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萋萋一觉醒来，看见灯还亮着，电脑还开着。她爬起来，点开电脑下边任务栏中闪烁的小头像，看见月亮情人的头像还是彩色的。他一直没关机，一直在等她。她的心一阵温暖，马上敲了一行字：你真是个执著的人啊。等待回话的时候，她扭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三时了，自己这一觉睡了整整四个小时。电脑很快嘟嘟响起两声，月亮情人回话：等待是一种痛苦的甜蜜和甜蜜的痛苦，我愿意等你到老!看来他真的一直守在电脑前，像昨晚说的，要一直等到地老天荒。她心潮澎湃，眼泪几乎要下来了，一下子就下定了多少天来没有下定的决心：跟他走，哪管前面是万丈悬崖也要义无反顾跟他跳下去。她很流利地打下了如下一行字：我爱你!我的月亮情人!
八年前，她还是家乡小城一家饭店的服务员，每月挣六百元辛苦钱，父母很高兴，说咱家的萋萋能挣钱了!尽管家里不富裕，他们也没奢望她能挣多少钱，只是想她才十八岁，书念不下去，在社会闲逛会学坏的，有个活儿干着。拴着她，再大些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就完了。哪里想到，她只在饭店干了三个月就失踪了。待有了信息，她已经身在省城，成了建筑公司老板刘辉的人，被刘辉养在一个高层里，成为一只笼中鸟。母亲嫌丢人足不出户，一病不起。在火车司机岗位退休的父亲很倔，好几年拒绝和她来往。而她则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麻将。省城的饭店她吃遍了，各种高档衣服挂满了衣橱。以前刘辉几天来一次，每次来都把她折腾个半死。如今许是体力透支，也许是年龄不饶人，刘辉明显地力不从心，每次办完事都要喘半天，来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她觉得自己如今就要荒芜了，焦虑的心情总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浮现。很显然，刘辉不可能娶她为妻，只能把她当作玩偶。她现在有大量无聊时间等待打发，自己却不知道怎么玩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多地考虑自己未来的人生，想着想着就后怕起来，晚上经常做恶梦，醒来常常问自己：就这样过一辈子吗?芭比偎过来，扬着头，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抚摸着它温暖的绒毛，心想自己还不如芭比，连家乡都不敢回，偌大个省城也没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几个麻友和自己一样，被人暗无天日地养着，胡吃海喝，醉生梦死，人生完全是灰色的。
去年她回家住了几天。母亲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父亲与一个瘸腿阿姨住在一起。以前的房子被父亲卖了给母亲治病，如今父亲住阿姨的小房子。寄人篱下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她住三天看见阿姨两次跺脚大骂父亲，原来手握闸把，把火车开得风驰电掣的高大的父亲如今瘦得像个虾米，腰佝偻着一言不发。回省城后她拿出全部私下积攒的钱，为父亲买了新楼房，父亲在电话里告诉她，你阿姨不骂我了，每天都给我做两菜，她听了好一阵心酸落泪。
