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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西娅 辛西娅・卡特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4 04:28:56 点击:

      1989年初的一个夜晚,美国南方。在我刚踏入这片陌生土地的第四天,一辆灰狗巴士载着我们寥寥几位乘客,从中部城市堪萨斯向南方腹地驶去。友人见我人生地不熟,极力挽留我在中部城市,但为了能保持学生身份,早日接家人来美团聚,我仍然踏上了南下的巴士。黑乎乎的夜,笼罩着黑黑的车厢。当时并不明白乘灰狗的多是穷人,作为新来的中国学生,买一张九十美元的巴士票要划算半天,乘一次灰狗,已算奢侈的了。车缓缓地颠簸,望着黑黝黝的窗外,时而一些不知名的小镇闪烁着昏黄的灯光一晃而过,我的心不由忐忑起来。那位白人司机哼哼着从未听过的地名,带着浓重的鼻音,车门吱地开了又关上。不知从哪站开始,上下的客人全是黑人!他们和她们的皮肤黝黑,略微肥胖的身躯从我座椅旁挤过,可以听见他们沉重的鼻息声。巴士载着美国黑人,在这无边的夜里,向遥远的南方疾驶!我只有把胸前背包再抱紧些,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透过窗子,我看见了父母苍老的面孔,女儿和丈夫期盼的眼睛。思念家人与对陌生国家的强烈反差交织在一起,不知不觉中,汗水与泪水湿透了面颊。
      美国南方明媚的阳光下,美国黑人的家乡。
      当车驶过田野,古老黑人灵歌的韵律时不时从耳边飘过:
      轻轻摇摆,甜蜜的大篷车,
      来把我带回家。
      我遥望约旦河,我看见了它,
      来把我带回家……
      初次来到密西西比州的时候,看见如此广袤的蓝天白云,心头不由微微颤动。大片大片的棉花地顺着州际公路两旁无垠伸展,偶尔有一群黑人农工身着白衫在南方的烈日下劳作,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根》和《飘》的时代。农场主和奴隶的旧日纠葛已不复存在。但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那州仍有不少早年遗留下来的农场,农场主祖上留下的老屋――好莱坞电影《飘》拍摄过的房子就是其中之一,老黑奴的年轻后代们,今天仍为生计奔波。
      南方仍是那片热土。
      学校有一次组织活动,开车去阿肯色州,不说黑夜,白天一路上经过的小镇和村庄都令人心寒。小镇的中心一概为陈旧的红砖房,少说有上百年历史。街道一律从主街(main street)开始,其他街巷第一、第二、第三街排后。没几家店是开着的,有的干脆用木板钉死,开着的铺面店门虚掩,有一两家烤肠热狗店、洗衣店和锁匠铺(black smith)。街心里,吱吱作响的烤肠和喷香的洋葱味在湿热的空气中充满诱惑。往往火车站设在镇中心,轨道旁常见一些破落的木屋,看上去已多年没有列车在此停留。唯有孩童们仍在炎炎烈日下嬉戏,偶尔有几位带着浅色礼帽在大热天穿着过时西装的黑人老绅士在街角溜达,给这些南方破落小镇带来一丝生气。镇头清一色的小教堂,有着油漆斑驳的木质大门,刷了白漆的钟楼顶部,十字架高高矗立,在星期天早晨,远远地就能听到它们清脆的钟声。
      到了夜晚,校车穿过阿肯色州和路易斯安那州交界处,不时穿过远离文明的黑人们集聚的小村庄,那里满是shotgun house(铁皮屋)(后来辛西娅・卡特给我解释得更清楚)。不知是缺电还是由于贫穷,年轻人个个聚集在门外,三五成群,有站有倚,像是在门外集会般度过没有空调机的难熬夏夜。车灯下看见老人们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夜色里只见他们的眼睛闪闪,雪白的牙露出笑容,没有人为铁皮屋里缺少空调犯愁。当我们的车走近,人群安静下来,闪闪的眼睛注视着,尾随车远去。车从一群友善的黑人村民中穿过,不敢停留。周围没有任何其他市镇和建筑。不知别人感受如何,我的心可提到了嗓子眼。
      南方小城镇的萧条和明媚的蓝天白云,给人的视觉反差是如此强烈!
