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拔净眼毛时，娘总是面带惬意的微笑…… 俺娘是中原大地上农村的一位贤妻良母。1958年9月，随着瑟瑟秋风吹动落叶，她病故了。 她是怎样病故的，这一切我却不清楚。当时的我已从天津师范学院毕业，服从组织分配，到贵州纳雍县一个乡下中学教书了。家人担心我路途遥远，工资微薄，不愿增添我的麻烦，所以一直拖到半年后才来信告诉我这一沉痛消息。娘走了，走向另一个世界，我未能侍奉榻前，养老送终，痛悔终生。
我幼时印象中最深的是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尤其是她那双常年红肿多泪近于失明的眼睛。上眼皮里面常生出小钉子一样的倒眼毛，引起红肿流泪。所以娘的布编纽扣上常缚着一块棉布手帕，吊在胸前，不时拭揩眼泪。病魔无情地折磨，并没有使娘放松养老抚幼的责任，她用那昏昏暗暗的一双眼，照常烧菜做饭，受尽烟熏火燎；裁衣纳线，缝缝补补，手指常常被刺出紫红的针眼，渗出殷红的血迹；割麦收谷季节，头顶烈日，拼命干活，汗流浃背，不攀不怨，自强不息。娘的行动成为我一生读不完的一本教科书。
她的倒眼毛，拔了约六七天又长，长出又拔。当时农村缺医少药，这是唯一的办法，以此减轻肉体上的痛苦。在她忍无可忍，必须拔眼毛时，娘要走东家串西家，求助于婶娘姑嫂们。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学着给娘拔眼毛。
当时还不满6岁的我，看着娘那红肿的眼睛，全身战战兢兢，心慌手抖。吃力地把红红的眼皮翻转过来了，娘轻轻一眨眼，眼皮就又翻回原处了。我仔细揣摩着，削一根比牙签稍粗的光滑竹棍，贴放在眼皮上，眼皮翻开后，紧压在竹棒上，这样慢慢学会翻眼皮了。翻开眼皮后，右手持一把小小的铁制镊子，轻而准地夹住眼毛，慢而慎地提起拔出。拔出的眼毛一般一两毫米长，还带着一点点白白的肉根。拔眼毛忌鲁莽，既不能拔断，也不能镊到眼皮内的嫩肉，更不能触动眼球。就这样小心谨慎，每拔一根，我总是揪心的疼痛。以后每隔两三天，我总要为她检查一次，每当我拔净眼毛时，娘总是面带惬意的微笑，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考取初中以后，学校隔家30余里路，读书与孝敬母亲实难两全，我做不到像古人说的那样：亲有疾，要先尝，尽夜侍，不离床。只能每个周末回家一次，给母亲拔一次眼毛，尽量拔得干干净净，最大限度地减轻她的痛苦，延缓疼痛降临的时间。
初中毕业后，我又考取中专，离家数百里远，只有寒暑假期间才能为娘拔眼毛了。我只能痴痴的望着家的方向，想象着娘为了眼毛之苦，又要寻人求助了。
1957年我大学毕业，正准备着为娘医治眼病，然而，娘却走了，她永远走了。不知道娘走以前，眼毛是否拔干净?我不能继续往下想……
娘啊!儿欲孝而母不待，这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啊。您带着眼疾痛赴九泉，我有愧于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