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多愁善感 曾经我深信诗歌可以抵达的地方 是最后的寒冷或者温暖 是热带雨林中的大象 在大限前独自轰然倒下的隐秘之地
她可以在一根鹅毛上
负担起人和世界的全部夕阳
她天生丽质倾城倾国是她的本分
曾经我深信我可以一直到死
都能够依靠着诗歌这把老骨头
絮絮叨叨多愁善感
理直气壮无所为无所不为
像林黛玉那样葬花吐血
像苏轼把壮烈至少交给长江
像叶芝卡夫卡博尔赫斯
像让皇村不死的普希金
穷尽时间成为现实与梦境的主宰
去年五月十二日后我悲哀地发现
她无法变成推土机大吊车救护车
变成纱布绷带和血浆
无法代替一双血肉模糊的手
拉回快到天堂的孩子
她甚至无法变成一顶账篷一锅热饭
无法变成在烈日和暴雨下搭建板房
的河南人北京人中的任何一个
无法为死者守灵无法献血
无力抽灾难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第一次让我感到自卑
过去诗歌中所有多愁善感都成了依门卖笑
都成了哭天无路的词不达意
比升天的鸡犬还要轻薄
而那个日子是一只乌鸦
虎视眈眈 挥之不去 比诗歌更忠实的看守着废墟的亡灵
就算我沉默终身 也无法变成一块赶走它的石头
2009年3月27日
三个警察和我在昌明河边喝下午茶
三月二十一日下午几只目中无人的白鹤
在昌明河上空飘得像春天的传单
洁白闲适散淡
盆地用难得的阳光热情地招呼着
柳树桃花和震后的阴影
抚摸着一张张懒洋洋劫后余生的脸
去年五月十二日在巨石破空的震撼中
他们中的一些跳下昌明河摔断了腿
个别留在岸上的被砸死还有的至今在精神病医院
寻找回家的路
现在那一幕被卷起来放在他们自己才能找到的角落
生活的画轴断了一下接好骨头接着继续在两岸展开
喝茶的打牌的发呆的掏耳朵的
喝醉的那人刚考上公务员小小的野心开始发芽
算命的老男人还在摸索顾客的牡丹
一个女孩哭红了脸五分钟前她叉着腰模仿着大人
阳光春天茶楼外三个警察穿着便衣
仿佛三滴融入昌明河的水
女的在问：这个娃儿是不是走丢了哦
两个男警察职业的敏感和镇定：她妈妈上厕所去了
果然母亲出现女儿鸟一般停止了鸣叫
波澜不惊清明上河图般的风景让人熟视无堵
闲聊继续农药对土地的污染
人的怪病大自然被破坏后的报复
美国新总统对华政策南沙
啊盒饭来了女警察帮我撕开筷子的包装
她的两个亲戚嫁在我的老家福田坝
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看广告单上的内容：
纯天然中提取的精华以神话的速度
祛斑美白不反弹
她说我脸上没斑没兴趣不需要美容
她突然站起来喊一个路过的人张叔叔
那是她当警察前的同事
她叫蒋小娟和5・12联系在一起
因为在地震中给手术台上伤者的孩子喂奶
被称为警察妈妈那是在这座城市最脆弱的时刻
我说你给蒋姓家族争了光
这个朴实的邻家妹妹一岁半孩子的母亲
笑起来的时候
素面朝天很春天很阳光
2009年3月24日
洞主王明方
涪江二桥引桥的第四孔桥洞像一只透彻炎凉的眼睛
看着云飞月升
洞主王明方5・12当天迎来几十只惊弓之鸟
这些被灾难捣碎或者撕裂老巢的人们
最小的八个月 抱着她的爷爷八十岁
惊慌失措的石油工人小业主学生税务人员
这些一辈子都不会碰头的老幼被灾难用鞭子赶到一起来了
洞主王明方白天添人添筷子舔酒杯戴着头盔上班
晚上陪老人打牌聊天
两天吃光了一坛盐蛋
骑着摩托车到乡下买菜在暴风雨穿透桥洞的夜晚
把唯一一块干的地方留给了老人和孩子
他落汤鸡般的站着
两口子的笑脸在最脆弱的时候
明月般的升起照亮这些素不相识的人
一个半月过去后众鸟飞尽
他们相约每年的5・12都在桥洞聚会
这是他们灾难中的家
他们在这里过共同的生日
洞主王明方身材高大年近五十
在一个单位做了18年的临时工
没有医保和社保义无返顾保护着几十号陌生人
让日子在桥洞下延伸
这个曾经篮球队的主力中央领导的警卫
在非常态的那些日子像一把伞在他们头上撑开
我的这些文字
只是妄想他被遗忘得慢些再慢些
像那些陆续告别桥洞的人
2009年3月24日
春天并没有被省略
阳光一点一点蚕食着危楼下的阴影
柳树顶着一头绿发看昌明河边的人们
打太极拳打牌放风筝
板房的一面墙上贴着上百张的笑脸
吐舌头的小孩露出假牙的老人
捂着嘴的媳妇天南海北的志愿者
葵花般的扑面而来三米之外桃白李红
油菜花用纯粹的金黄涂抹着江彰平原
操着河南口音的援建者
眯缝着眼看一群蜜蜂从塔吊下飞过
春天并没有被省略多好啊
江油像一个即将愈合的病人
伤口在阳光下发痒
2009年3月24日
郑州特警
地震后的一天深夜江油在惊恐中睡去
太白广场被几百顶帐篷拥塞得
像一个难以解开的噩梦
李白邀月的右手已树枝般地折断
那疼痛是被踩进土里的青草
一辆巨大的警车停在外面
像一只领航的船
要把广场带进清晨
一群身材高大的警察冷峻地巡视着周围
他们鹰一般醒着
出租车司机告诉我
他们是河南赶来的郑州特警
下手特别狠 让割帐篷的贼闻风丧胆
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 火中取栗的
再不敢在江油的伤口上撒盐
后来我看见他们给手受伤的老人喂蛋糕
端着枪 微笑着祝福高考的学生
暴雨中在板房用脸盆往外舀水
好像一直都是江油的人
2009年3月26日