就在那次回家时，几个中学同学听说她回来了，张罗着同学聚了一把。大家都是铁路子女，原来都在铁路中学上学，从小玩到大，感情一直很好。大家在酒桌上神聊。一个女同学和丈夫原来在同一个毛巾厂上半班，厂子黄了，两人双双下岗，夫妻两做起了馒头生意，虽然起早贪晚的很辛苦，日子却一天天好转。还有一个同学死了丈夫，自己一边工作一边卖保险，供养女儿上学，人累得又黑又瘦，坐在酒桌上沉默寡言，但一说起她学习好的宝贝女儿，脸上立马神采飞扬，话语滔滔不绝。其他人也都有各自家庭和事业，没什么显赫地位，却也都忙碌而自信。尽管同学们都恭维她的相貌，几个男同学还当众争论谁会获得她的芳心，但同学们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她知道同学们都知道她的情况，心底里都是瞧不起她的。她开始羡慕起几个女同学来，她们尽管过着平凡的生活，甚至生活中还掺杂着艰辛苦辣，但她们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挺胸抬头。而自己尽管可以穿金戴银，尽管可以吃遍省城各大酒店，尽尝山珍海味，吃的却是嗟来之食，缺少自信和坦然。从那时起，她下决心要过一种新生活了。
前几天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电话，问刘辉在不在?她立刻警觉起来，说这里没有一个叫刘辉的，那个女人也没纠缠便挂断了电话。她心有余悸，心想那个女人是不是刘辉的老婆呢?当初他们说好的，他供她吃住，给她钱花，她不谋求篡位，不打扰他家庭生活，她一直严格遵守着规定，几年相安无事。等刘辉来了，她将陌生女人来电话的事对他讲了，刘辉沉思一会儿，说换个地方吧，那个老白菜帮子(他一直这么称呼自己的妻子)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她要说什么，刘辉的手已经开始地在她身上粗暴地游走了。
二
她和丽文开车沿滨江路兜了一阵风，十分的惬意，傍晚的时候，她们便下车在江边散步。松花江的夜晚很美，两侧楼房的霓虹灯把江面映照得五彩斑斓。她发现今晚的月亮也很美，大而无声，静若处子，洒着银辉，轻柔而飘渺。她们之间绝对不谈论感情和未来，只说什么衣服流行什么菜好吃之类的话。她们闲扯了一会儿，开车去名门大酒店吃了三文鱼，又去了迪厅蹦迪，回到住处已经午夜。今天不是刘辉来的日子，她可以晚点回来。丽文比她贪玩，每次他们出去丽文都要玩到尽兴。丽文说，让我们尽情糟蹋生活，别让生活糟蹋了我们。她比丽文小，没有丽文有主见，所以她们之间的事情基本上是丽文拿主意。和她一样，丽文也是一只笼中鸟，包她的人是个搞建筑的糟老头子，眼下丽文正在与糟老头子讨价还价，丽文要五十万分手费，而糟老头子只答应给十万，价格谈不拢，只得僵持着。她在省城惟一的好朋友就是丽文了。
回到家，打开灯，她吓了一跳，刘辉一脸怒容坐在沙发上。刘辉问：去哪了?她说跟丽文玩去了。我问你去哪了?刘辉站起来，狠狠抓住了她的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她怒火中烧，甩起挎包砸他脑袋，一边砸一边哭着喊：我不出去你让我憋死呀，我不出去你让我憋死呀。刘辉劈手夺下挎包，一拳把她砸在沙发上。她大叫了一声，躺在沙发上痛得浑身颤抖。刘辉伏下身子，咬牙切齿地说，电脑里的月亮情人比我年轻，比我英俊是吗?可他一定是个穷鬼，他只能给你住狗窝，让你吃糠咽菜!她一脚蹬在他肚子上，说吃糠咽菜我也乐意!看着仰八叉倒在地板上的刘辉，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大哭，边哭边说：没良心的，我跟你这么些年，让你在我身上寻欢作乐，可我得到什么了?没良心的……刘辉走了，走前冷冰冰扔下一句话：明天给我滚出这个屋子!
