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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谷 [血色幽谷]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3 04:38:44 点击:

      一      当白光光的太阳变成红红一枚血球,落在尖山之巅被戳破的时候,我们从电线杆上梭下来,忍住肚饿,望一望七翘八拱、高高低低的山,鬼影都没得一个。
      小高发起了牢骚,干革命不能亏了肠子噻。
      我说,幽谷前面就是细眼妹的幺店子,粑粑饼饼,汽水米花糖还是有的。
      就走,拖一身疲惫,沿铁路在大山母亲的肚皮上踩过。
      前面,听见了腰子河水声哗哗,幽谷到了。天暗下来,两边的大山耸起,犹如乱刀宰过凸出来凹进去,把铁路挤兑得十分尴尬。谷内冷森森的,有条小溪在谷底潺潺,溪边开一簇马兰花,幽兰幽兰像相思的少女。紧走,至幽谷尽头,瞥见一废旧枕木搭成的幺店子,店内放倒了一块凉板,板上摆着皱巴巴糖果饼干之类,几瓶铁盖生锈的青鸟汽水置在一边。
      蓦地闪出件花衣,自然是细眼妹,看着我们笑眯了眼。
      小高几句话就与细眼妹吹拢。我则从凉板上拿过一瓶青鸟,嘭一声摘了锈帽,又撕开一袋八卦形状的饼干,尖了两指拈出一块,正准备进口,忽然饼中悠悠然爬出一只虫儿来,白胖胖的,好像刚睡醒在伸懒腰。我索性一抖,这小子一倒栽从饼中滚下,腾出一方小孔,透亮,像枚古钱。我举起古钱,在孔中看见了迷乱的世界,看见了那轮戳在尖山顶上流血的夕阳,看见了和小高吹拢的细眼妹。一扬手投入口中,脆脆的,响声还可以。逮一口青鸟,无气无味如白开水。
      小高尽管与细眼妹吹拢,无奈肠子已空,学我一手拿怪味汽水,一手撕开八卦形饼干,立马惊呼有虫,怪怪地看我,似乎在聆听可怜的虫儿在我齿缝间哎哟连天惨嚎。
      我说,你总是心太软,世界上的虫儿大都能食,这种身段柔美的小肥虫,绝对比丐帮头儿洪七公的蜈蚣虫好吃。再说细眼妹,背个背篼走十几里山路进货,容易?有虫打饼干和怪味汽水填充空了的肠子,该感谢人家。
      细眼妹笑。
      小高哦了一声,说,大虫吃小虫,小虫吃虾虾,虾虾吃泥巴……
      对罗,世界万物总得生存,总得平衡,你小高若是只老虎就去抓羊子吃,你不求上进退化成只羊子就被老虎吃……嗨,细眼妹你不要光顾笑哟,叫你男朋友唐高汉下了班,赶紧到白云镇背两背新鲜货放凉板上,不能老让过路客吃虫虫打牙祭噻……
      正说着,背后风声骤起,肩胛上直直地伸过来一支巨手,蒲扇般打开,呼的一声,将所剩无几的虫打饼干一掳而去。
      我惊回首,看见了一面阔胸,仰头,才见掳饼干者,大头、大脸、大手、大脚,高支支的,轮睛鼓眼盯着我。
      哎呀,是唐高汉唢,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还以为遇到抢匪喽,心子把把都骇凉哕。
      养路工唐高汉轰轰一笑,声若雷震:走,到土楼,我唐高汉饭还是管得起的噻。
