家眼中的钉子手中的刺儿?人哪,就他妈这回事:忘恩负义!想当年,连牛粪都有人抢。屎还冒着热气,就有人背了粪筐像拣了宝似的。现在呢,牛粪在圈里堆成小山,先是叫外村亲戚套车来拉,老仙伯一边帮着装车,一边很是惋惜,话语间大有这么好的肥料白白给了你的意思。拉了两车后,亲戚就不来了。老仙伯追得紧了,就又勉强拉了一趟。走时亲戚和他交了心底:现在种地都用化肥,省事,方便,没人还会稀罕这臭烘烘的牛粪,何况是这么远跑来捣腾,既然是亲戚,是来帮老仙伯的忙才来拉的。外行!老仙伯心里骂着亲戚,你愿用化肥就用吧,牛粪给别人也不给你!
      可牛真是造粪的机器!一泡牛粪就能装满一个小柳条背筐,几天下来牛粪就堆得老高。怎么办?老仙伯经人介绍终于找到一家刚拉起院墙的苗圃,问人家要不要牛粪。人家说:送来就要。老仙伯忿忿了,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了?见了便宜还躲着走!生气归生气,可牛每天要定量生产这些东西,虽说和邻里争辩时话很硬,可内心还是充满歉意的,就尽量院内不存牛粪,少些气味,把邻里的不高兴降到最低。没有办法,老仙伯低了头,隔几天便给苗圃送一趟牛粪。
      这哪是养牛啊,供祖宗还差不多。总有一天,我把它送给人家下汤锅刮干巴!老伴苦着皱巴巴的脸说,要受气受累你一个去受,不要挂累我!
      老仙伯吱溜一声喝了一大口包谷酒,翻了老伴一个白眼说:你敢!一片香喷喷的火腿送进嘴里,银须抖动,吃得津津有味。
      老伴还有些不甘心,沉默了片刻说:就算你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小芬着想吧?
      老仙伯不解:小芬怎么了?小芬是老仙伯的小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昆明工作,正在谈恋爱呢,看样子是快成了,男方已经流露出想到女方家看看的意思。看什么呢?总不能让人家看门口的粪堆院里的牛粪吧?听说男方可是高干子弟呢。就算不讲啥子门当户对,也不能让人家一进院门就捂住嘴巴皱起眉头呀。
      老仙伯放下筷子,将根雕似的双手放在挽起裤脚的膝盖上说:高干就不吃大米了?大米咋个长出来的?又狠狠地剜了老伴几眼,起身向厢房走去。
      老伴的白眼瞅着老仙伯的背影说:老顽固!有本事跟你爹去睡!死了也让它去陪葬……
      月亮也没有用了。老仙伯揿灭手电筒,望着耸在屋后的几座塔吊说。塔吊顶上亮着几盏雪白的灯,一束一束的光线,像扇面一样展开,把四周高高矮矮的民房照得白花花的。这灯光没有月光好,不养眼,看久了,眼睛就发胀。还有轧钢厂传来的一阵一阵机器轰鸣的声音,还让不让人睡觉呢?