      每个人都知道,全美就业率最低的是密西西比州,其次是路易斯安那州。出于历史、政治、文化和种族的原因,没有大财团在那投资。穷黑人们实行了中国伟人说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穷则思变。黑人的“革命”便是背井离乡,由南向北迁移,“跨过约旦河”寻找自由的乐土,到能改变命运的地方去。从南北战争时起,年复一年,迁徙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于是,喜讯又把更多的密西西比人带到了北方。
      辛西娅・卡特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我的春卷呢?你给我做的春卷在哪里?”辛西娅把我堵在走道里,那是1994年我到芝加哥郊区一所学校上班的第二天。她高挑个头,黝黑肤色,健壮的体格显出她强烈的个性。她的头发高高挽起,当她把脸凑到我跟前,那浅棕色的眸子闪闪着。“替我做春卷了吗?”初次见面就这样问我,令我瞠目结舌。“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春卷也会……”我可不愿为不熟悉的同事做吃的,尽管美国同事已经把中国同事与中国美食连在一起。尤其美国黑人是一些家庭式中餐馆的常客,他们的最爱是价廉物美的脆皮春卷,和酱油色过浓的虾炒饭。“哼,可别忘了!……”她又说。
      在美国每接受一份新工作就得打起精神,鼓足勇气去结识一批新同事。这一过程有时累过上班本身。学校坐落在芝加哥西郊,伊利诺伊州的杜佩郡,共和党及其支持者的伊州大本营,这儿居住着大量白人中产家庭。作为美国第三大城市芝加哥,富有的芝加哥西郊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所有有利因素。从杜佩郡驱车三十来分钟,可直达芝加哥市中心。在那儿工作的律师和大医院雇用的医生们,相当多住在西郊。每逢周末,朝市中心去的高速公路堵得水泄不通,郊区的男女老少们一律向东,到市中心的密西根湖畔去享受生活,去放游艇,或是去House of Blues(蓝调之家)听诺拉・琼丝和斯汀的音乐会。然而从美国南部贫穷州来的人们,大多集聚在芝加哥南端。他们不胜西郊的高昂房价,住在黑人区,却爱在郊区上班。连接市中心和西郊的艾森豪威尔高速是芝加哥利用率最高的路之一。每天的早晨和傍晚,富人们和穷人们在高速公路的两侧相向而驶,进城和出城两股反向的车流载着两种命运截然不同的人们。
      我新任教的学校里有相当数量的黑人妇女担任教师助手,她们当然不属于郊区的部落。优越的福利,安全的杜佩郡环境,吸引她们长期保留这份工作。辛西娅・卡特遇见我时,她已在此任职十五年之久,是少有的住在郊区的黑人。我,一个只有三年美国教龄,凭着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的准则,面对黑白混杂的张张笑脸,正走在学校走廊里。脑子如同雷达扫描仪一般,试图辨别“敌友”。
      “嗨,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
      “哈罗,您的名字和姓怎么这么简单?”
      “哈罗,我的嫂子也是中国人,和我哥哥住在台湾……”
      “小心!你看上去是个好人,小心人心叵测……”老教师凯伦给我一个拥抱时连带一个忠告。什么?有这么复杂么?
      暑期后的学校,人事调动频繁,各种会议众多。芝加哥初秋一个闷热的夜晚,我正在聆听校长召开家长会的开场白,忽听窗外雷声隆隆,雨点重重地打在教室的窗上。时针正指着七点,倾盆大雨之间,似乎有其他异样的声音。
      “不加工资,不签合同!”
      “我们要,新合同!”“我们要,新工资!”喧嚣的人声激昂,声势就像是罢工的前兆。
      不顾校长的尴尬脸色,家长们纷纷起身看着窗外。教师助手们穿着黄色雨衣,夜色里“工会”两字赫然醒目。她们一个个手举标语牌,冒雨在校门口示威!长胳膊长腿的辛西娅走在前头,雨衣快遮不住她身体,她领头喊,大伙应,她手中的标语牌舞动着,看上去十分有煽动力。校长的开场白不了了之,家长会不久就散了。当然第二天学校里愁云惨雾,会议室的门紧闭了一天。白人老师们窃窃私语,好几次向我确认昨夜的见闻。这下要辛西娅们的好看了,我想。可是微妙的事发生了,会议室的门砰地打开,辛西娅和她的伙伴们雀跃而出,欣喜的脸色向大家宣告:目的已达到。以辛西娅为首的教辅人员工会获胜。迫于家长们的压力,校方与她们签了新的加薪合同。这个刺儿头!难道这就是凯伦的忠告么?