第二天晚上，她收拾好属于自己的物品，拎着就出了门。在房屋门口，她还是留恋地停住了脚步。这个房子她住了七年，她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来，房间里每一寸空间都有着她的气息和体香。但是夜深人静，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会突然被孤独和恐惧包围，对未来的担忧令她痛苦不堪。她会想起小时候父亲领着她放风筝时的情景，耳畔会响起母亲黄昏悠长的呼唤，她还经常在黑暗里看到家乡三条铁轨相交成的三角线，她在三角线里蹦蹦跳跳，红头绳蝴蝶一样上下翻飞。昨 晚他给刘辉打了电话，刘辉在和朋友喝酒，他已经后悔了，不让她离开。她去意已决，她要找她的月亮情人，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刘辉在电话里呜呜大哭起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房子，准备关房门。裤角却被什么撕扯着，她低头一看，是笆比。她已经给它准备了十天的食物，足够等到刘辉来接走它。她蹲下，抚摸一下笆比的绒毛，轻轻把它送回屋，突然关上房门，转身走了。身后传来笆比爪子挠门的哗啦哗啦的声音。还有笆比的哀叫。她一度想把它领走的，后来又放弃了这一念头，她担心过惯了荣华富贵的笆比过不了平民生活。坐电梯走出高层，来到人迹稀少的大街上。头顶的月亮明亮地俯视着她，似乎要和她说话。她给月亮情人发个短信：我自由了，明天去找你。月亮情人回话：太好了，我用月亮发誓，我会等你，给你月亮般的柔情。她轻松兴奋得似乎要飞起来，连夜离开省城，去海边人人向往的花园式城市找他。
三
月亮情人有着英俊的外表，机智而诙谐的谈吐，与他交流轻松热烈，她觉得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在电脑里告诉她，他家住在城市郊区，有四个鱼塘，每天供应市里各大酒店鲜鱼几百斤，家里有一台小货车一台小轿车，你来了就是我们家未来的女主人，我们每天开着车到鱼塘，看工人们打鱼，然后押着小货车去城里送鱼，之后在宾馆洗个澡，睡一觉，吃点汉斯烤肉或是芙蓉春饼，我们再开车回渔村，你说这样好不好?她被月亮情人描绘的蓝图迷住了，恨不得马上就跑到她身边，在那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美丽小渔村里生活。
列车经过一夜旅行到达了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月亮情人开车来接她，他们在站外广场热烈拥抱。那一刻，她觉得很幸福，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被圈养的处境，过正常人生活了。与月亮情人一起来的还有老歪和大成子。她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打扮怪异，眼光色迷迷地盯着她不放。月亮情人介绍说这都是他的好朋友，以后会经常见面的。他们开车路过城市，在海边的滨江路上行驶，凉爽的海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把她的秀美长发吹得飘荡起来，她觉得惬意极了。
到了他说的小渔村，她看见商铺林立，人来人往，根本不像渔村，而是一座发达的小城镇。她不是进他家门，而是安排她住进了一个小旅店里。她问怎么不住在你家里，月亮情人搂住她双肩说，我的父母观念旧，突然把你领进家门怕他们接受不了，等我回家做好老人工作，再接你进家门。她觉得这样也有道理，便没说什么。他们去饭店吃饭，又去歌厅唱歌，一直到傍晚才回旅店。海边就是发达，小渔村里什么都有，回旅店的路上，她看见一个宾馆门口有一群穿着暴露的女孩在游荡，几家饭店门口都有放肆女孩在向路人招手。她对月亮情人说，这里很开放啊。月亮情人说海边嘛，好多年都这样。她瞟了他一眼：你可不许学坏呀。大哥可规矩了，尽干正事儿，后面的老歪笑着说。听老歪口气像是说反话。月亮情人回头瞪一眼老歪：瞎说啥实话!她觉得月亮情人也像在说反话。到了旅店，老歪和大成子也跟进屋，闲聊着不走，最后还是月亮情人下了逐客令，他们才笑嘻嘻走了。那一晚，他们始终在床上翻来滚去，天亮时才沉沉睡去。
傍中午的时候，她醒了，掀开窗帘一条缝，看见外面阳光明媚，街道上人来人往。她简单梳洗一下，悄悄出门，她要考察一下这个渔村，尽快熟悉这里的情况，今后的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了。