      我急忙推辞,连声说算罗算罗,你还是陪细眼妹耍朋友要紧。
      没准我说完,唐高汉的大手抓住我一拽,我向前踉跄了一下,还在推辞,又被他一拽,身子已随他投出去好几步,再不敢开腔。接着他腾出一只手,顺便将和细眼妹吹拢的小高如犯人般擒了。到此,没法不跟他上路。
      唐高汉这才松开巨掌,轰轰笑一下,麻子周工长说过的,工务电务一家人噻,客啥子气嘛。
      我有些感动,脑壳里现出张坎坷不平的麻脸,站在养路工队列前宣布:听倒,谁叫幽谷养路工区他妈的前不巴村后不挨店。记倒,遇到上班的铁路员工过路,该打尖的打尖,该歇脚的歇脚,格老子不要给幽谷的养路汉子丢脸。那一次正遇我和通信工柯大侠在幽谷维修完电话,要走。被周工长日妈捣娘一顿臭骂:格老子,看不起养路的爷们唢,幽谷的饭有毒吗?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你们一天到黑步步登高(爬电线杆),我们一天到黑磕头作揖(砸道)。柯大侠也大骂起来,格老子今天不醉翻你周麻子,在幽谷扎下不走了。
      想着,我们已走至幽谷的另一头,蓦地飞起一群黑色的乌鸦,眼前是一片茂密的荒草,山风正在吹过,荒草矮下去,现出一座座枯萎的坟丘逶迤起伏,一直伸进迷蒙的幽谷。记得每个坟丘前是有一块墓碑的,碑上刻着如血如刀的红字,长年的风雨剥蚀,长年的荒草掩盖,墓碑已风化得残缺而模糊。
      唐高汉说,我老爸说的,早年修这条铁路,很艰难,有一个工程队住在这里,都是些年轻娃,还有女孩子,半夜里一场泥石流下来,没剩几个……
      我驻下步,心中涌出惆怅,翻过身去,注目看那片荒草,凝神想那些年轻娃,生,为了铁路;死也守着铁路,当隆隆的列车从这里驶过,会不会有人想起泥石流下的忠骨呢……
      默默踩过墓地,唐高汉的住地就到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土楼,记得旧时是幽谷养路工区的库房。我伫立楼前,又返回身去,天苍苍,野茫茫,尖山下,铁路旁,风吹草低见墓茔……心里生出一种壮壮的、厚厚的苍凉与沉重来。
      正凝想,突听土楼上一声大喊,看倒看倒,来喽……
      咚地一声,砸下来一砣漆黑如锅底、坚硬若石头、味道似熏烟、浑身长满一寸多高扬尘的东西,砸在我脚前,地上已现出个窝来。
      小高惊呼是砣煤炭?
      啥子煤炭,看清楚点,真资格的老腊肉。我说。
      在这之前,我品尝过新木乡陈驼背的老腊肉,总觉得有选料欠佳之嫌;大岩洞王胖娃的老腊肉则存在熏制工艺不够之憾;而弯山煤矿张屠户的老腊肉更是假打……惟尖山老腊肉今日得以见识,单凭这寸多高的扬尘和奇丑的外表,正宗老腊肉无疑。
      小高直甩脑壳,格老子这种东东,遇上太太小姐,不要说吃,骇都骇晕过去了。
      我说,败絮其外,金玉其里,有些东西好看不好吃,人也一样,以后耍朋友留点神,不要光顾脸嘴周正……
      咚一声又一响,是掷老腊肉者唐高汉由楼上跳下,大脚触地后轰轰笑着问我,工长,你晓不晓得我老爸有一绝?