      老仙伯嘀咕了一阵,眼睛果然就有点花了。院子里亮堂堂的,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找到。那是门前的路灯,也是煞白煞白的。只有厢房门口堆放着的青草,沾着夜露,仍然很浓很香。老仙伯循着这熟悉的清香走了过去,他听到了它咀嚼反刍的声响,还有一阵一阵的迟缓、粗重的鼻息。
      累了吧老伙计?老仙伯撒了一大把青草放在它嘴跟前,然后坐在门口一把竹椅上看它吃草。灯光或者月光从破旧的木窗里洒进来,把窗框一格一格的线条投在它像小山包一样的身体上。墙边的阴影里摆着一把铡刀,好久没铡包谷草了。地都没了,哪里还有草铡呢。老仙伯把笨重的铡刀朝墙角里挪了挪,怕它不小心给踩着了,叼起旱烟斗,喀嚓一声点着了一锅烟,吧嗒吧嗒吸了起来。你也睡不着啊?老仙伯说,太亮了。黑白颠倒了。它卧在松软、干燥的山草上,安详地磨合着嘴巴,尾巴不时地甩起来赶一下蝇子。山草散发出和青草不同的味道,有点像晒干的药材。山草是前几天从榕峰脚下背回来的。人还晓得过段时间就换洗床单被套呢,我也不能亏待你。青草只能吃不能睡的,有潮气有水分,日子长了会得风湿。你吃青草,就好比人吃青菜白菜了。如今青草也稀罕了,不像以前,出门我就给你弄一篮来。现在到处是房子,到处是工厂,到处是水泥路,哪里还有青草的影子?花池里?绿化带里?你倒想得美,那草是你吃的吗?那是给人看的,而且也不好吃,是黑麦草,又老又粗,哪有我在罐头厂给你割的鲜嫩?老仙伯给它添了一把青草,它甩了一下尾巴,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了几声,怕是呛着嗓子了。
      虹桥铺本来离城很远的,进一趟城来回得花一天工夫。早些年,虹桥铺上的牛很多,脖子下系着铃铛的黄牛,泥塘里打滚的水牛,随时都能看到。虹桥铺穷。“虹桥铺,苦荞粑粑垫大路”,这是外庄人戏谑虹桥铺的一句俗语,说的是水牛能吃能拉,尾巴一翘,肛门一张,哗啦哗啦就是一大堆,遍地牛粪。后来城市就像吹气球似的,不断地往四周鼓胀,高楼和工厂渐渐耸立在村里的田地上。再几年,村子就被楼群淹没了,虹桥铺也改了一个时兴的名儿,叫虹桥工业园。失去土地的村民好像没谁觉得伤感,得了一笔不少的补偿,反倒异常兴奋,像接住了天上掉下的馅饼。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他们把世代耕作的农具要么当废铁卖了,要么做了柴烧。是啊,田地都没了,还留这些干什么?没手艺没门路的,去工厂当保安,下车间,做搬运工,每月千儿八百的工资,怎么着也比种地强;脑筋活络的跑经销做加工,小洋楼一幢幢的早盖起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
      但老仙伯偏偏是个例外。
      如今,老仙伯的牛是虹桥铺唯一的牲口。老仙伯的犁杖、铁耙、削铲,所有的农具都擦净泥土抹上机油,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厢房一侧,好像随时等待着春种和秋收。人们笑他迂,就算像你说的,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又得种地了,也用不着那一堆老古董啊,科学只会越来越发达!老仙伯冷笑几声说,科学?科学能爬山下沟吗?科学能钻旮旯地吗?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咋会说没用就没用了?年轻人哪……老仙伯的儿女们一天农活也没干过,中专毕了业都先后去沿海一带打工了,那里工资要高些。只有小芬有出息。现在,家里只有老两口加上一头牛。
      老仙伯不能没有牛,这一点老伴其实是理解的。种了一辈子地,忽然就闲下来了,这身子骨就不舒服,坐不安,睡不稳,心里空落落的。得找点活计做做,可是找什么呢?工厂里的那些活计总是和机器打交道,老年人做不来,子女也不允许年迈的父母去打工,因为那样会遭人戳脊梁骨的。就算儿女允许,他们也不愿意,那些机器啊钢铁啊,太冷太硬,不如土地园子那么柔软、亲切。女人似乎天生就有打发时光的本领,比如老伴,她可以纳鞋底,腌酸菜,晒洋芋片,还会编篾器,点豆花,冲嗑子(专指老娘们唠家常),三缺一的时候,也会被几个老太拉扯着去凑个数,总之老伴自得其乐。但老仙伯就不一样了。老仙伯不但犟,还有些古板,一辈子除了和土地,和牛亲如兄弟,其他啥子东西也热不到他心窝里去。