街道上人不多，一些老人在路边纳凉，店铺里的服务员悠闲地走来走去。她走走停停，一会就把街道逛完了。在旅店门前，她看见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踩了一个卖雪糕中年女子的脚，中年女人喊：你有病啊!小伙子喊：你有药啊!中年女人喊：你精神不好啊!小伙子喊：你能治好啊!合仄押韵，中年女人被气乐了，小伙子噗哧乐了，周边的几个老人也被逗乐了。她忽发奇想，上前问几个老人，你们认识石少杰吗?一位老太太看看她，说村南头那个红砖房就是。萋萋说不对呀，他们家高门大楼，有车库有花园，还有四个鱼塘的。几个老人哈哈笑起来，其中一个老头笑着说，闺女呀。他家要是那么富裕他爹就不会死了，俺螃蟹村还没那么富裕的人家哩。她心一沉，一种不祥之兆让她不寒而栗，急忙跑回旅店。石少杰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想着什么。她故意慌张地说，你的汽车不见了。石少杰一点也不慌张，说让老歪开走了，显然他早已知道。她坐下来说，咱们怎么也得见你父母啊，总不能在旅店长久住下去吧。他沉默，不知声，脑袋耷拉在胸前，那绺在网络里让她着迷的长头发在胸前飘摆。她只来一天他就没有多少话了，沉默多于交谈，以前他在网络里可不是这样的，夸夸其谈，妙语连珠，神采飞扬。他抬起头，给老歪打电话，说把车开过来，我要出去一趟。老歪一会儿来了，进门笑嘻嘻：昨晚过得怎么样啊?还行，石少杰起身就往外走。她喊了一声少杰，他没回头就说，跟我走，去我家。他把车开的很快，一直开到村外的一片苞米地旁。他头伏在方向盘上，双臂抱住脸，身子一动不动。她静静坐在他身边，泪水顺着鼻翼流到嘴角，好长时间她才幽幽地说，石少杰，你欺骗了我。为了你我抛弃了省城的一切，这么老远投奔你，可你却这样对待我――她气愤得说不下去了。
石少杰抬起头，他已是泪流满面了。他说我不是要骗你，我是真的对你有感情，但是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财产。如果我实话实说了，你肯定不会跟我交往的。我怕失去你，所以才说了谎。
她抬高声音：说谎就是欺骗。
她说我去看看你的家，看看你父母。他慌忙摇头，说还是不去了吧，我家很穷，老人身体也不好，就别刺激他们了。她说那你送我回去吧。他们开车回来，老歪随后把车开走了。很显然，汽车是老歪的。
月亮情人走了。她打他的手机，手机却在旁边响起来，他把手机忘房间里了。她气愤极了，拿他手机没好气地按着，按到了短信收信栏，老歪和月亮情人之间的短信让她脊梁骨冰凉。老歪：把她送妓院得了。月亮情人：不忍心，让我再想想。她感到了危险，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可是宾馆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锁上了。她更加害怕了，像一头烦躁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寻找能出去的地方。她发现窗户没有窗栏杆，从里面就能打开，只是四层楼，高了一点。她撕碎了床单，拧成绳子，从窗口爬了出去。
四
萋萋再次回到春城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她从楼上逃出来，摔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回到父亲的家，只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父亲和继母就大吵大闹了一次，原因是她回来父亲买了一只烧鸡。她离开了父亲的家，去找在另一个小城市生活的姐姐倩倩，姐姐正在和姐夫闹离婚。原来姐姐姐夫都没有工作，两人开了个串店维持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辛。也许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在最希望两人同甘共苦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姐夫却闹出了婚外恋，与婚前好友旧情复发，热辣辣的短信被姐姐发现了，姐姐闹着要离婚，姐夫说 什么也不离，两人争吵不断。她在姐姐家住了几天，劝了几天的架，姐姐平静下来，姐夫又离家出走了，姐姐又哭着找姐夫。她心里烦得不行，在姐姐家又住了几天，便无奈回到了她发誓再也不回来的省城。
萋萋走在春城繁华大街上，穿行在茫茫人海里，感到孤独和无助，觉得自己就是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没根没底的。刘辉那里不能再回去了，既然已经走了出来，说明原来的地方是个火坑，应该走出来，那么就不能再回去，回去将比现在还痛苦。