      我说晓得,做老腊肉嘛。你老爸当幽谷养路工区工长那阵,我和他喝过烧酒,豪爽耿直,不愧当年修成渝铁路时的劳模,和你一样身高力沉,在铁道上扛起一二百斤重的枕木行走如飞。他制作的老腊肉不但熏制过程独特,更得益于取料地油子猪,这种猪儿绝对不喂刘显河的肥猪粉,从小在山坡上野放,饲养期漫长,长成后瘦多肥少皮厚,营养极丰,昧道极醇,可想而知,这种猪儿制成的老腊肉该是怎样的一种风景。
      唐高汉不断点头称是,旋即一猫腰抓起地上的老腊肉,放进墙脚下旺着的炉火,顿时满灶青烟冒出,便听见毕毕剥剥肉皮烧焦出油的��声,红红一团火球腾起,越燃越烈,老腊肉在烈火中吼喊、蜷曲、伸展……猛然夹出,呲一声甩入淘米水,咕噜咕噜气浪涌动之中,老腊肉消没声息沉人桶底。
      唐高汉扭身人土楼,出来时手执菜薄刀,大手从淘米水桶里捞出老腊肉,掷在桌上兹啦兹啦便是一顿搓洗猛刮,黑如涂炭的老腊肉渐渐脱下丑陋的外衣,露出真实的面孔:油光光、黄灿灿、亮晶晶、灿烂夺目……
      月亮爬上尖山的时候,我们坐在鬼都打 得死的土楼阳台上,手提筷子,眼睛鼓起,单等老腊肉的到来。终于,唐高汉一声来罗,从楼脚厨房攒出,端上来一个大土钵,揭开上面的扣碗,露出颤巍巍、亮晃晃、热腾腾的腊肉块,夺人魂魄的香气立马弥漫于阳台上下、土楼内外。一阵口水乱吞的喉咙管之声响过。我和小高双筷齐出,一块接一块埋头苦干,一声不吭,唐高汉在旁边说些啥子也懒得理他了,因为嘴巴实在不得空,瘦的色如枚红,越嚼越香;肥的闪悠闪悠,巴掌大一块居然不伤人。吃着嚼着,一种纳天地日月灵气的草木之香,一种浓郁悠远的猪肉之醇,在丝丝入扣地越过我的喉咙,一缕缕坠入肚腹,在肠肝肺脏、血液神经、筋骨气脉之中扩散、渗透,一辈子也挥之不去了。嗨,尖山老腊肉,真的不差……
      直到吃得肚皮里已没有一点空隙可填了,我才满头大汗抬起头,缓过一口气,颇有些感激地问:“高汉,你的革命成功没有?”
      唐高汉一愣,反问我啥子革命?
      正专心致志啃一砣骨头的小高说,你和细眼妹耍朋友有着没得?
      唐高汉摆着大头说,吹喽。
      我似有所悟,难怪细眼妹的凉板上尽是虫打饼干,怪味汽水,没人帮她进货了。想着,我瞪圆了眼,也!唐高汉,嫌别个唢,细眼妹眼睛是细了点,并不丑噻。你住这一头,她住那一头,到了晚上跑幽谷里头约会,蛮好的一对。
      唐高汉叹着气,不是,是她嫌我。
      小高问,嫌你啥子?
      嫌我一没文化,二有梦游症,半夜三更刮风下雨的跑到幽谷里头去走,怕我以后抱她扔腰子河喂鱼。
      我卟一声笑,却也吃惊不小,楞个大条汉子,果真有梦游症,细眼妹的担心就非多余,不过,也有些替唐高汉抱不平,据我所知,细眼妹那间幺店子都是唐高汉扛来废旧枕木搭起的,细眼妹经营的食品,几乎全是唐高汉下了班肩挑背磨进的货。
      小高实在舍不得抛弃那砣越啃越香的骨头,一手执骨,一手拿筷,腾出嘴巴说话。没得关系,重新绕一个就是了,细眼妹有啥子吆不倒台嘛,眯眯眼,卖虫打饼干的。
      我白了一眼小高,才和别个吹拢,就说别个眯眯眼,这崽儿也太势利。
      唐高汉轰轰一笑,连声说没得啥子,二位哥子放心,我老爸给我找了个尖山长辫子,比细眼妹强,头发长齐屁股。周工长说的,结了婚就安排长辫子到幽谷养路工区当炊事员煮饭。
      我急问,哪天办喜事?