      没有土地不要紧,牛还在呢。有牛在身边,老仙伯的心里就不会感到空落落的,牛哼鼻子的声音,牛摆尾赶蝇的脆响,牛咀嚼反刍的悠闲神态,还有青草、山草不同的气息,都能给他找到很多新鲜而又遥远的场面和感觉。比如光脚板伸进泥土,手握着犁杖,犁头翻过来的泥坯扇面一样朝一边倒去。那些在泥土里讨吃的虫子都惊慌失措地爬来爬去……老仙伯已经有两年没有下地做活了,两年来他做梦都在田地里,犁田耙地,插秧割谷,刨洋芋,砍包谷,或者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小石洞的马尾松林里放牛,细雨和白雾从山上缭绕下来,把他和牛隐在草坡沟谷里,他就静默在湿漉漉的岩石下,吧嗒吧嗒地抽旱烟……所有这些记忆都是这头老水牛给他收藏着的,就像年轻人有啥子数码相机,动不动就拍照。老仙伯望着嘴角冒出白沫草根的老牛想,你就是我的数码相机呢。
      没了农活,牛就享了清闲吗?老仙伯不这么看。牛呆在家里,不事农桑,脾气也暴躁了许多,和人一样会烦躁,烦得摇头摆尾晃犄角。有次老仙伯看见它在厢房里伸出粗糙的长舌一下一下地舔木犁的手柄,那手柄被汗水和手掌浸红了磨滑了,它是嗅出了盐的滋味,还是渴望再事农耕呢?别看牛不会说话,它也在想心事呢,有时会发愣,有时会支棱起弯角下的耳朵,鼓圆了眼向记忆中田野的方向张望,蓝天下,高楼和厂房又把它的目光遮挡回来。
      看出了老水牛的心思,老仙伯打算牵它去七八里外的亲戚家逛逛,那里没有工业开发。
      十字路,红绿灯,大转盘,收费站,虹桥铺变化真是大啊,老仙伯有一种找不到家的感觉。记忆中红尘飞扬的土路拓成了宽敞笔直的水泥大道,连路边也被整平,铲除杂草,铺上了彩色的水泥方砖。还有绿化带,种了扭捏的矮树和叫着洋名字的草。老仙伯牵着牛在马路上散步,一不留神,牛就去偷嘴,那洋草金贵,老仙伯紧张得像个小偷,前后张望,使劲拽绳儿,好在没被人看见。他们走过村头的那个水塘,以前牛经常在里面洗澡打滚,现在已经修整成公园似的玲珑模样,塘边还点缀了两块假山石,别说牛,就是人也不能在里面洗澡了。牛不顾绳子拽得鼻子疼,往水塘里挣,很渴望那样的日子能重来:收工回来,夕阳挂一个又红又大的脸膛在西天上,把疲惫的身躯往水里泥里一泡,水里就咕噜噜冒一些泡子出来。泡上一会儿,满是泥水和晚霞的背上还会落三两只小花雀跳来跳去。老仙伯吆喝了一声,紧拽鼻绳,老牛似乎恋恋不舍,似乎又满腹委屈,很不情愿地挪开了步子,啼嗒,啼嗒,软沓沓的蹄子硬生生的路,比蜗牛还要慢。
      忽然,老仙伯听到一阵吧嗒吧嗒哗啦哗啦的声响,泥水飞溅一般,回头一看,老牛尾巴高高翘起,后腿微微分开,光洁的水泥地面上已摊了一堆黑亮黑亮、冒着热气的东西。糟了!老仙伯四处张望,心里有些紧张。你这老家伙,老糊涂了不是?你当这是家里呀?屁股一翘,随地就来。专门给老子惹麻烦!麻烦果真就来了。一个身穿灰绿色制服的人走了过来,说老仙伯你又在做苦荞粑粑了?跟你老人家说过多少次了,牲畜是不能上街的,随地排泄影响城市形象污染投资环境,我们吃城市管理这碗饭也不容易,求你老人家支持支持我们的工作!老仙伯一听就火了,说我不懂啥子狗屁形象,凭啥子猫啊狗啊可以在街上乱蹿,为咱辛苦一辈子的牛就不能了?忘记牛给咱卖命的时候了?穿制服的也是农民子弟摇身变成的,听他这么一说,口气就软了,改口说上街也可以,只是不能影响环境,你用编织袋给它做个粪兜,套在屁股上,这样会好一些。我们也是执行公务啊。老仙伯悻悻地说:这还像句人话!我也不难为你,你帮我看着牛,我回去拿铲子扫把,保证不影响你的饭碗。穿制服的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你赶紧走吧,以后别这样就阿弥佗佛了。朝远处招了招手,几个穿黄背心的环卫工人拖着大扫把晃了过来……
      在乡下,一路久违的山野风光让老仙伯无比陶醉,中午还受到小酒招待。牛似乎比他还快活,站在沟谷溪畔,听着小鸟的鸣唱,哗哧哗哧地扯着地埂上茁壮清嫩的草儿。吃饱了还找了个水塘扑通一下卧进去,“哞妈―――哞妈―――”地叫,舒服得半天不动。
      傍晚回家,老仙伯牵着牛一前一后又出现在坚硬宽敞的大道上。遇到几个老头老太捧着碗坐在树荫下,逗孙子,逗狗子,远远地见了他就嚷开了:老顽固,你把它养成精啊?成了精好给你做媒,你想当牛郎等织女是不是?老仙伯也扯着嗓门回应:织女真来了我也愁呢,屋里那老婆子和我一起过了几十年,可怎么处理呀?