天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了江边。江边还是那么的美，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只是有些虚假的繁荣。她已经在宾馆住三天了，今晚还去宾馆吗?宾馆冷清异常，半夜醒来，望着窗外的月光，竟不知身在何处。慢慢想起来，几年来一路的艰辛苦涩、沉沦糜烂，就痛苦得浑身战栗，心似一颗黑铁球，一直向无边的黑暗坠去。
宾馆还不如江边啊，这里有清风有江水，更重要的是有又圆又大的月亮。尽管月亮高不可及，尽管月亮给人的是虚伪的幻想和希望，她还是喜欢月亮，因为月亮清幽缥缈，因为月亮无声无息，还因为月亮能说许多温柔的话语，只是你需要用心去倾听，用心去感受。
月光下，对面一个人慢慢踱来，走近了，两人惊叫一声，互相搂抱在一起。那个人是丽文。原来她走后不久，丽文和那个糟老头子分手了，糟老头子让了一小步，给了丽文二十万分手费，丽文用这二十万中的一半在郊区买了个小房子，用另一半开了个美甲店，专门给女人画指甲，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躺在丽文家的小床上，和丽文脸对着脸，萋萋心中翻江倒海。丽文已经有自己的事业了，可是自己的事业在哪里呢?来省城闯荡这么些年，钱没挣着，家产没攒下，白混了。丽文说萋萋你别着急，事儿慢慢找，实在找不到就来我的美甲店干，说什么也饿不着你。萋萋很激动。抱着丽文的胳膊流下了泪水。
听说东北最大的招聘会在省城召开，萋萋第二天就去了人才市场。能容纳两万人的省人才市场一下子涌进二十万，真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据说东北三省的应届大学生都来了。来前她精心打扮了一下，整个人就如出水芙蓉，天生丽质，一路上赚了不少男人的目光。在人才市场里挤呀挤，挤得花容尽失，到了一家家企业面前，人家要文凭，要大学毕业证书，她只得再挤出来，丢盔卸甲的十分狼狈。回来的路上，她想起自己学习历程，上了中学就念不下去了，骗父母说自己在学习，整天背着书包进网吧，考试时全班倒数几名。后来父亲发现她不学习，打了她，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假装吃药自杀，吓坏了父母。母亲嘤嘤哭了好几天，父亲也唉声叹气好几天，最后对母亲说，死丫头不学就不学吧，有个没出息的女儿怎么也比没这个女儿强。她放下书包，欢天喜地去饭店打工。
从招聘会回来，萋萋注意看路两边的商场和店铺，发现用人的地方还真不少，都注明了要18至25周岁、面容娇好的女子。她对自己的长相不担心，只是年龄过口了，怕人家不要自己。她进了一家店面较大的服装店。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精干女子，简单询问了一些情况就让她上班了。底薪600+提成=月薪。虽然少了一点，但还可以，干好了能达到千元，甚至更多。上班第一天她很勤快，熟悉衣服的款式、面料、价格，客人来了就迎上去热情主动地介绍产品。三天后，她的脚站肿了，下班后累得腰酸背痛，但她坚持下来了，直到适应了这份打工的工作。
老板对她很好，没客人的时候和店员们聊天，讲讲笑话，还单独请她吃过一次肯德基。后来萋萋知道，老板原来是歌厅小姐，干了几年皮肉生意，挣了一笔钱，从良了，开服装店，当起了老板。她想成为老板式的人物，可惜她被人包养了好多年，没头脑，吃喝玩乐，没攒下钱，现在只能当打工妹。
往丽文家走的半路上，一个人坐在奥迪轿车里等了她很久，那个人是刘辉。在她走过的时候，车门开了，刘辉在里边说，进来吧。她吓了一跳，看清是刘辉后，她舒了口气，说不进去了，就在外面说吧。刘辉钻出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萋萋你还是回来跟我吧，以前的事情咱们不说了，重新开始行吗?她用力甩开刘辉的手：我不回去了，跟你过我永远也抬不起头!刘辉笑了，说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有钱在什么人面前都能抬起头；没钱在谁面前也抬不起头。让钱跟你过一辈子吧!她冷冷地说着，头也不回走了。
萋萋气哼哼回到丽文家，想埋怨丽文几句，一定是丽文把自己的情况透露给了刘辉，否则刘辉怎么这么准就找到了自己?可是丽文没有回来，打她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天亮的时候，丽文一身疲惫回来了。萋萋问丽文怎么了?丽文眼泪哗哗流下来，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慌得她不知怎么办好。原来丽文被人坑里，供货商给美甲店提供了一批假货，把一批靓妹的指甲抹坏了，美甲店被查封，还给靓妹们赔了一笔钱，而供货商却联系不上了，以前挣的加底垫钱一分不剩，白干了，闹了个来去干净。萋萋陪着丽文掉了一阵子眼泪，唉，红颜薄命啊!