      不久我亲爱的老公拿到一个五百强公司offer回中国任职,也就是现在说的“海归”。同事们认为我也会搬回中国,于是我的两个助手都“跳槽”去了别的班,只剩下我和弗吉尼亚。在凯伦小姐班上的辛西娅自告奋勇来我班接替。老师们窃窃私语:辛西娅太难弄了。没人对付得了她,何况是中国老师!辛西娅去新老师那儿是别有用心,是占她的便宜。凯伦小姐同情地对我说:“可怜的你,可怜的你!”
      但我别无选择,“可怜的我”必须接受她。
      新老师,新助手,加上两个新来的难搞的学生,在我们这所特殊教育学校里,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我们班。长达近两百天的新学年开始了。黄色校车每天来接送我们去十六英里外的春木公立学校。我们必须在九点到达,赶上他们的课程。弗吉尼亚年龄略长些,口齿也不太清楚。她老把“我们”念成“偶们”,“孩子”念成“伢子”,最不能容忍的是她把ch发成sh,太可笑了,一个说不清英文的美国黑人!老弗吉尼亚抱怨太忙太累,新来的辛西娅从不。辛西娅来后,总是让孩子们在八点三十分都准备好了,坐在厅里等候校车。“我们来得及,我们快些,再快些孩子们!”她身上潜在的那种魅力――争强好胜和领导能力,在同伴和孩子们当中同样有吸引力。
      按照我的要求,辛西娅根据她的理解把图片列成有趣的故事,让孩子们按图索骥。她把图片留出空白,让孩子们去拼成句子和片断,把象征性图片贴到教室各处,桌椅门窗上,让孩子们练习新字。不久,相比其他班大人们跟着孩子转,我们班渐渐形成大人掌握孩子的习惯,指导孩子进步的局面。教室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很顺利。“你说,我们做。不要担心,我们都能生存的!”辛西娅对我说。为了避免成为“刺儿头帮”的嫌疑,我掩饰了自己的喜形于色。
      辛西娅具有天生的教育者特质,她的耐心细致和对孩子们的爱,对当班老师的绝对服从令人折服。可能是刺儿头本性还未露脸吧?我想。别得意太早。不久校长来视察,对我班孩子们的独立性和行为上的进步感到吃惊。
      “嘿嘿,你毕竟是硕士毕业的!”校长说。
      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辛西娅和新老师干得不错!每天放学,凯伦小姐总守候在走廊里给我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今天过得如何?”
      “还可以。”我说。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喔,你有什么秘诀吗,镇住了她?你得让我知道。”
      我没有秘诀。我只是工作和微笑。渐渐地,我感觉到辛西娅喜欢同我在一起工作。希望她不要太喜欢我!我不想成为“刺儿头帮”的一员!!但我暗暗庆幸:我的团队看上去不错!
      
      “Give me liberty,or give me death!(不自由,毋宁死!)这话是谁说的?”黄校车颠簸着,我手中的公民考试题落在地上。十六英里的路程成了我复习公民考试的机会。弗吉尼亚弯身替我捡起,“这你不知道?偶知道!是派屈克・亨利。”喔!
      “偶们读过《美国政府》课程,从小学到高中,读过好几遍了!”