      唐高汉说国庆节。
      小高大叫一声还有一个月。
      我旋即一巴掌落于唐高汉厚肩,一言为定,国庆节通信工区八条好汉到幽谷朝贺闹洞房,看尖山长辫子。
      笑过。
      小高扬着手中的老腊肉骨头,振振有词说,届时,养路工人唐高汉与尖山长辫子的结婚庆典仪式,将在风景秀丽、月色迷人的幽谷土楼上隆重举行。
      我和小高卟一声捧腹大笑。
      唐高汉嘿儿嘿儿笑着说,你们笑我,你们笑我……
      那是唐高汉人路那阵,工区政治学习念报纸,只读过小学二年级的唐高汉听得非常认真。政治学习委员图洒脱,尽拣大标题念“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代表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不久,段机关政治教员来幽谷考查职工政治学习情况,随口问政治学习积极分子唐高汉党的十三大在哪召开的?唐高汉脱口而出,在隆重召开的。政治教员愣了一下,一时搞不定中国土地上是否真有个叫隆重的地名,想了一想,说,是在北京召开的哟。唐高汉当场批评政治教员平时肯定没认真听念报纸,马上给予纠正,错了,是在北京隆重召开的。政治教员这才大悟,卟一声笑得喷饭,回到在机关一说,唐高汉因此名走全段。
      这晚,我们睡在天苍苍,野茫茫、尖山下、铁路旁的土楼内。唐高汉很快在我身边扯起如雷的鼾声。我却在想,一个月后,莽莽大山一角的这里,将多一个长辫子,从此,他们就在这里与铁路为伴,生儿育女……我仿佛看到在远离城市的铁道上,那一个个晒红的脊背和三两间米黄色平房……一会,我又想起那片山风刮过的荒草,当隆隆的列车从这里驶过,筑路人用头颅和白骨撑起铁路。我屏息聆听,分明听见泥石流下的青春在呐喊喧闹,尽管风霜雨雪剥蚀了墓志铭,荒草掩盖得住大山的精灵?你们和大山永恒,你们和铁路永恒。至少有人会想起你们,如像今夜……
      下半夜,下起了大雨,雷声隆隆,大风起兮,闪电不断照亮摇荡的世界,土楼背后似乎有瀑布流下来,声若狮吼。
      蓦地,吱呀一声楼门被打开,闪电投进来,照见一个高支支的人影穿着雨衣,提着信号灯,轻轻走出去,又将门关上。我一摸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了如雷的鼾声,我可怕地想,难道细眼妹说的是真的,他有梦游症。我惊恐地撑起身,透过土楼的窗洞,看见大雨滂沱之中,唐高汉正在踩过那片荒草,走进幽谷。他在铁路上干什么?半晌,我隐约看见一束微弱的信号灯光在谷内危岩、边坡、路基上照射移动。我猛然省悟,可敬的养路工,你不愧劳模后代,铁路的保护者,大山的魂魄……
      哦,幽谷幽谷……
      
      二
      
      在躁动的重庆城里开了几天冒皮皮会,昏昏然登上回工区的列车时,已是一个血色苍茫的黄昏,我独自坐在窗前,啄瞌睡。
      猝然肩膀上挨了一拳,有点重,我捂着被砸痛的肩膀愤然回首,唐高汉轰轰笑着立在身后。
      我急忙招呼他在我对面空位上坐,连声说,哎呀正愁没熟人吹牛,瞌睡迷兮的。到哪去了来嘛,高汉?