早上萋萋上班走了，折腾一夜的丽文睡着了没有醒。到了中午，萋萋心绪不宁，遂后悔应该在家里陪丽文的。平日中午她都在服装店吃盒饭，今天她不放心丽文，怕丽文经受不住打击干傻事儿，说家里有事儿，请假回来吃饭。急急打开丽文家门，丽文没事一样在屋里打扫卫生，见她回来略显惊讶，问你怎么回来啦?她突然抱住丽文哭了，而且越哭越厉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丽文拍着她后背，连说别哭别哭，谁欺负你了，跟姐说说。她破涕为笑，拉住丽文的手说，怕你干傻事，就再也见不到你来嘛。傻丫头，我有那么想不开吗?丽文笑了，眼泪却流过苍白的面颊。丽文擦干眼泪，说别进屋了，我也没吃饭，咱们烤大肉串去。
五
一个四十多岁、赤红脸颊的男人咋咋呼呼走进服装店，直接奔办公室去了，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争吵声。萋萋问一个叫小红的店员，这是谁呀?小红吐了一下舌头，说老板的丈夫呗!一会儿，那个男人气哼哼走出来，看见萋萋，要走出店门的脚步拐向了她。你是新来的?男人眼光直勾勾地望着她，萋萋有些慌乱。随即镇静下来，说新来的。男人围着她转了一圈，像牛贩子看一头即将出售的牛。哪里人?东北人；多大年龄?二十八；以前做过什么?以前，以前什么也没干。那个男人还要问什么，老板走出来，大声怒喊：王文化，你还不走!那个男人受了惊吓般急急忙忙走了。
以后那个叫王文化的男人天天来，每次都要在萋萋身边绕几圈，说些流里流气的话，把萋萋烦得够呛，却也不敢说什么重话，毕竟是老板的丈夫啊。小红悄悄告诉她，王文化原来是一个勤奋的商人，事业有成，后来染上了赌瘾，把千万家产败光了。一次他赌博输得精光，半夜垂头丧气往回走，遇到一伙歹徒抢劫一个下夜班的三陪女，他不想活了，毫不犹豫冲上去，用一根木棍将歹徒打跑了，他身负重伤，被捅三刀，在医院抢救三天才醒过来。他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那个被救的三陪女就 是老板。后来老板嫁给了他。王文化恶习不改，整天赌博，渐渐由见义勇为的英雄变成了如今猥琐丑陋的男人。
一天，萋萋正在整理衣服，一双大手从背后伸到她胸前，在她双乳上飞快摸了一把。她惊叫一声，转过身。王文化已经快速逃走了。店员们停下手里工作，愣愣地望着她。老板从办公室跑出来，看了她几眼，什么也没说就进了办公室。晚上下班的时候，老板把她叫进办公室，让她坐，给她倒杯水递在手里。老板叹了口气，说萋萋呀，我们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的难处，还是离开这里吧。萋萋的眼泪下来了，什么也没说，拿着老板结算的工资走出了服装店。
回到家里，丽文在做饭，萋萋神情忧郁地帮着洗菜、摆桌子。吃饭的时候。丽文盯着她脸问，萋萋你一定有事情吧?嗯那，我不在服装店干了，萋萋平淡地说。丽文笑了，说我就知道你在那里干不长。萋萋问，丽文姐，女人是怎么回事啊。人家都过得挺好挺太平的，怎么就咱们不消停啊。丽文说，我是人老珠黄了，可你还年轻啊。女人啊，人生一步走错步步错。咱们年轻的时候被人追，可男人多是为性所动，很少有人会为你负责任。要过得有尊严，要在人前挺胸抬头，还得靠自己，只有自己奋斗出一番事业，才是靠得住的资本。萋萋说丽文姐你说的太好了，像个哲学家!丽文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晚上她躺在小屋床上，看见月光透过窗帘射进来，使屋里朦胧起来，各种物品依稀可辨。她索性起身拉开窗帘，让水一样的银色月光倾泻进来，顿时屋里如白天一样明亮。