      记得1992年我在弗吉尼亚州工作时,曾住在一个叫新港纽斯的小城,城里就有个叫派屈克・亨利的购物商城,还有以他命名的公园。但我早就忘了。
      派屈克・亨利,1736年生,弗吉尼亚州汉诺瓦郡人。他曾是一位律师,爱国者。他带头向英国殖民者抗争,成为美国独立,自主自治奋斗路程的象征。他一生曾三次任弗吉尼亚州长,为该州服务三十年之久,生前他作过“不自由,毋宁死”的著名演讲。派屈克・亨利的故事和弗吉尼亚州是分不开了。但我万万没想到,眼前弗吉尼亚和辛西娅只有不高的文化,对象征美国自由的人物如此了解,争着告诉我谁是派屈克・亨利。这使我这个访问过威廉斯堡――美国弗吉尼亚州也是美国所有州的第一个首都――多次的硕士生,感到汗颜。“咳,老弗,辛西娅,你们令我刮目相看!”我说。
      在美国,每年成千上万合法的非法的移民千方百计越过边境和海关,希望到这儿来实现他们的美国梦,成千上万的新移民迟早会通过公民考试,成为美国大家庭的一员。但是有多少人瞩目过美国黑人为自己的独立自由付出的血泪代价呢?有多少人记得美国作为国家为自身的独立自由做出的抗争与牺牲呢?
      
      在一起工作时间久了,交谈中渐渐知道了辛西娅的一些故事。
      辛西娅出身在南方密西西比州一个农民家里,祖上是奴隶。不知从何时起,父亲梦想拥有自己的农场终于成了现实。他用尽毕生积蓄,盘了一个小农场,而孩子们从此遭了殃。雇不起工人,严厉的父亲把小小年纪的儿女们赶到地里干活。辛西娅儿时个头还没有奶牛高,便要下地干活。她牵着马赶着牛,喂牲口挤牛奶,什么都干。有牛有马的家庭是富人了。我说。不,那是仅有的一匹小马和一头瘦奶牛,父亲去市场用谷子换来的。为生计一家人在他带领下没日没夜地干,孩子们在南方的日头和黑土地之间渐渐消磨了他们的童年。辛西娅记得他们的shotgun house里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什么是shotgun house?那是南方常见的铁皮屋,光线差,很小,小到从这头开一枪便能穿透那边墙壁。家里没有任何玩具,哥哥用挂衣钩弯起做个“娃娃”,破布裹巴裹巴便是辛西娅的“芭比娃娃”。有时,辛西娅会跟着哥哥到村头铁轨旁捡煤核,一不小心火车疾驶过来带来一阵炎热的急风把她刮下路基,连滚带爬中划破了面颊……那种生活太苦了。父亲为什么这么逼你?我问。为了钱。她说。父亲始终没有得到他梦想的财富。劳累和汗水换来少得可怜的钱,养不活一家子,他只不过是个贪婪的破落小农场主。孩子们渐渐长大,一个个逃离了家门,到北方自谋生路。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农场的日子。”
      辛西娅的浅棕色眼睛一亮。我告诉她我在高中毕业后,大学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上山下乡去了农场。一去就是七年,人生最美丽的时光。
      “怪不得!”她雀跃起来。“怪不得我看你做事有股猛劲,不像其他老师,她们往往是只动嘴不做事。”辛西娅问了一连串问题:“你们国家有黑人么?”……“那为什么你们要去农村?你也是奴隶吗?”……“不是的话为什么被迫去农村?既然你们都是同一肤色,同一种族,也没有农场主与奴隶,那为什么有这样的事发生?……”
      最后,她自问自答得出了结论:“那就是集中营。政府把持不同政见者关进了劳动集中营。”
      在1990年代的美国,一个中国人要把三十年前发生在中国的上山下乡运动解释给一个美国黑人听,竟然失败了。在一个崇尚民主自由的国土,天总是蔚蓝,山总是青青,人们很难理解地球另一端的日子。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有相通之处的。我们同样在地球的两端面朝黄土背朝天,度过了一段不符自己意愿的岁月。那是我们的一段黄金年月,随汗水抛洒在大自然里,再也不复返了。知道我的农场经历后,辛西娅对我是另眼相看。她见人就提我在农场待过,她的同伙们从此对我也是敬佩不已。这时,也只有在这时,我才体会到“天下亚非拉人民是一家”、“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起来”的自豪。
