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在“散客来”快餐店干服务员已经两年了。 客人少的时候，麦青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两眼空空地看着窗外闪过的人流，靠窗一张茶几上的一株君子兰，以及阳光散落在地面上的碎影。
十九岁的麦青还略显单薄，但是她知道来吃饭的男人都偷着看她。麦青知道他们没有恶意。看到穿着得体的女士优雅的放下坤包，或者一两位戴眼镜的男士，从容地喊她拿菜单，她的心里就有了一丝惆怅，却认真地去做了。也有几位客人在喝到八分醉的时候，试图抓住麦青的手，却抓个空，只好嘴里不住说：“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漂亮呢？”麦青就哼哼哼地笑。往厨房走的时候，麦青就在心里打自己的嘴巴，为什么没有好好的把高中读完呢？麦青不知道自己还要干多长时间。
这条街上很多人喜欢到“散客来”，就是因为有麦青。坐机关的、做生意的、打散工的，穿衣、言谈各有不同。来的都是客，麦青一样的招待。人人各有苦衷，麦青从来都是一脸生动的笑容。可她讨厌一个人。
那其实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第一次来的时候，麦青就狠狠地看了他两眼。因为他喊她喊得很嚣张。
“服务员。上茶。一碗牛肉面，两个小饼。”小伙子喊着，拿袖子擦汗。麦青就烦了。比有钱人还牛气。一个送水工。哼。
被他喊烦了，麦青就想治治他。后来有一次，麦青在他喊“服务员”之前，就跑到他跟前。
“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麦青离他一米，伸出细长的五指。小伙子看着那只白嫩的手掌，彻底傻掉了，拿眼睛直愣愣地看她。麦青不依不饶地伸着手，直到小伙子犹犹豫豫地把身份证放进她的手里。
杨树。麦青哼哼哼地笑出来。拿另一只手拢了一下头发。一棵笨杨树。四肢粗壮，头发蓬乱，真像一棵树叶茂盛、枝条张扬的杨树。
麦青笑得弯了膝盖，上半身抖成一团。那棵杨树似乎生气了，抢过身份证。等来了面，用手指捏住碗沿拖过去，闷不做声地猛吃。这件事，到了晚上，麦青刷碗刷盘子的时候，还借着哗哗地水声，哼哼哼地笑了好一阵。躺到床上的时候，却翻了好一会，都没有睡着。
那棵树。麦青念叨着，把自己紧紧地抱住。以后我就叫他那棵树。
通常都是早上七点，杨树会准时赶到“散客来”，吱呀吱呀地停下笨重的三轮车，擦着汗推门进来。三轮车上是几十桶纯净水。在这儿吃完了饭，他就要把水送到几层、十几层的楼上去。杨树一直吃得很简单，一碗牛肉面，两个小饼。来这儿的熟客，麦青都知道他们的喜好、口味，往往人刚落座，麦青就利索的把吃的端上了，所以杨树喊麦青服务员的时候，麦青就特烦。你不喊，我也知道。麦青咬了牙，又怨又气。
一晃就是半年了。麦青的心事重了。她老是问自己，干到什么时候呢？杨树几乎天天来，只是喊服务员少了，来了就看麦青一眼，找个位置坐下，等着，像个等老师发作业本的小学生。麦青见到杨树心里就热，暂时的忘了不快，把茶送上，再把小饼、面端过去，就转了身子，别别扭扭地走回来，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一眼窗外，看一眼杨树，再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杨树。碰到杨树的目光，就赶紧踅进厨房，一会儿又出来，人却走了，喝剩的半碗汤，还冒着热气，缓缓的，把麦青的心弄得烟雾缭绕。
慢慢的，麦青发现自己最快乐的时候是在早上杨树来吃饭的时候。到七点的时候，麦青就让师傅下面了。面熟了，人没来，麦青就问自己，那棵树怎么还没来呢？跑出去看一眼，很快跑回来，来回跑了好几次。人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一样，眼圈发青，嘴唇肿了。坐下来冲麦青困难地笑笑。
“打架了？”
“碰上一个坏家伙，打老婆，我……”
麦青的心一下疼起来。看着她念念叨叨的那棵树。
“你应该穿上一件围裙，这样可以保护自己。”杨树认认真真地看着麦青，认认真真地说。
麦青低头看看自己身体，心里扑腾一下子。礅下面碗，脆脆地叫一声：“要你管？”转身快步进了厨房，马尾辫左右飞扬，就像音乐指挥不断摆动的双手。进了厨房，躲在门后，给油烟呛出两眼泪。
杨树吃完，却一直没走。他隔着几张桌子，对麦青说：“我不送水了，我到另一条街的工地上干小工。”
“我不叫服务员，我叫麦青。”麦青觉得自己快倒了，但她还是狠狠地看住他，两眼一层雾水的看住他。
杨树笑了，漏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闪烁着坚定的白色。
“你还来吃牛肉面么？”
“来，来吃。”
“早上七点，面就做好了。”麦青轻轻说着，走过来，在那棵树的对面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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