月光很温柔，像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用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她全身每一个部位，使她浑身温热起来。她抬了抬手，与那个小伙子拉拉手，放下，又看如水的月光，心如水波一样荡漾。离开了刘辉，被月亮情人欺骗，被服装店老板的丈夫欺负，今后自己走向哪里呢?一扇门被推开，里面金碧辉煌，人影摇曳，珠光宝气的女人和衣冠楚楚的男人谈笑风生。她感觉有些冷，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她想找件衣服把自己裹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怕别人发现自己，却看到人们把自己围拢在中间，一直在嘲笑自己。她无地自容，想逃离却怎么也跑不动，就那么蜷缩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她大哭起来。醒了，竟是个梦。月光依旧明亮而温柔地照着屋里的一切。她抹了一下脸，一手冰凉的泪水。
上午没什么事儿，丽文说咱们去逛街吧，萋萋说好啊，好长时间没逛街了。她们逛了好几条街，见到商场就进。多数女人喜欢逛街，就是不买东西也要逛几个小时。她们喜欢看各式服装，买不起看看也喜欢。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她们进了卖日用百货的大型商场，萋萋要买个发卡。摊主们都出去买盒饭，怕东西丢了，一个摊主要看几个摊床，这时顾客们买东西就比较费劲，得等。回家的路上萋萋说，以后买东西不能这个点来，没人卖货。
回家刚刚坐定，丽文又站起来，有些激动地说，萋萋，咱们还得干点啥?萋萋说是呀，我也正琢磨呢，看看咱们能干点啥?总不能这么呆下去呀。丽文说，我看咱们做盒饭吧，今天在商场你看到了吧，需求量挺大的呢。是呀，不过那活挺辛苦吧，咱们能干得了吗?有什么干不了!以前咱们跟大款吃香的喝辣的，竟享受了，但总不是长远之计，还得靠辛苦呀。做盒饭肯定辛苦，只要咱俩咬牙坚持，就一定能行。萋萋站起来，一把抱住了丽文，说姐呀，听你的，咱们就一起干吧。
两人在商场附近居民楼的一楼租了房子，给附近的商场、银行、保险公司、工厂发了名片，又买来米面油菜，做起了盒饭。丽文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商场经理让她们俩专门给商场送盒饭，以后又有银行、保险公司成为她们定点送盒饭单位。她们每天三时就起床，踏着夜色去做盒饭店房子里，焖饭、洗菜、切菜、炒菜，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把饭菜装进一个个方便盒里，然后按照定数分头送盒饭。头几天累得腰像断了一样，躺下就不想起来，以后逐渐习惯了，就不那么累了。萋萋和丽文边干活儿边说话儿，虽然累，但很充实，也挺有意思的。
一天傍晚，丽文给商场送盒饭，萋萋给银行送。银行今晚加班。她用塑料筐�着二十份盒饭走到银行门口，看到银行里灯火明亮，和自己一般大的几个女孩在柜台里忙着数钱，心便如遮了块乌云一样阴沉下来。如果自己当年好好学习，如果自己不贪图享乐，不成为有钱人的笼中鸟，也许坐在银行里面的人就是自己呀!她匆匆交了盒饭，拿了钱，低头走出了银行大门。路上月光如水。
回家的时候，她接到了父亲的一个短信：女儿，知道你在做盒饭，很好啊!不论干什么，自立就行。祝快乐幸福!我的宝贝女儿。
父亲还是头一次给她发这么充满感情的话。她心中升腾着慰藉和温馨，眼里慢慢涌满了泪水。她想，好久没有回家了，应该回去看看，看看家乡的铁路三角线，还要会会同学，告诉他们，我的生活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