      1960年代的美国不像现在。辛西娅说。那时黑人白人不能乘同一辆巴士,不能在同一个游泳池游泳。是吗?我问。遇到的一些歧视的社区,黑人的儿童不能上白人孩子的学校。辛西娅亲身经历:在餐馆,由于她和朋友们的出现,坐在邻桌的白人顾客没用完餐就愤愤离去是常有的事。而白人老板也拒绝为她们提供用餐服务。在芝加哥辛西娅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她干过装卸工、流水线装配工、家庭看护。往往在应聘工作时,她的肤色成了最大的障碍。
      在芝加哥城南的一个舞会上,当辛西娅遇见强尼时,她很年轻。强尼高大魁梧,浑身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他喜欢钓鱼、喝酒、赌牌、跳舞。侃侃而谈、举止风流的强尼马上博得了年轻辛西娅的芳心。很快他们有了女儿密斯蒂,辛西娅下定决心要让女儿离开黑人区,过上像样的日子。可是离开城市南部到郊区生活会改变强尼的生活方式,小伙子对改变自己的命运更是没有兴趣。生命是短暂的,及时行乐为先!于是发生了争执。终于有一天辛西娅抱着密斯蒂离开了城南破旧的政府楼,搬进西郊一间价廉物美的公寓。单身妈妈的日子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从她认认真真地填写学校工作申请表的那一刻起,她觉得要在这郊区的学校里干一辈子,她要保持这份工作直到密斯蒂在西郊长大成人。为了争取密斯蒂应有的生活资助,辛西娅千方百计盘算每一枚盘尼,和强尼争吵多次以至上过法庭。就这么吵吵闹闹,在每周一次父亲探望密斯蒂的周末之中,十五年一晃而过。
      由于梦想改变命运,辛西娅读过一期律师助理训练班,成绩不错。但她始终没有登记第二期,也没报名律师助理资格考试。你能改变自己的前途,同伴们说。她却认为,她在人前说话有恐惧症,在公众面前,她准备得再好,头脑也是一片空白,有一次在演讲课上,她眨着浅棕色的眼睛把听众晾了一刻钟:
      “我,我今天要说的,是,是……”
      她不能替人上法庭说话。就这么陪着女儿又是几年,转眼快到了密斯蒂高中毕业的时候。
      “为什么你的工资比我高?”如果不熟悉辛西娅,我会再一次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问你自己呀,为什么不读硕士学位?”
      “……”她哑然。“你们中国人都这么勤奋吗?我也勤奋,为什么我没有钱?”
      “你有钱的,辛西娅,你有近二十年工龄,你的钱都哪儿去了?”
      她的眼睛露出少有的黯然和忧伤。所有的艰难岁月从她眼神里流过。
      “怪不得密斯蒂说你,把自己收拾收拾,去找个好丈夫,”我笑道,“找个能挣钱的丈夫……”
      她的脸变得认真起来。“上帝会给我预备的,”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了指天,“圣经上说了,会的……”
      我垂下了眼帘。我觉得内疚。不是因为我有丈夫和学位,也不是因为我有个老师的职位,而是我这后来之人比辛西娅她们生于此长于斯的美国黑人生活得好。如果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那又是什么?机会在人人面前似乎均等,但有的人总是得不到属于她的星宿。然而,谁能说她不会在将来拥有人人都拥有的呢?在美国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每逢周末,芝加哥大街上真有过节的气氛。每到星期五下午两点半,连教室的空气都弥漫着周末的喜悦。如果是星期五加上发工资的日子,那学校的走廊上会像“集市”一般热闹。教师助手们都站在教室门口,天上地下地闲聊,互相询问晚上和周六的打算。无非是那些三姑六婆的派对,或去哪儿花掉这两周的工资。她们从不存钱。她们过着从paycheck(工资单)到paycheck的日子,何必为明天发愁呢。凯伦和另几位白人老师愤愤地从她们中间穿过,意思是提醒:还没到点下班呢!这情形,我真以为密西西比的小村庄搬来了芝加哥西郊。真的。她们和改不掉的习惯一起来到了北方。
      “我二姨从杰克森维尔来,今晚我得去奥海欧机场接她!”老弗嚷嚷道。
      “哎呀,那你不陪我去买鞋了?”
      “不啦,不敢再花信用卡上的钱啦!”