      一路笑呵呵地回到家,摸着牛脖子下的耷拉皮,老仙伯的心里就黯淡下来:老伙计啊,你辛辛苦苦跟了我二十几年,这些年吃的用的住的都是咱们俩儿土里泥里摸爬滚打干出来的,如今时代变了,变得容不下你了,你还不如游手好闲的猫狗呢。你太大了,城市容不下你。我该怎么处置你呢?你要有大奶头,还可以送你去牛奶场。乡下呢,大多是拖拉机耕地,也不要你,要不然今天就把你留在我那侄女家了。就算有人要你,你也和我一样,老了,不中用了。一狠心卖了你吧,买你的人会直接送你下汤锅刮干巴,我不忍啊……声音就潮了,湿了。
      天渐渐凉了,老仙伯开始忙着给牛准备过冬的草料。夏天的时候他就在罐头厂里割青草,晒干了,一层一层地码在院子里。估计不够,想再从乡下买些稻草回来。
      自从地里长满了房子,老仙伯就到处给牛找吃的。老仙伯的侄儿在罐头厂当门卫,厂子已经停产好多年了,院里长满齐腰深的草。只要天气好,老仙伯每个上午都去割,打成捆,用单车驮回来。侄子说这个厂的草割完了,还可以去隔壁的染料厂里割,那里他熟。老仙伯看见一群麻雀从破窗里飞进飞出,心疼了:把这闲下来的厂房改建新厂不行吗?为啥子非要和庄稼人抢土地呢?
      老仙伯正跟老伴商量买草料的事儿,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
      是小芬写的。怪了,平常有事没事孩子们都是打电话的,怎么突然有耐心写信了呢?忙把信捧在手上读。读完了,老仙伯乐了,鬼丫头,难怪要写信,电话里是不好说出口啊。女儿想在春节期间把对象带回来让他们老俩口看看。老伴笑吟吟地说,咱要在他们回来之前粉刷一下屋子,再添置几件时兴的家俱。老仙伯说,你是招女婿上门还是给老三娶媳妇啊?老伴说总不能给姑娘脸上抹黑呀,人家一是来让咱相看,二也是来看姑娘是啥子样的人家,咱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姑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高。
      好,好,听你的。老仙伯的脸上现出难得的笑。老伴见老仙伯赞成自己的看法,话就理直气壮起来:叫我说呀,咱这儿都是高楼大厦,没了田地,就别留恋以前那些家什了,让姑爷来了一看,哟,地方好,环境好!房屋宽敞干净,姑娘脸上多有光啊。你就把那些没用的犁耙绳套儿扔掉算了,把院子清理清理……
      得了!老仙伯板着脸说,我知道下一句你就该说牛了!牛怎么了?农民怎么了?你不是农民,还是姑娘不是农民?忘了她吃什么长大的了?老伴白他一眼说,她吃我的奶水长大的!老仙伯说,奶水是你的,但奶水是牛苦拉苦干打下的粮食变成的!婚事能不能成是俩人的缘分,不是图咱房子看咱的地,更不该看咱是啥子身份。我就是一个农民,我就是养了一头牛的农民!我就是要养着牛……老仙伯急吼吼地喊。
      牛是啥?就是割草的镰刀耪地的锄,一个工具。人啊,要跟上社会!跟不上社会就讨人嫌了!老伴也冲他喊起来,整个虹桥铺都看你不顺眼,你还要做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远的不说,就说今天,还有人在咱家门板上瞎画,怕你看见生气,我给擦了。老仙伯问,写的啥子?肯定是小孩子们干的,咱不和娃娃一般见识。老伴说,你听听就知道是大人还是孩子:倔老仙伯大傻子,喂头老牛招蚊子,想当牛郎引织女,苦荞耙粑命根子。老仙伯乐了,说还挺和辙,就冲这,明天去买草,定了!老伴看拧不过,叹口气,半天才说,买吧,别买多啊。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小芬的事要是因为你和你那四条腿的祖宗给搅黄了,我把你也拉给人家下汤锅!老仙伯瞪了老伴一眼说:好了好了,小芬是你姑娘就不是我姑娘?