      他响亮地回答我,解放碑噻。
      这时,我才发现唐高汉满面春风,神采奕奕,着一身崭新的铁路制服,打一根鲜艳的红领带,手提一个旅行包,颈杆上挂着一双用红毛线拴着的棕色女式皮鞋。
      我疑惑地看他。
      唐高汉轰轰笑,颈杆上的皮鞋在他胸前晃来荡去。
      我随手拿过那双皮鞋细看,确实是女式的,半高跟。我又检查袋内,尽是毛线啦,围巾啦,洗面奶之类女人用品。
      唐高汉迫不及待从路服内摸出一方红如焰火的绸巾,兴奋地问我做盖头要不要得。
      我大悟。搞懂了,这家伙到解放碑给长辫子买了嫁妆来。
      笑声之中,我想起下礼拜就是国庆了,自那次被唐高汉用尖山老腊肉款待回工区后,我一直在思考给他买个实用的结婚礼品。目前,八条好汉已凑资400元,想去想来,我决定还是给他买台电视机,下班后在土楼看看电视,免得再闹出在隆重召开十三大的笑话。
      在幽谷下车的时候,唐高汉再三叮嘱我,以后走到幽谷,再不要吃细眼妹的虫打饼干和怪味汽水,直接到土楼就是了,等长辫子接进了门有人烧锅煮饭就更方便了,工务电务一家人噻,不要客气,他已给退休的老爸打了招呼,明年多喂两头地油子猪,满请通信工区的八条好汉来土楼暴吃老腊肉。
      车过幽谷,我下意识地将头伸出窗外,看两边耸起的大山,看幽谷里乱刀宰过的岩石、边坡……想那个风雨之夜,唐高汉踩过那片荒草,在幽谷里“梦游”。
      眨眼,已是国庆前夕,两天后就要去幽谷走人户吃喜酒了,八条好汉显得兴奋愉快。一 大早,我们便在商店里逛过来逛过去灯晃,给唐高汉选电视机。我主张买红岩牌,质量虽不怎样,但本地产,好维修。
      小高说买日本的气派点。
      我一口回绝,就买国产货!
      柯大侠已不耐烦,争个屁,幽谷收不收得到电视哟?那电波在岩壁上撞过来撞过去,撞不进天线,白买。
      说得也是。
      就在这时,火车站的高音喇叭鬼撵一般一遍接一遍呐喊起我的名字。我急匆匆赶去,才知幽谷塌方。机务、工务、车务、电务职工紧张起来,迅速地汇成一支抢险的队伍。
      当风驰电掣的折返车把我们载到幽谷的时候,漫山的雾岚才渐渐散开,幽谷已不复存在,埋葬这段铁路的是半匹横亘天际的大山。它仿佛像一个巨人,被幽谷这条深深的沟壑切开,终于,它承受不了方方面面重压而腰折。我注目看着它被折断的筋骨和流淌的血液,深深地被大自然的惊心动魄和不可抗拒震撼。人,在愤怒的大自然面前不是很幼稚,很渺小,很无能,很荒唐吗?
      一列油绿色客车默默地爬卧在不远处的铁轨上,心有余悸的旅客站在周围,惊恐地体味着这可怕的变迁。参加抢险的铁路员工布满了对面的山岗,那里正在重修一条铁路,绕过坍塌的幽谷。
      周工长和他的养路工在昔日的幽谷上挖着、刨着,初升的霞光照着他们晒黄的脊背。据说从昨晚塌方开始,他们一直在这里挖着、刨着,一声不吭,里面埋藏着什么宝贵的东西?