      往往在这时,辛西娅也在教室里坐不住了。她把耳边的头发马马虎虎地向后抿着,草草地在小镜子前晃了晃,抻了抻外衣,准备下班。
      “有约会吗,辛西娅?”看她神不守舍,我给她开个玩笑。
      “什么呀,没有!我赶着回家接女儿去!”三点刚过,女士们的车一溜烟上了校门外的高速。355封闭高速直通南面的55号州际公路。女士们的家大多住在芝加哥近郊和南面,55号公路的最南端――人人都知道的黑人区。这就是美国。人们下班后各有自己的空间。你可以在上班时跟同事一起骂总统,对校长论长道短,对打扮摩登入时,挂满沉沉仿金首饰的同事发出啧啧称赞,或大胆评论昨晚看过的午夜成人脱口秀。但下班后的业余时间千万别跟她们有过近的接触,或到某人家中去访问。在没有了解女同事和男同事们的底细之前,千万不要接受哪怕是一个盛情的邀请。在周末,辛西娅邀请过我不下七八次,每次我都有借口一一推却了;反之,我约了另几位白人同事外出吃晚饭,来打发丈夫不在身边的周末。
      入冬后,芝加哥穿上了严实的冬衣。从密西根湖北面加拿大来的寒风,裹着雪片漫天盖地地刮。干冷的街道挤满吉普车,那种四轮驱动的防滑吉普车给这座寒风中的大都市带来了福音――在冰天雪地里照样可以开得飞快。周末的傍晚,下班的吉普车队在寒冷中留下尾气似的屡屡白烟,在红色尾灯衬托下,袅袅地,十分壮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家庭晚宴热气腾腾的餐桌。夏秋奔向湖边的欢天喜地由冬季浓重的节日气氛所取代,生活节奏却从未因寒冷而改变。在这样一个发工资的周末,辛西娅、弗吉尼亚和一些同事一定要请我吃饭庆祝我生日。
      入夜,我打扮得整整齐齐,胆战心惊地赴宴。这是我第一次与黑人同事们在公共场合聚会。杜佩郡的罗斯福大道上灯火辉煌,餐厅亮起万家灯火迎接周末的第一批客人,停车场上却早早地没了空位。哦,辛西娅们能在这样的场合举止得体吗?
      入座后,我发现自己的忐忑是多余的。女士们打扮得入时适宜,辛西娅身着露肩白裙,外加宽松的带有男性式样的大衣,细细的高跟鞋令她更显得高挑而精神。女儿密斯蒂一起来了,穿着红色毛衣,领子高高的。那女孩彬彬有礼地向大家招呼。就数我,黑灰色的裙子,裹着橄榄绿的羽绒服,保守的中国色不太般配周末的派对气氛。这是家德克萨斯州牛排馆,德州牛仔的乡村音乐震耳欲聋,让人不禁手舞足蹈,想跟着歌手喊“伊――哈!”红葡萄酒在锃亮的大口杯里晃荡,滋滋作响的牛排和洋葱土豆在铁盘里充满诱惑。辛西娅大声笑着,弗吉尼亚和女士们同英俊的男服侍生开着周六的玩笑。我悄悄向邻桌瞅了一眼。那对白人年轻情侣手捧玫瑰悄悄私语,一点不顾我们这边嬉闹喧哗。这么一个周六的晚上,我的生日派对,喧闹的黑人同事们,为什么要顾忌别人呢?人人都有权利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周围的黑人、韩国人、波多黎各人、墨西哥人,操着英语和不操英语的,没有自己民族的自卑,和多数白人们一样,享受这美酒和牛排。这是为他们预备的周末。这是他们的国家。
      “你不歧视的,是吗?你不歧视黑人的。”辛西娅突入其来地问。她们的谈话主题突然从男人变到了我身上了。“不,我不……”真的,我不。只是不习惯而已。我对自己说。一个中国人,两个白人,五个黑人的晚餐就这样接近尾声。买单的竟是她们!这是规矩。生日女士不用花钱。她们还准备了礼物,一一交到我手中。我照理一一打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扔了一桌,给她们拥抱作为感谢。
      离开时,辛西娅跟着我来到车前,把密斯蒂推到我前面。
      “这是我和妈妈特意给你的……”密斯蒂递给我一个扁扁的盒子。
      “不用,不用!”我实在不愿在发工资的周末增加她母女负担。
      辛西娅上前一步,语无伦次地,“我们爱你,你是个好朋友。知道你并不需要小礼物……但请千万收下!”