      老仙伯起个大早去乡下,找到几户卖草的人家,一户户地比,看谁家的草好。挑到中午,终于满意了一家,但价格比别人稍高。他没有还价,付了钱,让亲戚帮着往家拉。亲戚家的拖拉机车斗装成一个高高的草垛,老仙伯美滋滋地坐在上面,竟有了以前坐在打谷场稻草垛上的感觉。亲戚一把将他拉下来,拖拉机才缓缓地向城里驶去。
      老伴儿,快来卸草!到了家门,老仙伯大声喊。
      老伴小步挪出来,神色慌张地说,牛不见了。你说啥子?老仙伯眼睛惊得溜圆。老伴说她敞门去买点东西,回来牛就不见了。老仙伯闪进院子转了个来回,又跑出来站在路中央张望,可水泥路不是从前的泥土路,留不住蹄印。牛去了哪儿呢?是没拴好跑了,还是被偷了?老仙伯黑着脸,额上淌出汗,三下两下卸掉拖拉机上的草,跳进车斗,催促亲戚:快,赶紧沿路追,别真是让人偷了!老伴看他急成这样子,抱着捆稻草不急不缓地说:别找了,没就没了吧,反正让你自己处理又舍不得。老仙伯一听,话里头有眉目,跳下车来,抓住老伴的衣领:快说,你把牛弄哪去了?老伴昂着头:我不晓得,是它自己跑了。
      你撒谎,你就晓得,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你掐吧,死我也不告诉你。你咋就恁个不听人劝呢?养牛费钱不说,还遭多少人烦啊,为头牛你还掐死我,亏我跟你做了几十年的夫妻!
      老仙伯说,你想死也得告诉我牛在哪儿再死!老伴摇着头,闭着眼睛不再说话。老仙伯就使劲地摇她的肩膀。很快围了一群人,都来劝老仙伯,问什么事儿动这么大肝火呀。老仙伯气喘吁吁地说,她背着我把牛卖了。一个孩子说,我知道牛去哪儿了。老舅爷领个人来把牛牵走了。老仙伯一看,是个远房孙子在说话,他说的老舅爷是指老伴的弟弟。老仙伯猛地松手,老伴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马路呜呜哭起来。老仙伯说,你等着,赎不回牛跟你没完……
      春节期间,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老仙伯家的门口。院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不见一根草屑。西厢房的墙角里摇曳着几杆翠竹,正房的窗台上还搁着几盆兰草,墨绿墨绿的,长势很好。老仙伯喝得很开心。小芬和他的对象不停地向老仙伯敬酒,不停地给他们老俩口拍照。靠近点,靠近点,少来夫妻老来伴,哎,就这样子,咔嚓,ok!这城市的农屋里洋溢着欢快的笑声。晚饭过后,老仙伯依旧走进厢房,牵出老牛,要带出去走走,人过年牛更有资格过年,不能亏待了它。小芬的对象看见牛,睁大了眼睛说,我们也去!
      就这样,在城市的大道上,在新春的喜庆里,老仙伯牵着牛,牛屁股下绑着一个用编织袋特制的粪兜,一前一后,从从容容地散步。在他们的身边,不断有人牵着毛茸茸的宠物狗轻快而傲慢地走过。小芬和她的对象乐滋滋地跟在牛身后,忽然,小芬对象啪地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而又欣喜万分的样子,说多好的素材呀!抢到老仙伯前面,弓身曲腿,啪啪地按着快门。
      小芬的对象将这一组照片发到了博客上,并起了一个很抢眼的题目:世界上最牛的宠物。据说,他的博客点击率一个星期之内就突破了9万人次。
      【责任编辑 肖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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