      细眼妹蹲在旁边,像一棵枯萎的小草,她看见我,呜呜地哭起来,说,昨晚…刮风下雨…他来店子要我离开…我不走…他扛起我一口气跑了三里地……说着埋下头,哭得两肩不住地抽搐。
      我隐隐感觉到了一种不幸在降临。
      这时,默默肃立的司机告诉我,昨夜刮着很大的风,下着很大的雨,有个养路工站在那里打信号,我撂飞匣停下时,幽谷就没有了,整整半匹山呀,养路工和幽谷眨眼就没了,要不是那养路工,这列车也没了……说着。向坍塌的幽谷已不知多少次深深地鞠躬。
      与大山崩裂一样,我的心脏落到了脚底,身子飘起来又坠下去,不断撞击坚硬的岩石,锯割般钝痛。哦,哺育我的大山母亲呀!你一任筑路人用大锤和钢钎,在你宽厚温软的胸脯上架一条铁轨,为什么又无情地将他们吞噬?回望土楼,冷清而孤寂,泪眼迷蒙中,它仿佛变成了一条尽头燃着火光的长廊,养路工在这里,沿着长廊从容地走向另一个世界……归去来兮,在一个世界里走了一段路程,又归去归去……我想着那个夜晚,也是那样的风,那样的雨,闪电照耀着他踩过那片荒草,在幽谷里“梦游”……
      许久,我走到坍塌的山体,看一张坎坷不平的脸铁一般青冷,我说,不要挖了,这是半匹山呀,铁路已经改道。
      许久,那张铁青的麻脸抬起来,直直地看着我,说,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我叫他住土楼,刮风下雨时看一看幽谷,没想到幽谷真的就塌下来了……
      十几名养路工停下挖掘,抬起脸时,都有浊浊的泪流下来。
      许久,周工长说,过两天就是他喜庆的日子,工区还给他凑了600元钱呢。
      于是,大家都去望对面高高的尖山,默默想尖山的脚下,那个长辫子正等待着一乘闪悠闪悠的花轿,她是否已经穿上那双棕色半高跟的皮鞋,还有一方红如焰火的盖头。
      许久,周工长说,该给他立个碑,你文墨好,给他写个墓志铭。
      我没有开腔,目光遥遥的穿越那片荒草,风正从那里刮过,现出一座座枯萎的坟丘逶迤起伏……
      许久,我说,他本是大山的儿子,从大山中来,回到大山中去吧,来年,坍塌的幽谷会长出青松、翠柏、蓬蒿、野草,还有马兰花……这不是大山精灵的碑吗?这是心灵的碑,惟心灵上的碑才是永远……
      周工长重重地点头。
      我说,他不会寂寞,有铁路陪伴他。
      这时,我仿佛听见,尖山的脚下,骤然响起唢呐的啼鸣,鞭炮撕裂着大山的沉寂,柔嫩如玉的石板路上,走着娶亲的队伍。我隐约看见,那乘闪悠闪悠的花轿前面,大山的子民们高举唢呐,敞开腊肉般油黄的肚皮,鼓突腮帮,对着苍凉大山,对着莽莽雨林,对着森森幽谷,对着不老的铁路和腰子河,吹一支缠绵哀婉的哭嫁歌,流出唢呐的是一滴一滴的血……
      哦,幽谷幽谷……
      我把400元钱交到一双生满厚茧的手上,那里已经有600元,我看见那双手颤颤巍巍抖着,仿佛捧着一枚激越鲜活的心脏……
      一直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这1000元存入了银行,据说早已变成3000元,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呢?因为不会有人去动用,它属于一个永恒的精灵。
      
      三
      
      人的一生中,恐怕最是难忘那些别离和重逢,记得离开这段铁路的日子是一个下雨的日子,重回这段铁路的日子也是个下雨的日子。
      当摇摇晃晃的列车载着阔别近二十年的我,沿腰子河在大山母亲的肚腹之中穿越时,我迫不及待将头伸向窗外,冷冷的雨丝沐浴着我的记忆,萌动起我沉甸甸的思念。我注目看向迷蒙中伸进远方的铁轨和枕木,这不是一条人生道途吗?路上写着汗水打湿的青春和情爱,写着弥弥苦涩的相思和失去……
      车过幽谷,我看见那道惊心动魄的裂痕已被岁月的荒草弥合。如今的幽谷,已长满青松与翠柏,丛生着青青的草儿,如星的花儿,那就是大山精灵的碑石。此时此刻,我又刻骨铭心地想起,那些风雨雷电的夜晚,养路工踩过那片荒草,去幽谷“梦游”。
      咚一声。滴下一枚硬硬的泪,砸在我心上,很痛。我在想,一个死去很多年的人,能够赢得活着的人如此长久的眼泪,惟心灵上的碑,才是永远……
      是吗?留在大山之中的,我的父老兄弟姐妹,同事朋友哥们……
      哦,幽谷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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