      寒冷的夜里,高跟鞋踩在冰碴子上吱吱地响,好冷!辛西娅一脸诚意,母女俩两双眼睛闪闪的。沉默中我想起礼轻情谊重之类的话,心里有一种超出语言的东西在涌动。密斯蒂用双手捧着盒子。这个轻轻的盒子,母女俩下班放学后冒着寒风去商场精心挑选,包装,给我一个中国同事的生日礼物,还冒着被拒绝的可能!我在美国十五年,上学,打工,找工作,上班……艰难之中有乐趣,乐趣之后仍艰辛,如今有房有车后这小小的礼物在家里堆得到处都是。可今晚的这份的确不同!辛西娅抱了抱我,温暖的面颊贴在我脸上。这对母女读懂了我么?
      “谢谢……”我被什么东西感动了。
      辛西娅送给我的是一套很艳的粉红外衣。艳粉红!这么过时的式样!这不是我的样式!更何况我在安・泰勒仕女店里买的时尚衣服都穿不完。不管怎样,寒夜里母女俩那真诚的眼睛令我经久难忘,而衣服却放在衣柜里很久终究没穿。
      
      开春的时候到了。凛厉的风明显减弱,屋里暖气也时转时停起来。虽然路上冰雪已尽,人们仍然穿着冬装,无论在天空或路上老天爷时不时会给你一个惊奇。在树枝从僵硬变得柔软鼓起芽苞以前,人们喜欢驾车去威斯康辛州打猎、钓鱼。这是四月初的芝加哥。有一次记得辛西娅两天没来上班,等见到她时她满脸憔悴,头发蓬乱。她说强尼出了车祸。都是因为鹿。强尼驾车去威斯康辛钓鱼。他喜欢晚上开车,在夜间十一点以后开车人少,把96.9频道开得震天响,任R・凯利的歌声在夜空回荡。那晚他开得飞快。强尼行到威斯康辛州首府麦迪逊附近时,高速公路经过一片密密的林子。早春的林子有很多鹿群,饿了一冬的鹿们踩着林子里雪化后的湿烂枯叶常常出来找食。一只公鹿停在公路中央,车灯照过去,只见它一动不动,高高的鹿角像僵硬的树杈一样,影子拖在地上长长的。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强尼再也控制不住手里的方向盘。车飞速朝着惊呆的鹿撞去。黑人歌手的歌声在撕裂夜空的猛烈撞击声中戛然而止。
      等辛西娅赶到麦迪逊,已是第二天中午。看见插满输液管,缠满纱布的前男友,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她静静地在医院等强尼醒来一等就是二十四小时。强尼就此再也没能醒来。颈椎的严重伤势,加上医院过度用了药使强尼成了植物人!辛西娅开始禁食祷告。她不信上帝会给她带来如此的灾难。尽管强尼和她抱有不同的生活信念不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两人共同抚养密斯蒂已成了铁定的事实。密斯蒂怎能没有父亲!从此,辛西娅每天和我一起上班,她滴水不沾直到下班,如此禁食达二十天之久。同在一个教室里,这个安静的女人令人担心。每触到她消瘦的脊背,似乎都能触到她心底的痛。经过几次转院治疗,强尼的病情没有好转,同伴们开始出主意:你要请律师,要起诉医院,他们用错了药!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密斯蒂着想!辛西娅还是保持沉默。她尽了责任每周末去护理院探望强尼,而医院已经放弃了对强尼的乐观治疗。不要为想像中的事做努力,辛西娅说。她不会去起诉医院并企图骗取巨额赔偿,然后在忏悔的阴影里度过一生。所有的同伴听了不由目瞪口呆。人还是要有自尊的。她又说。
      强尼没能熬过夏天。他耗尽了辛西娅母女俩的精力后终于死去。辛西娅的不少同伴都参加了强尼的追思礼拜,作为强尼的唯一亲人――密斯蒂――的母亲,辛西娅在安魂曲中默默地回顾她年轻时的浪漫岁月。那些值得怀念的荒唐日子一去不复返。安葬完毕,一缕夏日的夕阳落在了新坟的十字架上,生命来自尘土必归于尘土!小教堂里有人唱着:
      一队天使跟在我身后,
      来把我带回家,
      如果你先我到达,
      来把我带回家。
      告诉我所有的朋友我来了,
      来把我带回家……
      离开墓地后,母女俩消瘦的脸在落日下又充满希望。明天将是新的开始。
      
