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父亲从乡里的中学调到镇上教书。当时交通不太方便，每天唯一一辆途经村子的中巴通常都在父亲没有下班之前就回村了。赶不上回村的车，为了解决交通困难，父亲买了一辆摩托车。几天下来，我骑摩托车的技艺已经很纯熟了，父亲却始终不能独立驾驶它。那时父亲的补课任务很紧，他提议由我载他到镇上，然后下午４点半再到约定的地方去接他回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天，我骑车把父亲送到了镇上，说好下午准时去接他。回家后，我复习了一些功课，因为还有好几个小时的空余时间，邻居家的兄弟约我去打牌。我完全沉浸在打牌的乐趣之中，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等到我意识到时间不早的时候，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６点了。加上路上所花的时间，我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
我想，父亲如果知道我一直在打牌的话一定会非常生气，所以我决定说谎话，告诉他车在路上出了一些毛病，需要修理，可是花了太长的时间。来到约定的地点，父亲正坐在一个角落里耐心地等我，我告诉他我本来是想尽可能快地过来的，但是车出了毛病，父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
“对于你认为你必须对我撒谎这一点，我感到非常失望，儿子。”
“噢，你说什么呀？我讲的全是实话。”
父亲又一次看了我一眼。“当你没有按时出现的时候，我就打电话问你妈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她告诉我你一直没在家，６点钟左右她听到邻居家摩托车的声音，所以，我断定摩托车根本没有任何毛病。”一种负疚感顿时袭遍了我的全身，我无奈地承认了我去邻居家打牌的事实。父亲专心地听着，一阵悲伤掠过他的脸庞。
“我很生气，不是对你，而是对我自己。”父亲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说，“你看，我已经认识到，作为父亲我真的是很失败的，如果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教育使你仍然感觉你必须对我撒谎的话，我必须深刻地做一次反省。为什么我的儿子就因为一点点小事都不能跟他的父亲说真话。我现在要走回家去，算是对这些年来我对你教育所犯错误的惩罚。”
“但是，爸爸，从这儿回家有整整１５里路。天已经快要黑了，你不能走回去。”我的相劝和道歉，都是徒劳的。我无法让父亲坐上车。
父亲沿着尘土弥漫的道路走着，我推着车紧紧地跟着他，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我想起了朱自清在《背影》中描写的父亲，他们是多么的相像啊！为了自己的儿女能够从容地面对生活，他们不仅仅是把我们养育成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看到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我多么希望他可以停下来，坐上我的车，可是他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一路上都在道歉，告诉他我是多么难过和愧疚，但是他根本不理睬我，继续沉默着、思索着、行走着，脸上写满了哀伤。整整１５里路，我就这么一直跟着他。
这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一课，我将永远不会忘记父亲那忧郁的眼神和让我记忆一生的背影。■
（刘宁宁荐自《年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