      夏天过后,又是一个新学年。学校的特殊年度把计算生命的方式改变了。每到了夏秋之交,密西根湖上吹来嗖嗖凉风,心中不由得浮起莫名的忧伤。转眼我和丈夫分开六年了。我们在中国和美国的家形同虚设。相比在1970年代结婚后没有房子,现在有了几个家却没有人住更是令人感伤。辛西娅看出了我的悲哀。
      “家庭第一,家庭第一!”她说。强尼的死让她看到生命的短促。“想一想,你赚到了全世界的钱,却失去了家庭,还有什么意义?”有所得必有所失。她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美国黑人也知道中国的哲理。在长时间的挣扎之后,我决定辞掉工作,卖掉房子回中国去。现在还记得卖掉房子搬了家,最后离开前我强忍眼泪回去上班。
      辛西娅见我伤心的模样,语无伦次起来:我知道,你的行动准备回中国,但是……你的心还没有。很正常,你,你不要哭……要不我,我也要难过了。一切会好起来的。说到一半,她转身找来了老弗,让她用ch、sh不分的英语来劝说我的眼泪。见辛西娅不敌眼泪的可怜样,我不由破涕大笑。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离去最后导致辛西娅辞职。
      我和辛西娅一起共同工作了九年。学校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找我的后任。代课老师和新来的白人老师都不知为什么和辛西娅合不来。新毕业的年轻老师老喜欢使唤人,而辛西娅恰恰最宝贵她的自尊。一年教龄和二十年工龄,白人老师和黑人助手,自视过高爱使唤人和过分敏感的自尊,成为永不愈合的伤疤。最后明争暗斗,唇枪舌战的矛盾发展到老弗身上,辛西娅和同伴们联合起来,发挥了她所有的天才,同新老师过不去。听说凯伦又开始了激情洋溢的说教,这一次,新老师一定是她的听众,我想。
      2005年,辛西娅终于辞去她干了二十三年的工作,当房地产经纪人去了。在一次同新老师的争吵中,她愤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因为校长从来不站在她一边。这一行为震动了她的同伴们,老弗和几位女士相继离开:她们不能没有辛西娅!这一次,学校和以往再也不一样了。对于房地产行业,辛西娅一无买卖经验,二无客户群,但她不想放弃这一搏。当她把鲜亮的新名片寄到中国,看着那熟悉的自信的微笑,我一点也笑不出来,孰不知美国长盛不衰的房市已接进尾声!消息说美国的房市面临八年来的大调整,数据报出了美国房地产业的空前低迷。这一萧条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暖!辛西娅和她的新职业将如何在这一“严冬”生存?
      
      1863年,美国内战时的铁腕总统林肯在盖第斯堡发表过他一生中最著名的演说。他说,八十七年前我们的父辈在这片大陆上建立了一个国家,它孕育于自由,并坚信所有的人都是生来平等的。美国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重新站了起来,要使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世长存。
      一百年以后,以马丁路德・金博士为代表的人们在首都华盛顿的林肯纪念碑的台阶前再次呼吁,清除美国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的残余,改变黑人是自己故土家园的流亡者的命运。金博士有一个梦想。金博士在未见到梦想实现前惨遭杀害了。成千上万的美国黑人有他们的梦想,他们坚信,他们的梦想深深扎根于美国的梦想之中,而美国是为他们所预备的国土。
      辛西娅是具有这样信念的。
      不知她的新职业进展如何。无论怎样,只要有新来者到达新大陆,她定会张开怀抱,迎接所有想来扎根的人,她会与所有的人分享那里美好的一切。因为她深知没有的痛苦,寻求的艰辛,因为她是一个普通而又特殊的美国黑人。
      你还好吗,辛西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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